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虫子浑身黑色,小个儿的和小USB接口差不多,大个儿的比大USB接口略大,椭圆形,有甲壳,能飞,当地人的称呼也各种各样,铁皮虫、甲壳虫、铁甲虫、尸虫(或者湿虫?)、懒虫、黑牛牛等等。
锡林浩特市是我今天的目的地。
北京以北的草原,去过最远的地方算是达里诺尔湖、达达线一带了。以前的几次,因为时间不宽裕,摩托车排量又小,加之一路走走看看的,或者天气变化,又消耗掉不少时间,往往到了达里诺尔湖时,已是强弩之末。盘算一番余下的时间和行程,再看看地图上北边不远的锡林浩特市,只得就地休息。
望之而不得,深以为憾。
今天大部分时间里骄阳似火,仅穿过了两个雨区,未耽搁多少时间,算是天公作美了,全程小南风,轻轻吹着我一路向北,给小摩托减轻了不少风阻。
从炮台营服务区开始,每个服务区我都会停留,希望能随时补充汽油,没想到后面的加油站不是在维护,就是油售罄,等到灰腾河的时候,油表终于到了红线。看着75公里外的锡林浩特服务区标识,我盘算着摩托车能否坚持得住,犹豫再三,决定赌一把,继续征程。
此时,太阳尚未落下,可是我怕油耗太高,不得不以60公里的时速行驶,这样的话,估计到锡林浩特市也得天黑了。
一路上,我祈祷着能坚持到锡林浩特市,如果在天黑前能赶到有路灯的地段,就更完美了。
终于太阳刚落下去的时候,我如愿来到了锡林浩特市区。先给摩托加满油,再去找旅馆。我在慢慢地龟速扫街时,发现有特别多的小黑甲虫,它们在灯光下肆意飞舞,时不时落到人身上,因为穿着厚实的骑行服、戴着头盔,没什么特别的感受,以为是当地夏夜的常态。
到了旅馆前台,办理入住手续时,看到门口的台阶上,密密麻麻的虫子在四处爬动,空中也有,然后就是觉得身上痒,有虫爬感,伸手一抓,发现虫子沿着领口、袖口,或者衣服下摆钻进去,在身上爬,于是不停地抖动衣服。
感觉到脖子上有虫子爬的时候,因为投鼠忌器,也不敢用力拍打,只能飞快地用手掌扫过,希望能精准地擦着皮肤将它们打掉,有时候难免失手,眼镜会“啪”的弹起,眼前也瞬间模糊,不禁恼火起来。
问前台服务员,估计是担心生意受影响,回答不知道什么原因,以前夏天也有,但是没见过这么多的,语气显得轻描淡写,还夹杂着一些无辜,接着又强调房间里是没有的,让我不必担心。
外面这么多虫子,房间里会一只也没有?鬼才信。
进了房间,脱衣服转身时,就看到雪白的床铺上,果然有一只那样的虫子在爬,等我放下衣服再看,又不见了,四处搜寻一番,也没有找到,看来这房间的虫子数量远远低于我的预想,还算不错。
刚才看的床上那一只,说不定是我随身带进房间的。
安顿好以后,已经九点多了,打算出去转转,吃点东西。
这个城市虽然偏远,经济发展也不怎么样,但是因为独特的草原环境和气候,夏天成了旅游旺季。一路走去,看到很多酒店,饭馆也不少,而且还都在营业,街面上人来人往的,比不了一线城市的闹市区,但也算热闹。
沿街搜寻的时候,常常有虫子撞到脑袋上,所经之处,脚底也会有清脆的爆响,那是踩死虫子的声音。这些我都顾不上了,只是留神着脖子上,或者衣服里面,当有虫爬的感觉时,赶紧用手扫过脖子,或者提起痒处的衣服抖一抖。恍惚间,仿佛随着《苗疆蛊事》的小道士来到了某个灵异小城,或许有什么奇人异事等着我呢。
半路上听到女孩的尖叫声,循声望去,马路对面,两个女孩,一前一后,扭动着身体往前跑,前面的那位穿着短裙,一手拖着拉杆箱,踉踉跄跄的,另一只手臂像傻子似的没头没脑地挥舞着,尖叫的正是她,后面的女孩穿着浅蓝牛仔裤,一声不吭,只是紧跟着跑,也许是吓傻了,她一只手压着半个屁股上的包包,一只手也在脸前挥舞,显然是在驱赶着飞虫。她们的速度真心不快,就像在水中运动,但是气氛和场面很紧张,仿佛下一秒的场景是被暴徒摁倒在地上。
周围的人倒很平淡,任由她们尖叫着跑过去,也不知道跑去哪里了。估计她们是刚到的游客,正在找旅馆,这份“见面礼”一定会给她们留下深刻的印象。
走到一家羊汤饸饹店前,门脸还不错,里面没有客人,灯光敞亮,上前掀开密实的塑料帘子,看到一个老头坐在靠门口的位置,像是店家。问一声营业否,老头站起身连声应着,让我里面坐。
这是一个大开间,大概3、40平米,摆着三排桌凳,典型的景区农家风格,桌凳都是清漆原木色,门口的前台后背墙上写满了关于饸饹的介绍文字,无非是来历、做法、营养成分等,又在房间深处砌了齐腰柜台,柜台上立起玻璃墙,围成了一个操作间。
从操作间出来一个女人,像是老头的晚辈,她问我要吃什么,我说就尝尝饸饹吧,又问大小份,我先看了碗的大小,然后要了小份,再问鸡蛋、豆干、辣子,我说全配。
她在操作间准备的时候,老头和我聊起来。
老头是石家庄人,小时候就来到了这里,一待就大半辈子。问起这里旅游业的发展,老头说,外地人就是来看草原、看大庙、看牛羊,再没有啥了,语气中带着调侃和不屑。
我附和道,现在交通条件改善了,汽车也普及了,大城市人的活动范围比以前大了,所以就有精神头儿跑到这里来逛逛。
老头说,是啊,要搁在以前,从石家庄来这里一趟,且折腾着呢。
聊着天,老头手脚没闲着,右手扫帚,左手长杆簸箕,不停地收集着地面上四处乱爬的小黑虫,每扫几下,就往一个小脸盆大小的塑料桶里倒一次,簸箕在桶沿上磕两下,再继续清扫。
看那情形,根本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是他还是不停,操作间的女人喊了几次,让他歇会儿,他也不理睬。
我问他不担心桶里的虫子再飞出来,他说桶里有水,爬出不来,我走过去伸头一看,果然桶里有浅浅的水,密密麻麻的的虫子泡在水里挣扎涌动,还真爬不上来。
说起这虫子,老头也感慨,不知道什么原因,今年的虫子这么多,往年夏天也有,仅仅是普通的数量,今年简直像蝗灾。
估计因为我是客人,老头特地强调这种虫子不咬人,对人无害,只是数量多得烦人,蝗灾才是真可怕,那玩意儿是迁移式的推进,所经之处,地面被扫荡一空。老头手掌前伸,虚搓着地面,比划着蝗虫群向前扫荡推进的样子。可是蝗虫转移的也快,几天就没了,哪像这小黑虫,不走,一直闹腾到八月下旬。
这时羊汤饸饹做好了,女人给端出来,连同小菜一起摆在桌上,其实碗不小,别看一个碗,里面豆干、鸡蛋、丸子、肉片等,摆放得很精细。我先拿手机拍一张照片,然后筷子搅开了辣子,慢慢吃起来。
女人也说起这虫子,她的看法是以前本地根本没有这种虫子,近些年城市绿化,引进了新的绿植品种,顺便带了进来,水土适宜,就泛滥成灾了。
她长着微胖的长方脸,很白,三十多岁,普通话很标准,完全听不出口音,听那意思也在本地生长了很多年。我搞不清他俩说法谁更准确,不好意思追究,就夸她普通话说得好,她就笑笑,没再多解释。
问营业到几点,答通宵,我有点奇怪,毕竟到后半夜也不会有几个食客的。女人说以前是24小时营业,因为谁谁现在白天其它事情忙,顾不上店里的生意,所以营业时间改到下午五点到第二天早上。我听着好惊讶,没再追问,估计也就夏天的旅游旺季是这样营业。
给他们建议养几只鸡,估计会把虫子吃光的,也省的人不停地清扫,如果能下蛋就更好了。女人说店里做生意,怕客人看到了影响不好。我说客人来吃饭总有时段的,你自己掌握好就行,他俩都默不作声,仿佛在等着另一个话题。我心里暗暗着急,恨不得立刻掏钱买两只鸡,试试效果。
算了,不提也罢。
羊汤稍微烫口,拌着红红的油泼辣子,看着就很来劲,我也不着急,丸子、卤蛋、豆干、饸饹、蔬菜,一口一口轮着品尝,间或吸一口热汤,提提味儿。肉片很薄,只有4、5片,我倒无所谓,尝尝就行了。
正吃得热火朝天,又进来倆男人,也要了羊汤饸饹,还有其它凉菜,女人又进到操作间忙活去了,俩男人一边等饭一边吃着菜聊天,过了半天才注意到我在吃饸饹,脑子转过来了,问我的份大小,我说小份的。俩人脸上泛起了惊异,互相看着,直嘬牙花子,看样子这顿饭要剩下了。
等我吃完,俩男人已经走了,店里又剩下我一个人,微信付了饭钱,16块。老头问我吃得怎么样,我说味道挺好,要是粗粮就更好,女人说客人都嫌粗,还想要细一些。几个来回后,才意识到误会,她说的是尺寸,我说的是食材,相视一笑,再无话。
我继续上街溜达消消食,空荡荡的店里的只剩下老头和女人。
这时候已经十点多了,看看地图,距离著名的贝子庙两三站路,想起吃饭前听到路人说夜晚的灯光效果不错,打算去看看,明天一大早就启程赶路,不一定有时间呢。
沿路的街道两边,除了几个大酒店,就是各种商铺和市场,都已歇业,灯光倒还有,虫子也活跃,四处飞舞。
在路边小店买水,一个妈妈带着几个小朋友也在店里买东西,像是游客。妈妈正抱怨虫子太多了,老板解释说因为今年雨水太多,所以虫子泛滥了,往年没这么多。我插话道,看草原牧草长势不够好,雨水应该不多吧?老板立刻改口,指着门外的街道说,是市政大搞绿化建设,给城市绿植浇水量充足。我无语,付钱走人。
快到贝子庙时,迎面一个男人拦住我,指着我来的方向,问那边有没有洗浴中心,我愣了一下,先说我不是本地人,不熟,又想起沿路看到的酒店都带着洗浴中心的招牌,以为他是想洗澡,就告诉他有几个酒店,都可以洗浴,不过估计要住店,他听了也就简单地应了一声。等我穿过马路,回头再看时,他却沿着反方向走掉了。
估计是来晚了的原因,贝子庙已经没什么灯光了,虫子也消停了许多,门前的大广场黑黑一片,只剩广场舞大妈们在扭动。
借着远处的路灯,在庙前随便走走,隐隐看到一个人半躺在门廊下面,靠着墙,一动不动,我来回走了几趟,他一直那个样子,也看不清他是否在看我。
又沿着光亮向北走到高处,虫子依旧活跃着,四处飞舞。草草转一圈,回旅馆休息,一路上虫子的纷扰,不提了。
第二天起来,到旅馆旁边的一家肉饼店吃早餐,韭菜鸡蛋和糖酥饼,小米粥和咸菜,真心不错。
韭菜鸡蛋饼,如果仅仅靠馅料足,是不足称道的。我吃饭对口味不讲究,但也能吃出好坏。一口咬下去,就觉得不同一般,咸淡适宜,和面软硬合适,火候恰当好处。外面的酥焦,里面的筋道,再往里,又有韭菜鸡蛋垫着那股筋道劲儿,都在这一口里了。借着开口处往里瞧,韭菜鸡蛋馅均匀密实,少见的实在。我边吃边盘算着临走的时候再买几个带路上吃,然后就听到新来的客人要韭菜鸡蛋饼,老板回话已经卖完了。
一个韭菜鸡蛋饼吃完,不忙着吃下一个,来一个糖酥饼换换口。
糖酥饼,更是绝,薄薄的,盘子大小,饼子是油酥的,馅料是绵软的,咬一口,开口处既不会糖汁四溢,也不是干结鼓起的空壳,就那么厚厚的一层糖陷,自然地和饼子结合在一起,不卑不亢地展示给你。在京城这么多年,从未尝到过这么用心的饭食,大城市的发展只是成就了“匠心”、“走心”横飞的广告和软文,“心”到底在哪里,谁知道呢?
吃着这普通的饼子,不禁有庙小乾坤大之感。
饼子吃得狠了,难免有味醇求淡,或者贪多难咽的时候,赶紧来一口小米粥润润。
小米粥,不多说了,比北京的饭馆的香十倍,要怪就怪大城市的节奏太快了,都急着赚快钱,熬粥火候不到就急着卖钱,米水还分离着呢,咋办?狠命勾芡或者多放碱呗。
咸菜,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土咸菜,可是比起超市里充斥着化学添加剂、香精的“xx居”,实在是天上地下。
想起去年走山东返京,中间在河间县打尖,大众点评上看到有一家“粥公粥婆”,也去领略了一回,饭食倒是一般,但是经营上已经充拿出了现代商业的营销手段,农家乐大食堂的布局,服务员清一色村姑打扮,蓝花布的斜襟褂子,快装式花头巾,裤子倒随意,各种样式都有。多数是本地口音,偶有一两个的普通话能听懂,估计那本地口音的,也是懒得用普通话。咸菜也是免费的,初尝时,口味和京城超市里有区别,以为没有工业香精,临走还专门买了半斤。回来越吃越不对味儿,干脆全扔了,大概是另一种添加剂配方吧,只能说“别有风味”。
2碗小米粥、2张糖酥饼、2张韭菜鸡蛋饼,1个茶叶蛋,全干下去了,临走又打包了4张糖酥饼,再要咸菜,老板娘说咸菜免费,我本想买个半斤一斤的,现在也不好意思多要了,塑料袋包了一小碟份,一共21块。
问老板娘糖酥饼咋做的,是不是糖陷兑了面粉或者豆沙馅?回答就是红糖馅,没有兑啥东西,做法也描述得普普通通,毫无惊艳之处,我听了,暗叹老板娘没有见过大城市的“世面”。
回到旅馆退房启程,在前台听到两个北京口音的老人打问吃早餐去处,服务员随口说外面到处都有早餐,我便给老头推荐了那家肉饼店,旁边的老太太立刻附和说她之前就注意到那家店了。
走到外面,听到两个年轻女人正在抱怨着讨厌的虫子,说住在酒店19层都躲不开。
第二天的行程也不轻松,先到灰腾河镇,然后沿达里湖南岸到达达线,其中有近40公里的烂土路,令人酸爽,这种路况下,估计达喀尔的摩托车手的速度都在100公里左右,我这水平只能1、20公里的速度慢慢往前磨。
当晚落脚热水镇,晚上出来吃宵夜,在一家烤串店里,再次领略了那种漫天飞舞、四处爬行的小黑虫,不过数量上已经逊于与锡林浩特了,当然,我也适应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