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算写一段时间关于青春期的专辑，希望能够丰富对青春期的认知，有助于拓宽自己对青少年的理解。当然，我并不是希望这些材料最终成为理解青少年的范本，要去理解青少年真的太难了。与青少年工作也是一件变幻莫测的事情，有时候像是在坐我不太能够享受的过山车，过程跌宕，惊心动魄，下了车还惊魂未定。但不得不说，青春期是让人充满好奇和具有充沛能量的一个阶段，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

对青少年来说，这个阶段强大的能量就像是麻瓜捡到了魔法棒却不知道如何去驾驭，只能被强大的能量所牵着走。但偶尔能够挥动魔法棒的时刻，又会让他们感受到强烈的力量真的发自自己的内心，而忽略了自己其实作为麻瓜这个真实而脆弱的现实。这样的风光时刻一般并不会持续太久，一次考试的失利、一个忘了带伞的下雨天、一次生病带来的冲击、一次怦然心动的告白被拒或者无来由地被谁盯上看不爽等等的事件就可能会折断这根魔法棒，让青少年感受到魔力不来源于自己，魔力会失去，自己不再是无所不能的……而由我虚构的青少年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了。

01  不快乐的青少年

R小姐来到咨询室的时候，总会带上一瓶汽水。用她的话说，喝汽水会给人一种积极向上的感觉。她喜欢拧开瓶盖的那个瞬间，听着气体一泄而出的时候，她会莫名感到兴奋。

最近的咨询她变得尤其关注汽水。原本在生活里一个重复的动作做再多遍，我们一般都不会觉得不对劲——生活不就是这样嘛，以一个又一个重复的动作组织起了生活——六点半起床，刷牙洗脸上厕所，叮好早餐，收拾背包然后带钥匙出门，电梯习惯了走左边这部，无来由的理由认为左边会更快一些，然后开车去到工作室，先按不用刷卡的2号梯，然后接着按其他的电梯，上14楼，打开工作室的门开始一天的工作——这是我经常重复的生活的单元。

同样的，R小姐并非只在咨询室里喝汽水，她的家里最多的电器是冰箱，厨房、客厅、主卧各有一个，按她的话说，就是能够在最短的距离喝到汽水，也是一种极大的满足。但当这个重复的动作在咨询室里重复了多次后，她开始关注汽水——这个部分从幕后来到了舞台，从一个无意义的习惯变成了让人好奇的重复行为。

她说，我也许是想要向你强调什么。

不是疑问句的语气。我看着她，也看了看她拿在眼前还没拧开瓶盖的汽水。不知道为什么，之前她都是敲门进来、坐下、拧开瓶盖一气呵成，这次停在了拧开瓶盖那里，这个中断，让我感觉特别焦虑。

她没有继续说，也没有看我，汽水的瓶盖也没有被拧开，气氛从她走进来的轻盈到此刻的凝重和焦灼。

我说，你想到了什么？

这句话缓和了那个中断——停在拧瓶盖的中断，也许还有我与她之间接触的中断，我的焦虑缓解了一些，与此同时感觉气氛也松了一点。

她沉默了数秒，开始看向我，表情从平时常见的开心翻折出不快乐的褶皱。

她说（我想），我（她）在向你（我）强调自己是开心的。至少，我是开心地来到这里。

我说，“不开心就给我滚？”

她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对，不开心就给我滚，你是在给我使脸色吗？我欠你什么吗？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现在还……”

她停了下来，我们都知道这些话出自谁的口。我感觉短短这几句话，她的情绪经历了压抑到爆发到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的委屈和心痛。我等待着，也感受着此刻她的情绪。我看着她低着头，手里紧紧握着汽水瓶子，冰镇过的汽水外壁冒着冷汗，有一滴水从外壁滑落，流到了她左手的虎口上。那一瞬间，我误以为是她流泪了，但咨询室里没有一丝声音，除了老旧的空调在40度的天气里费劲吹出冷风的噪音，单调而乏味。我依然等待着，她像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抬起了头，我看到她眼眶红润，是她落下的眼泪。不知道为什么，原本的凝重和焦灼的气氛在我看她抬起头的时候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疲惫感。

我说，你看汽水，它是那么让人感觉积极向上和代表快乐，可它也会“流泪”的。（她笑了，也落泪了）你的不开心不被喜欢，还要因此受到严厉的指责，当你装开心的时候你发现自己真的被接受了，没有被当做一个麻烦被指责和抛弃……或许，也是因为这一部分的体验，让你在跟我的关系里，也需要去强调那个开心来到的部分，毕竟，我们50分钟里，要谈那么多不愉快的内容，那是会很让人焦虑的。

这是她第一次没有用“快乐”去稀释她“不快乐”的情感浓度。在她临走的时候，当她伸手去触碰汽水瓶盖的时候，我产生了一个意象，一辆停站的火车在汽笛声响起时，车轮开始徐徐转动起来的画面。但她没有拧开瓶盖，跟我说“今天就不喝了”然后就起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