我记事的时候,印象中父亲有一辆自行车,可能是结婚的时候买的。只记得那辆自行车锈迹斑斑加破破烂烂。有一天,母亲把及腰的长发剪掉,正当我为那头乌黑的瀑布惋惜时,母亲推回来一辆崭新的飞鸽牌自行车。这辆车浑身都在闪闪发光,车尾标牌上的飞鸽骄傲地翘着尾巴,记得我和妹妹都开心地绕着它转了好几圈。从此家里就有了两辆自行车,一切外出活动全赖它俩。
上小学的时候,光靠地里是供不起我们兄妹读书的。父母就向亲戚学了铸铝锅的技术,常常需要外出讨生活。为了方便把笨重的铸制工具运到其他村里,父亲买了一辆二手的农用手扶车。关于这辆手扶车,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年冬天,父亲要去一个20里远的村里收拾回铸制工具,休寒假的我和妹妹探奇心强烈,央求着要一同前往。母亲拗不过,就把我和妹妹用厚厚的棉衣裹住,又在手扶车的车斗放了两个小板凳,于是伴随着手扶车“突突”的声音,我们便上路了。冬天的田野一片枯黄,乡间的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大概走到一半路,天上飘起来零零落落的雪花,四下一片寂静,更显得手扶车“突突”声的轰轰烈烈。现在想来,也是别有一番情致。
在春耕的时候,这辆农用手扶车也帮过不少忙。可由于是二手车,这辆车给我最大的感受就是像牛车。长长的把手,长长的摇把,常常费太多力也发动不了。
为了更快捷地出行,父亲咬牙买了一辆全新的五菱摩托车,这在村里小队中似乎是第一家有摩托车的,至今我仍记得,父亲和朋友刚从清徐骑回来这辆车时,院子里好多邻居过来,一览它的威风凛凛,这使坐在车上的父亲的眉宇间不禁也带了些神气。
可是,除了去远点的村子铸铝锅和过节去亲戚家,父亲却不怎么舍得骑这辆摩托车。去地里忙活的时候,他依然是骑着那辆破烂的自行车的。
在基本上将周围的村子里的铸铝锅生意做过了一遍时,家里把谋生重心又放到地里。种西红柿,种葡萄,种梨树,父母把一身的力气交给了地里:春天撒种浇灌、扶植嫁接,夏天喷农药捉害虫,秋天的时候摘取下来,运出去卖。
手扶车不好发动,摩托车不便放茏,自行车却很方便。在自行车后两边各挂一个大茏,再里面我们仔仔细细、小心翼翼地放满了刚摘下来的新鲜爽口的西红柿、葡萄、梨子,父亲就骑着自行车带到县城卖。到果蔬大量成熟的时候,父亲忙不过来,母亲也骑着她的车子带着这些果蔬一起去卖。夏秋早上天没亮的时候,他们就起早,去地里就着天边一丝鱼肚白,开始采摘、装茏。当第一丝阳光照到县城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县城的早市了。母亲注重取巧走量,常常通过批发,一天能来回跑两趟;父亲却精于打算,想让陪伴了他大半年的这些果蔬换取最大的利益,因此他常常走街串巷,顶着烈日或是暴雨,卖力吆喝,常常日落了很久,才能带着两个空茏回到家里。一回到家,父亲不及洗去一身疲劳,就从口袋掏出一堆零钱,一毛、两毛、五毛,一块、两块、五块,偶尔有一张大的10块面值的,又小心翼翼就着灯光确定它不是假的。
有一年,母亲不小心被村里的摩托车撞了一下伤了腰,亲戚一起送给母亲一辆新新的亮黄的电动车,原先的那辆飞鸽自行车便给了父亲骑。二手的农用手扶车越来越像个沉暮的老人,渐渐出不了力,发动机那“突突”的声音只回响在记忆的脑海。
可是果蔬还需要拉出去卖,庄稼还需要从地里收回来,父亲又买了一个二手的电动三轮车。
在我们兄妹终于大学毕业时,父亲把地里的葡萄树、梨树砍去了大半,“剩下的是留给孩子们回家吃的。”父亲说。
他把那个二手三轮车卖了,但二手的手扶车还在停在院子里,“春天的时候可以用它耕地。”父亲是这样说的。可是现在农业机械化发展这么快,那个手扶车终于还是没再发挥一下它的余力。
在孩子们都离开了村子时,时间的步伐好像慢下来,乡间小路上,一盏夕阳,满身星光,仍有一辆带着时光斑驳的、夹着一把锄头的飞鸽牌自行车在悠然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