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或许是唯一一个会得抑郁症的物种,但这是因为我们是一个不可思议的物种,我们创造了不可思议的东西——文明、语言、故事、情歌。
工作第一年,从朋友圈得知一位大学同学因产后抑郁离开了这个世界。看到这条消息的那天下午,我抱着膝盖坐在床头,呆呆地愣了许久,脑海里浮现着女生宿舍外的走道上,那个女孩儿笑着走过的样子。从来没有感觉抑郁症离自己的生活这么贴近过。
事实上,全球的抑郁症患者数量已经远超我们想象。每5个人中就会有1人遭遇抑郁症,如果父母一方被诊断出抑郁症,子女患有抑郁症的概率约为40%,全球范围内的抗抑郁药物销量都在持续上涨。
从古至今,许多最伟大、最坚强的人都深受抑郁症折磨。这个群体包括政治家、宇航员、诗人、画家、哲学家、科学家、数学家、演员、拳击手、和平主义者、战争领袖以及10亿与抑郁症抗争的普通人。
《活下去的理由》是马特・海格罹患抑郁症后对自己整个心境感受的纪实描述。我从他的文字里第一次感受到抑郁症患者脑海中的所思所想,也第一次觉得对抑郁症一无所知的我们是多么自以为是。
你的头脑里着了火,但没人能看见火焰。
如果你以为一个抑郁的人想要的是快乐,你错了。他们根本不关心什么快乐,那太奢侈。他们只想脱离痛苦。他们想从着火的脑袋里逃出来,因为在那里,各种想法燃烧着、烟熏着,像各种旧物被纵了火。他们只想正常。如果正常是不可能的,那就清空自己。而我清空自己的唯一方式是停止活着。
我想死。不,这么说不太准确,我不想死,我只是不想活着。
抑郁这事很离奇,即使你有很多自杀的念头,对死亡的恐惧却与常人无异。唯一的区别是活着的痛苦大大增加了。
你可以在患抑郁症的时候快乐着,就像你可以是一个清醒的酗酒者。
一千个抑郁症患者心中,有一千种抑郁症。他们的痛苦是别人看不见的。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抑郁症并不是一个能靠意志力解决的问题,不是你陪伴在他身边,不断地告诉他“坚持下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就能够帮助他克服的疾病。
马特说,有时候,他感觉自己在经历一种世上从未有人经历过的痛苦。他祈祷自己能够变成马路上行人中的任何一员——88岁的,8岁的,那个女人,那个男人,哪怕是变成他们的狗都行。
那感觉就像我眼见着周围到处都是冰块,却只能将自己的手放在滚烫的炉子上。
不是每一个抑郁症患者都能走出来。有些患者可以依靠药物缓解痛苦,有些患者会因无法承受头脑里思想的折磨结束自己的生命。
在马特最低潮的日子里,是阅读和写作陪伴着他。书中有一段写的是,马特曾经在网络上向抑郁症或自杀倾向的患者发起了一个提问——你为什么活下去?每个答案都让人感动。
我的孩子们,他们不想有一个偶尔不想活的妈妈。
为了偶尔出现的,那些高清晰的美好日子和瞬间。
过了12月21日,白天就越来越长。在黑夜里,我紧紧抓住这个信念。
我还没去过冰岛,我的骨灰将撒在那里。
因为选择了另一边就无法挽回了。
早上总得遛狗。
因为7乘以10的49次方个原子再也不会这样排列组合了。这是个只有一次的特权。
就在昨天下午,一个叫梅的女孩在微博上留下了她给世界的一封遗书。网友们一边留言鼓舞她,一边拼命转发救人的讯息。我翻阅了她过往的每一条微博,知道她在2017年就被确诊为重度抑郁和双向情感障碍。她在那个微博小号里记录了她绝望的每一天。今年初詣的时候,她和朋友一起在絵馬上写下了新年愿望。她的朋友写着:开心、有钱!梅天天开心!她没敢给朋友看她写下的愿望——希望2021年可以早点自杀成功,拜托了。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读过《活下去的理由》这本书,我只是期待有那么一个理由可以让她在注销人生这场游戏的账号前,再犹豫那么片刻。抱着对生命的敬畏,我多希望她能活下去;可是当我不知道如何帮她摆脱痛苦,我感到一种无力。身体生病了可以通过药物治疗,精神和思想的折磨要如何医治呢。
马特无疑是幸运的。他在写作和阅读的过程中逐渐走向好转。书的最后,他给自己列下了长长的清单,在他感到痛苦的时候提醒他那些曾让他感觉美好的事物。
日出,日落,那在漆黑天际闪耀的千万颗恒星和它们所照耀的世界。书。冰镇啤酒。新鲜空气。狗。马。发黄的平装书。凌晨一点的肌肤相亲。绵长、深情、意味深长的吻。短促、浅淡、礼貌的吻。(所有的吻。)
电影院灯光暗下来时,腿上放着一桶温热的爆米花。音乐。爱。不加掩饰的情感。意大利温暖黄昏的松柏味道。长跑后喝水。
以为自己得了病,最后发现是虚惊一场。接到在等的电话。和最了解我的人聊天。电影《罗马假日》和一次真正的罗马假日。阳光充足的日子坐在公园长椅上。见我喜爱的作家。异国的马路。
知道别人可能会读到这些文字, 我感受到的痛苦可能并非毫无意义。
愿你们永远记住那些快乐的感觉。
愿我爱的人一生平安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