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录

初夏的四月,向日葵皱着脸,屋檐下,蚂蚁搬家。许三手里握着镰刀,和奶奶说:“爸年底回家?”

奶奶:“回不回都不影响你放牛。”

村里种满玉米,玉米地里掺杂向日葵,大豆,地瓜,牵牛花爬得遍地都是。蒲公英和千里光掠过屋檐,一直飘到远方。

多年以后,每逢遇到千里光,许三就会想到故乡。而故乡,终究是他心中的遗憾。

许三问:“老奶(奶奶),什么是故乡?”

“故乡啊!就是你死了以后,埋葬的地方。也是你现在想方设法离开,以后心心念念的地方。还有就是,思念的人在哪,哪就是故乡。”

真的要说起故乡,一辈子都说不完,又说不好。

偏远的村庄,交通不便,一条泥泞小道,一到雨季就得打赤脚。这里本来没有路,祖祖辈辈走多了,就变成了大路。

小学四年级,许三父母就去了远方,初中以后许三就住到了学校,离开故乡,除了放假回来,其余时间再也没有来。

奶奶叫啥名字,到入土那天,许三都不知道。只因年幼时,父母就和他们分了家,户口本上只有父母和他。

奶奶有个驼背,身高不足一米四,喜欢穿碎花短袖,头发常常盘成一个丸子,用黑色的发兜兜住丸子发髻,再插一根羊骨做成的发簪,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

幼年时的许三还能看到奶奶裹小脚,自打上初中以后,就再没见过她裹脚,但偶尔还会把那双尖尖的鞋子拿出来翻晒。

往后,但凡有太阳的日子,她都会拿出,放在木质窗台上吹风。即使再也没穿过他们,也不曾忘记。

随着温度上升,老奶带着许三到地里除草,除草是种玉米最累的活,玉米开花,花粉落在叶片上,一干活就被抖落下来,飞入鼻孔,十分刺鼻,阳光愈烈花粉越呛人。

夏天穿的衣裳都很单薄,干活时,玉米叶片犬牙交错的锯齿刺到脸上和手臂上,火辣辣的痛。那密密麻麻的锯齿叶片从来不会心痛人。弯腰勾背,转身伸腰,难免会露出脖子和后背,被割出一道又一道的痕迹。索性痕迹不会太深,只有少部分会带血印的伤口,大多数是一道道使皮肤变红的痕,第二天就会消失。

血印被汗水浸湿,加上落下的黄色花粉,奇痒无比,忍不住就想去挠,越挠越痒,越痒越挠,反反复复,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

没干过这种活的人,是无法体会这种“乐趣”。

许三伸出右手拍打后背,坐在玉米下乘凉。

“今天不除完这一片的草,你晚上接着除。”

许三嘟了嘟嘴,郁闷的说道:“这穷山沟,我一点都不想呆,我要出去找爸妈。”

“你有钱?你识得路?”

许三无奈的摊开双手,笑道:“没有,但是我可以问。圈里不是有两头过年宰的小猪吗?要不……”

“卖了给你当路费?”

许三一脸期待,快速从地上站起,拍拍屁股,就想跑过劝劝奶奶。

奶奶朝他挥挥手,拾起地上的草,朝许三扔去。

“去去去,你想都别想,那是你奶奶的命根子。”

许三转移话题问道:“老奶,晚上吃什么菜?”

奶奶白了他一眼,拾起衣服,擦擦额头上的汗水,白色的盐霜布满眉角,再捡起地上娃哈哈矿泉水瓶装的白酒水(大米加酒曲制作成的米酒,方言叫白酒,并不是真正的白酒。)吨吨吨的灌一口,拉起衣服擦了擦嘴唇。

那时候并没有白砂糖卖,普遍卖的都是糖精,一瓶娃哈哈矿泉水瓶,加入两三颗就足够甜了,后面几年里,陆陆续续才有黄糖和白砂糖。

奶奶舒坦的打个嗝;“儿咯!你钱都没得,你吃你爹的菜?”

这里的儿咯,也是方言,表示惊讶的意思。

五月的太阳依旧热烈,草地里和田地里能看到蛇的影子,也能听到夏蝉啼鸣。

天刚露出鱼肚白,奶奶早早起床喂鸡喂鹅,进入梦乡的许三,被大公鸡像死了爹妈的又细又长叫喊声惊醒。

许三捡起床头散落的玉米棒子,从窗户丢出,愤愤不平道:“儿咯!给是你爹你妈没在了嘎,叫得那么戳耳朵(难听)。”

喂完鸡的奶奶从屋檐下走过,敲了敲许三的窗户,许三从窗户探出脑袋。

“哪个龟儿子,就知道敲敲敲,你不睡觉,别……”

奶奶面色一寒,沉声说道:“么么三,你给是干着枪药咯?火药味那么刺鼻。”

许三尴尬的拍了拍后脑勺,“老奶,我说你刚刚听错了, 你信不咯?”

“我信你个大头鬼,老娃吃尼,还不起床,太阳都晒屁股了。”

许三:……

“快点,给是要老奶我拿着棒子去请你嘎。起来做饭,等一会请人干活。”

许三清楚奶奶嘴上骂人功夫的厉害,曾经家里有只下蛋老母鸡,被别人下老鼠药毒死了,她就从村头骂道村尾,一骂就是三四天。

到了老年,她骂的就越来越少了。

那晚,许三失魂落魄的回家,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奶奶破天荒的骂了他,一骂就停不下来。

兴许是骂累了,年迈七十的老人,没骂到天亮。

“三条腿的蛤蟆找不到,两条腿的姑娘,用耙耙抓。不就是被人甩了吗?要死要活的,多大一点事。”

“老奶,我真的喜欢她,也很爱她,为毛她不喜欢我?”

奶奶见状诧异的拍了拍他后背,将被子拉正,露出那被捂住的头,柔声说道:“三啊!不是奶奶说你,虽然我们老许家血统优良,但是你长得那么磕碜,是个女孩子都不会喜欢你,你还是省省吧!别闹。”

“你要是真的忘不掉,也没关系,等以后找一个和她同姓的,生个女娃,取她的名。既然不能做夫妻,那就做父女。”

“老奶,你……”

“我咋啦,我可啥都没说,你刚刚在做梦,幻听。乖啊!好好睡觉。”

许三努力控制住自己,没有去多想。

奶奶走下楼,从许爸泡酒壶里倒出半碗拐枣酒,掰开许三的嘴,全灌进去。

“咕噜咕噜。”

许三面红耳赤,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奶奶一个人守在床边,见到呼呼大睡的孙子,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是落地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许三这孩子,她从小看着长大,一根筋,灌酒只是下下策,要不是担心这家伙想不开,她也不会选择这种方法。

第二天清晨,许三头脑昏沉沉的,不哭不闹,好像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事,精神抖擞。

许三被奶奶赶出了屋子,举目望去,一棵柿子树有了低头的趋势,树枝上挂满青涩的柿子,树下有一张躺椅,躺椅不远处是一个锅洞,农村用来煮猪食。

许三甩甩头,前天夜里,要不是奶奶点着电筒出去找,他现在指定睡土里去了。

七十四岁的老人,顶着寒冷的夜风,闯过一座座墓地,最终在一座石碑面前找到发呆的许三。

许三的家乡,墓地就在村子外的不远处,村落里的老人,几乎都会埋在各自的地里,但不会太远。

据说,靠在一起,他们就不会怕孤单。

老人拧住许三的耳朵,将他一步一步往家里拖,一条羊肠小道,蜿蜒盘旋,老人一步一回头,生怕这娃不长眼,一脚踏空,掉到路下面去。

这些小路,全靠祖祖辈辈,一步一个脚印的开垦,走的人多了,脚下就有了路,小路不足六尺宽,路的脚下,有一米高。

虽然一米不算什么高度,但让一个大活人摔下去,难免会摔出个好歹。

“你这龟孙,死了算球,我就不用瞎操心。”

小小的村庄,总有那么些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唯有那一座座坟墓,独自守护在村里。

每年春风起,村庄又会消瘦一圈。

这个村庄,承载在祖祖辈辈的记忆,一块石头,一片土地,都是见证了一家三代从幼年到老年的经历。

虽然它们从不开口,但离乡的游子们都知道,有它们在,故乡就不会空。

幼年的许三曾经问过:“老奶,山的那边是什么?”

“山的那边还是山。”

不知从何时起,有些人只能在记忆里寻找。

2

许三从小到大,都是和奶奶生活在一起,可以说相依为命。父母外出之时,都会放一部分钱在奶奶家里,作为许三的学费,也会给她留一部分生活费。

自打幼年记事起,奶奶就从来没有给过许三一毛钱,这也是让许三深恶痛绝的一点。

别人家的奶奶经常会去镇上逛街,为家里面置办一点家用的必需品,偶尔还会买一些饼干和糖果,看着同龄人幸福的样子,许三眼里藏不住的羡慕。

另外一点,就是痛恨奶奶的抠搜,但他又无能为力。

“老奶,能不能给我一点钱,我想买个糖吃。”

“糖,那玩意是你能吃的吗?你老奶我吃中药差点苦死,都没有那玩意,你就别想了。实在是忍不住想吃,过两天带你去地里砍玉米杆,这可比那买来的糖好吃,既干净又卫生。”

许三嘟嘟嘴,“可是我……”

“没有可是,你乖不乖?不乖就得挨揍。”

许三像皮球一样泄了气,点点头。

“乖。”

“乖,那咱们不买。”

许三不服气的接着问道:“那能不能给我省一点钱,让我出去找爸妈。”

奶奶十分质疑:“你都读六年级了,没手没脚,还是没脑?自己想办法,莫要挨劳资扯皮。”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给我存一点,我要实现自己的梦想。”

闻言,奶奶一脸怀疑。“你这孩子能有啥梦想,一日三餐不愁,你还不知足?难不成想上天,和太阳……”

许三:“没有梦想,和咸鱼有什么区别。我要考上外省大学,离开这穷旮旯的山沟沟,去呼吸大城市的新鲜空气。”

奶奶听到这,气不打一处来,拎起鸡毛掸子,从屋里追出去,许三这娃自小就像个猴,爬树贼厉害,三下五除二,就上了柿子树。

“老奶,我严肃的告诉你,你要是不帮我,等你死后,我都不回来看你一眼。”

奶奶越听越来气,含恨骂道:“你学你爹呢!不回来算球,死外面得啦,为家里省块地。”

“我学他做球?小气鬼一个。到时候,我出去了,每年给你寄个四五万块,想吃啥随便买,别给我省。”

那时的许三,哪里知道,四五万块钱是个什么概念。

为啥说许三像个猴,这是有原因的。在他读小学四年的时候,差点把许爸许妈吓个半死。这家伙为了一块钱,简直不要命,和别人赌趴电线杆掏鸟窝。

庆幸他才爬到一半就被奶奶发现,一竹竿将他从上面赶下来,要是发现晚一点,可能就去了那西天极乐世界,走上一遭,见他爷爷去了。

许爸闻询赶来,恨铁不成钢的怒视着许三。许三见到许爸,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丝毫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嬉皮笑脸的朝许爸喊道:“老爹(老爸),给钱,一块。”

从电线杆子上下来以后,直接开口找许爸要钱,许爸哪里受得了这气。

拿起鸡毛掸子,追着许三跑。见势不对的许三,直接绕门前那颗柿子树跑。

“老爹,能不能把东西放下,咱两好好说话。”

许爸一听,这小兔崽子简直是火上浇油,火气蹭蹭往上长。

“兔崽子,今天我就把话尿(撂)这里,给你钱,想都别想。劳资今天不让你脱层皮,我就跟你姓。站住别跑,给劳资过来。”

许三见苗头不对,冲到屋里,父子两围绕着家里唯一一张条桌(过年杀猪用的桌子,条形状,很长。因此,村里都俗称条桌。就像防水胶带,行业人称生料带。)追逐起来。

许三一边跑一边喊:“老爹,我不要一块了,给我五角也成!”

许爸嘴角上扬,邪魅一笑:“小兔崽子,胆肥了是吧?想要钱,可以啊!”

许三一听,满脸期待,但丝毫没有想停下的冲动,自家老爹的为人,他最清楚。

“那你就痛快点,给钱。还有,能不能别再追了,我腿都快软了。”

许爸也懒得和他耗下去,地里还有好多活计等着他去干,想到这里,他便放弃继续追着许三绕条桌跑。

停下脚步后,许爸朝许三勾勾手指头:“想要一块,也不是没得商量,你过来,让老爹揍一顿痛快,感觉心里的火灭了,立马给钱。”

许三一脸懵逼,石锤了,他不是亲生的,绝对路边捡的。

最终,许三败下阵来,被许爸捏着领口拎起来,按在条桌上面,用鸡毛掸子就是一顿暴揍。

第二天上学,许三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同学们投来一阵异样的目光。许三见状,嘴角都快裂到耳朵根。

“害!爷也是有钱人了。”

从裤袋里掏出一张揉着皱巴巴的一块钱红色纸币,傲娇的在同学面前炫耀。

同学们对许三嗤之以鼻,看他这模样就知道,这一块钱来得多不容易。

前几天,许三他们隔壁村就有个娃,也是爬电线杆掏鸟窝,上去了就没有活着下来过,被打下来的时候,整个人体无完肤,都烧焦了。和那时挖煤的许爸一样,只不过许爸除了黑一点,其他的完整无缺,而他真的是面目全非,怎叫一个惨字了得。

这要是投在他爷爷奶奶那个时代,别人直接用点糙糠粮食,就能把尸体换走,换走尸体的那一家人,晚上就能美美吃上一顿肉。

这里的糙糠是稻谷磨碎后表皮的那层黄色外壳,这东西吃下去,对肠胃不好。消化不好的人,常常会闹肚子,一闹就是四五天。而且闹肚子你也得天天干活,不干活就没有吃的。

后来,流行一句话,人肉最臭,不好吃。

由此看来,这话不是凭空捏造。

也并不是他们想吃人肉,而是在那年代,实在是找不到任何能吃的东西,就算是地里的草根,树上的树皮、树根、树叶。土里的蚂蚁,虫子等等。

只要是能吃的,不管有毒没毒,都往家里带,老人总有办法,将那些有毒的剔除。

有时候,一家人就喝一点树叶熬的汤汁,就是一整天。

饿了就勒紧裤腰带,不饿就围在火炉边睡觉。

那时代还有一种叫公交社的地方,每家每户每年都要去那交粮食,许三幼年时候,就和爷爷去过,在镇上,离村庄很远。每次去了就能吃上米饭,苦是苦了点,但只要不吃糙糠,许三就很乐意。

但也有许三走不动的时候,他会骑到爷爷脖子上。

曾经,有人就因为吃米饭撑死过的先例。

可惜,并不是许三他们那个社那个村的人。

记得那时候,并没有村委会,而是叫生产队。那时的许三爷爷还是个党员,每年都要交三毛钱的党费。

到了冬天,家里面实在是太过寒冷,没有柴木就熬不过寒冷的冬天。无奈,许三爷爷只能上山砍柴,也正是因为这次砍柴,他与世长辞了。

只因挖了别人家田埂上的一颗树桩,被人从后面用锄头打在后脑勺上,鲜血流了一地,浸湿了泥土。

打人的老六,截胡了许三爷爷的劳动成果。

被人发现后,请了村子里的七八名青壮年抬回家,到家里的第二天,人就走了,那年许三五岁。而施暴者得到了法律制裁,最终免费吃了十五年牢饭,出来的时候,许三都快上大一了。

要不是因为许三爷爷是个党员,年青时曾上过战场,那人也不会那么轻易被送进去。

许三清楚的记得,爷爷没在的那天晚上,他拉着许爸的手,有气无力的说道:“儿。别…把…党…费…忘……”

他们那年代,最流行这么一句话。

“取暖靠抖,巡逻靠狗,出门靠走,通讯靠吼。”

起初,许三他爷爷还是能抢救一下的,但由于交通不利,又没有出去的工具,生病就医,都是找那种土郎中,还得去镇上请,一来一回得一天,老爷子终究是没挺过去。

按照现在的说法,就是那种世代相传没有行医资格证的老中医,这些老中医全靠经验看病,医死过人的实例偶有发生。

3

此时,许三咬紧牙关,咯吱作响,将手里的撮箕摔到奶奶面前。

“老奶,把过年的五块压岁钱还我。”

奶奶拍了拍落在身上的灰尘,疑惑的询问道:“什么压岁钱?我没见到。”

“呜呜呜!”

许三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惊走了柿子树小憩的麻雀。

“你的良心不会痛吗?连小娃娃的压岁钱都敢黑,我他***,此处省略几句含妈量极高的话语。”

奶奶闻言,心里面一乐。老祖宗都说,隔代亲。

“儿咯!我是真尼玛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的,就学到了我的精髓。不愧是继承我老许家优良血统的子孙,有你奶的风范。”

许三:……

真无耻!

许三读六年级的时候,奶奶经常收到来自她妹妹的信件,经常拿到村里找识字的人读给她听,就是没有找许三,奶奶最初会回几封,后来渐渐断了联系,再也没回了。

但那边偶尔还会来几封,但来信频率越来越慢,奶奶将它们全部收集起来,放到床头的柜子里锁起来,这柜子据说是奶奶出嫁时的陪嫁。

奶奶没有再回,也没去找人念信上的内容。。

有一次,许三忍不住好奇心,偷偷拆开一封信,大致扫了一遍上面的内容。

“姐,妹妹搬家到镇上去住了。你妹夫终于出息了,在镇上谋到一个当老师的活。家里面也殷实起来,你那边如果有什么困难,记得给我回信,妹妹过得很好,勿念。”

信的结尾,还有个联系地址。

许三按照地址写了一封信,内容写得很简单:“姑奶奶,您好!我叫许三,是你孙子,但不是你亲生的。我们家里很穷,可以说吃了上顿没下顿。奶奶从小就告诉我,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我早就受够了这种穷苦日子。你看看能不能给我们寄点钱,改善一下生活。不要998,也不要688,只要188。”

自信件被邮递员送出去的那一天起,每逢放学回家,许三就会在邮局门口守着,一直守到天黑。那积极程度,都快赶上生产队耕地的驴了。

许三背着妈妈一针一线缝补的书包,怀里揣着两个早晨捡鸡蛋时偷偷藏起来的鸡蛋,守在快递员朱嘉友家门口:“朱叔,有没有我家的信?如果有你偷偷藏起来,别给我老奶,我到时候过来拿。这是两个鸡蛋,意思意思。”

朱嘉友一愣,问道:“三啊!你几个意思?”

许三摇摇头:“没什么意思,孝敬你老人家的。”

朱嘉友闻言,面色一喜,感情好啊!年纪轻轻就都懂得人情世故了,将来一定有出息。

“那我就不好意思了。”

许三见朱嘉友收了两鸡蛋,心情大好。

“叔,记得啊!别忘了这事。”

朱嘉友拍了拍胸口,做了个你放心的动作,许三一蹦一跳,慢步回家。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许三还是没有等到来信,朱嘉友的门槛都快被他踏碎了。

到了中秋节,那封回信依旧哑无音信,许三信心大跌,再也没去朱嘉友家门口候着。

十月份,朱嘉友去地里砍玉米,用箩筐背玉米的时候,从地埂上摔下去,人当场归西。

许三放学后闻讯赶来,哭了好久,奶奶拉起袖子捂住他的嘴,试图阻止,没啥卵用,索性让他哭个痛快。村里人都以为这家伙心善,舍不得朱嘉友。

第二天许三去上学,说话的声音都是哑的。

自朱嘉友走后,村里再也没有新的邮递员,村里人也没人写过信。那时最流行的两封情书,不是我爱你三个字。

而是‘怂’和‘您’。

许三六年级下学期的时候,也写过一封情书,夹在女同学张芸的作业本里,内容很少:“展信河边草,就想和你好。你比绝情魔女漂亮,i miss you?”

绝情魔女是许三他们的英语老师,那时的小学四年级就开始普及英语,英语老师刘梅,二十五岁师范毕业的女大学生,一头金色大波浪,像极了电视剧里面的金毛狮王。在她们那年代,金毛很受欢迎。

说巧不巧,张芸是刘梅的小姑,并不是亲姑,而是堂姑,张芸辈分大一点,在农村就喜好攀亲戚。

次日的清晨早自习,许三就被刘梅叫到办公室,温柔的询问许三:“三啊!你觉得老师我漂亮吗?”

许三一听就不乐意了,这是让他说违心话:“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汽车见了保胎,母猪见了怀胎。从小缺钙,长大缺爱,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命里欠踹……”

刘梅黑着脸,半息没说话。

还好办公室里的老师都去上自习去了,唯有体育老师悠哉悠哉的从门外走来。

体育老师玩心大起,悄悄的走到许三面前,将大脸凑了上去。

“许三同学,你觉得老师我怎么样?”

许三见状,犹豫了一下,慢吞吞的说话一句话。

“瘦得不明显,帅得想阵容。”

体育老师越听越不对劲,总感觉这话有问题,但又找不出问题出自哪里。

刘梅捂住嘴巴,尽量没有笑出声。

体育老师从自己座位上端起一杯隔夜茶水,抿上一口,终于是找到问题所在。

一只蒲扇般长满茧子的大手拍了拍许三的后背,笑着说道:“你放学别走,咱两聊聊?”

许三一个劲的摇头,这体育老师,一肚子坏水,绝对不能信。

听闻到办公室里的动静,年级教导主任从门口走进来,手里捏着一个陶瓷钢杯,杯子上“共产党万岁”五个红色大字格外显眼,一副金边眼镜挂在鼻梁上,头发梳成中分,上面打满了摩斯,乌黑发亮。

许三耳畔传来教导主任的声音:“那你觉得教导主任怎么样?”

四肢发达的体育老师早已放下手里的杯子,不知从何处找来一本书挡在脸上,他总觉得许三这家伙,不会憋出啥好尿。

果然,许三不负众望。

许三一巴掌拍在英语老师的桌子上,愤愤不平的说道:“这逼犊子,比我老奶还抠搜,在时间这一块,拿捏得死死的。每天早上,专挑睡懒觉的同学逮,尤其是我这样,爱睡美容觉的同学。”

教导主任握紧杯子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脸黑得跟个煤球似的。体育老师实在是憋不住,笑出了声。教导主任皱着眉头,瞅一眼体育老师,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例行检查的校长,破天荒的走进办公室,三位老师各司其职,场面异常安静。

年级教导主任嘴角微微上扬,用邪恶的余光瞟一眼许三。

没搞清楚状况的许三再次开口说道:“教导主任说了,就不问问对校长的看法?”

莫说这三位老师,就算是校长,都来了兴趣,一脸期待。英语老师刘梅惊讶的用手右手捂住性感红唇,体育老师捂住脸,仅留出双眼处的一条细缝。

所有人,屏息凝神。

许三咬牙切齿,骂骂咧咧的说:“提起这孙子,我是一肚子的气。他可比教导主任这逼可恶多了,那一群食堂大妈,多少和他有点裙带关系,每次打饭那手抖得不行,我都是和颜悦色的叫她们姐姐,才握稳勺子。还有,就是那放假时间,比我老奶都抠搜十倍。不不不,应该是百倍。我都有点怀疑,他是不是在还没开学之前,就看日历好,算好了一切。除此之外,还有……”

很快,许三就被校长拧着耳朵,从教师办公室拖到校长办公室。

校长笑了笑,露出八颗大黄牙。(为什么是大黄牙,而不是大白牙,是因为校长喜欢抽烟,烟抽多了,牙齿自然就会发黄。)

“别客气,坐。”

许三还真不客气,直接坐到黄布沙发上。(在他们那个年代,沙发都是请人做的,农村好多会这种活的木匠,许三他爷爷曾经也做过这种活,还会用竹子编织竹篮子,撮箕,簸箕等,可以说是位能工巧匠,可惜到了许三这一代,这门手艺就失传了。)

校长用熬药的小砂锅倒了一杯大山茶,这种茶树能长很高,开白花,有婴儿拳头那么大,会结果。

许三眼疾手快,直接端起来就喝,丝毫不管是不是给自己倒的。

许三吐出嘴里的茶叶,吧唧嘴巴:“呸呸呸,真难喝。”

“难喝就别霍霍我的茶。”

校长眯着眼,手指头敲击桌子:“三啊!你写的信和你写的情书一样糟糕。”

许三一愣,随后鄙夷地用目光扫了一眼校长:“请不要怀疑我的情操,我可是受过咱老奶思想熏陶。你可以质疑我,但不能怀疑我们老许家优良血统。”

说到这里,许三一脸疑惑,这家伙何时看过自己写的信。校长似乎是看着这家伙的想法,嘻嘻一笑,说道:“你姑奶奶是我二妈,我读过你写的信。”

许三:世界真小。

随后,从柜子里翻出两本羊皮纸包裹的书,随意抽出一本,丢到许三面前。

许三打开精致包装,《金*梅》三个大字映入眼帘。

校长老脸一红,目光环顾四周,确保没人之后,从许三手里“抢过”这本禁书。在许三一脸懵逼之下,再次拿出一本名叫《纳兰词》的书。

许三拿起书,很快从头翻到尾,脑瓜子嗡嗡响。我尼玛,全都是那种它看得懂你,你看不懂它的古诗词。注解和翻译都没有一个。

校长嘿嘿一笑:“好好记,过两天找我背诵。”

许三两眼一黑,这不是为难他吗?他最怕这东西,校长这王八蛋,比绝情魔女更像“魔女”。

“我……”

“咋地,还想留下来吃午饭?你做梦呢?赶紧滚。”

许三抬起校长面前的茶水,一口喝完。

“和你二妈一样--苦。”

校长敲击桌子的手指抽搐一下,望着踏出办公室的身影,喃喃自语道:“兔崽子,你要是背不出来,就别想长身高(腿都给你打断)。”

4

六年级上册,班上的女同学都喜欢买笔记本,学校小卖部销售量贼好,可惜出不去,他的发财梦最终破碎了。

女同学把笔记本藏在书包里,看上哪位帅气小哥就会跑到他们班门口守着,下课后把笔记本塞到他手里,让他抄一首自己喜欢的歌在笔记本上,后面写上祝福语和QQ号。随后就是QQ农场,QQ农场火了一个时代,承载着无数人的青春。

买不起手机的同学,会买一个收音机,放磁带听歌,边听边写歌词,最难写的歌词当属粤语歌。

那是一个美好的时代,老歌很火,尤其是四大天王,可以说是大部分60后到80的青春,一点也不为过。

许三除了买一本笔记本,其他啥都没有,QQ号都是同学们玩了以后,给他弄的,他也不会玩,上高中才学会如何使用。

那时候一天能弄好几个,滴滴滴的小企鹅,充满了新奇,后面是MP3系列随身听,山寨苹果机,待机王。

许三笔记本上写满计划,有的实现了有的没有实现。

第一页是他妈妈写给他的信,他按照信上写的内容腾上去,歪歪扭扭的字迹,和蚂蚁爬过一样。

“好好学习,听奶奶的话,和同学们和睦相处。等你长大了,去大城市里生活,找个喜欢的女孩子结婚,生几个大胖小子。妈对不起你和你爸,请原谅妈妈的不辞而别。”

许三记得,那年的雪下得很大,已末过膝盖,许爸一个人回来,在学校里找到他,抱着他哭了一下午。

生活太苦涩,许三妈和皮革厂老板跑路了,许爸一分钱没拿到,庆幸他存了一点积蓄,刚好够回家的车费。

一封信写了许三两页纸,自第四页起,写的都是自己未来的计划。

背下所有诗歌,背不下来就写到手上,直到背出来再换下一首。

多交几个异性朋友,少交不良少年,多和老师交流。

期末考试争取考进前二十。

涂了又改,改了又涂,永远没写到第六页。

学期末考试结束后,校长在国旗下讲话:“同学们,别忘写寒假作业。”同学们不欢而散。

很遗憾,许三考进前二十的梦想终究是破碎了。

许三依旧没有离开,他拿起手里的铅笔,在笔记本上写下今天的计划:1.捡垃圾。2.卖废书。

许三没有离开是有原因的,有一场盛会等着他。

同学们会将自己带不走得东西通通丢掉,一学期的废书,作业本,吃饭的家伙(瓷钢碗)。

站在楼下,各年级的学生会从教学楼上将书本和碗扔下去,守在下面,这些都是他的。

捡完垃圾后,装到麻袋里,许三会拿出自制的“三轮车”。用一块长长的木板,加上三个许爸挖煤时捡来的钢珠滑轮制作而成。

书包挂在脖子上,用绳子将麻袋绑紧,骑在三轮车上,很快就从学校门口冲出去,往废品站驶去。

四周地埂上的白雪朝他挥手道别,被他甩到身后,穿过一条条泥泞小道,一百二十度转弯,迎风下坡,鞋子变成刹车工具。

在他的前面,不断有灰色的云彩(那时候,村里面依旧还在炼钢)坠落,道路越来越广阔,荒芜的田埂地里,传来泥土的芬芳,寒风拍打在少年脸庞,融化了冬雪。

少年一脸蛋疼,暗自说道,哪个孙子家养的牛,居然随地大小便。

宽阔的道路上,一眼望不到尽头,道路的中央,一坨牛粪安静的躺在上面,丝毫没有挪动身体的想法,像极了一位老赖。在这个没有屎壳郎和苍蝇的季节里,微生物降解速度极差。

许三从三轮车上跳下,将绳子勒在腰间,一步一步往前走,三轮车就像看到母牛就走不动路的公牛,一动不动。

摇摇头无奈的将它们分成两部分,缓慢往废品站运,含泪卖了三块钱。

进入村里,光秃秃的柿子树格外显眼,三个人围树而坐,锅洞里燃起熊熊烈火,照耀在三人的脸上,拍桌子的声响夹杂着叫喊声,冲破云霄,惊起一群斑鸠,飞入竹林深处。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三人在斗地主,另外两人分别是刘梅和许三的发小兼同班同学张三。

清晨上学时,奶奶还特意吩咐,让他早点回来,不用去扯猪草,现在他总算想明白了。

奶奶让他回来烧洋芋,并不是心疼他。

斗地主在屋里不好吗?为啥要在煮猪食的锅洞边,那熊熊烈火,应该就是奶奶的杰作。

许三还没放下书包,就听到耳畔传来张三的声音。

“飞机带翅膀。”十二岁的张三反坐在椅子上,靠背顶在座子上,摇晃着两只小腿,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许三很担心家里唯一一张吃饭桌子,能否承受住它这个年龄段不应该承受的压力。

张三一脸严肃的表情,像极了他的老父亲,洋洋得意:“三,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许三没有接话,将撮箕里面的洋芋不断往火里扔,只要将这事干完,奶奶就会给他一块钱。

没办法,谁让有钱的都是大爷,为了生活,只能惯着她。

一想到自己那三百个unit1到unit6的单词,等着他十遍十遍的宠幸,许三心里就像猫抓一样痒痒的。

他们三人经常聚众博赌的事,许三是见怪不怪,也懒得去问他们为什么不回家?两人会以各种千奇百怪的理由搪塞他。

张三:“老许,我爸妈再给我生妹妹,我不敢回去打扰他们。”

刘梅:“我被我家猫星人赶出家门,回不去了。”

…………

没多久,一撮箕金黄色热气腾腾的洋芋新鲜出炉,没拿到钱的许三没有丝毫胃口。

刘梅:“三啊!有没有胡椒面?”

“没有。”

奶奶一听,许三这家伙,眼睛一大双,从来不发光。询问道:“你还杵在这里干嘛?给是不想要钱了嘎?”

许三:……

跑回屋里拿来奶奶亲手磨制的胡椒面,放在桌子上,再将撮箕里的洋芋通通搬到桌子上面。

张三伺机搂住许三的肩背,贴近他的耳畔,小声说道:“老许,看到竹林里的那群斑鸠没有?”

斑鸠?什么斑鸠?莫挨老子扯皮,我要钱,跟我聊什么斑鸠。

刘梅对许三这家伙很了解,有一次,她看到许三挺着一个大肚子走进教室,疑惑的问道:“你这是怀孕了?孩子他妈是谁?”

许三脸色红润像个苹果似的,全班同学哄堂大笑。

“外面下雨了,我就是忘记带伞了,将书包藏在衣服下。”

刘梅一愣,接着问:“身体重要还是书本重要?”

许三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当然是……书本。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刘梅:这语文不像是体育老师教的啊!

体育老师:绝情魔女,你礼貌吗?

刘梅感觉这家伙很奇怪,家里有一颗柿子树,就没见过他孝敬过自己,还有就是这家伙爱财如命。听他奶奶私底下这家说,这家伙私房钱都快二三十了。

男孩子不是都喜欢玩枪吗?

有那么多钱,为何连一把玩具枪都没有?小人书,《阿衰正传》,玻璃珠,玩具车等等,对他说,简直是个梦。

这孩子的童年算彻底废了。

还有他这同班同学,自己的学生张三,刚刚那一手“飞机带翅膀”真的好烂,和许三的童年有的一拼。

想到这里刘梅就没有刻意深究,从桌子上扒拉下一块钱,对许三喊道:“三啊!你的节操掉了。”

节操?什么鬼。

余光瞟一眼刘梅脚下的桌子,咦!一块钱。

许三眼里冒着光,面色一喜:“儿咯!还真是我节操掉地上了。”

5

英语老师刘梅勾勾手指头:“三啊!你看十遍够吗?不够再加一点。”

张三没听清楚,以为他们在说什么好吃的,立即将耳朵贴过去。“别藏了,我都听到了,我也要。”

许三:“老张,你确定。”

刘梅:“那你抄个15遍,寒假作业。”

张三迅速将头转回去,挥挥手说道:“我做你爹呢作业!不要球。”

许三摇摇头,摊开双手:“绝情,你的作业太简单,没意思。”

刘梅闻言,将一块钱推到许三面前,笑着说:“别勉强自己?”

许三笑着收下钱后,点点头:“不勉强,一点都不勉强。”

张三:“魔女,别墨迹,该你了。”

刘梅想都没想,随便丢出两张牌:“对Q”

奶奶:“对二,报双。”

张三:完犊子了。

张三使劲拍了一下桌子“捡回去,来没轮到你。”

奶奶:“难道不应该是我出吗?”

张三:“不是。对二,抱单。”

奶奶:“王炸,报双。”

两人异口同声道:“要不起。”

“掏钱,一炸五毛,一共五块,每人二块五。”

张三和刘梅对视一眼,然后接着点了点头。

“分开跑。”

奶奶一看傻眼了,将手里的钱拍到桌子上:“狗娘养的,输了就赖皮。我****,此处省略一句含妈量十足的话。”

奶奶见状直接掀翻桌子,立马叫住许三:“三啊!还想要钱不?拦住刘梅,给你一块钱。”

许三摇摇头,继续往屋里走。他也不傻,都是画大饼,刚刚的一块钱现在都没给,现在又想骗他,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要想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草。这可能吗?”

奶奶急得直跺脚,望着溜没影的二人,只能将怒火发泄到桌子上。可怜的桌子,服务了三代人,依旧任劳任怨,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论一张桌子自我修养的重要性。

张三跃过刘梅,躲在许三家房檐后,这一片泥土黄瓦房遮挡住二人视线,但依旧挡不住柿子树挺拔身姿,直插云霄的气势,酷似一柄锋芒毕露的宝剑。

竹林里鸟儿归巢,云层由白变黑,山中雾气升腾,对面上头上秃瓢树林隐没于夜色中央,黑色袅袅炊烟徐徐升起,幻做一缕烟,隐入墓地。

张三气喘吁吁,两手叉着腰,做出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

“绝情,我们为什么要跑啊!不就是两块五吗?又不是给不起。”

“我家猫星人要生了,我得赶着回去。”

“净瞎说,你家猫是公的。”

张三一脸肉疼,暗道惋惜,右手直接拍到大腿上。“你说,我们下次还能和奶奶一起斗地主吗?”

刘梅恐慌:“兔崽子,毛都没长齐,就像占老娘的便宜?”

刘梅嘴角上扬,邪魅一笑,右手握左手,左手握右手,手指关节咯吱作响,摇头晃脑不怀好意的朝张三走去。

张三回过神来,刚刚拍大腿,为啥感觉不到疼,原来是他拍错了。

张三嘿嘿一笑,目光看向柿子树,抓耳挠腮:“那个,绝情,能不能别打脸?”

“你说呢?”

……

最后收尾工作,许三一件没落下。

“老奶,饿了没有?今晚土豆炖肉?”

“炖肉?我炖你爷爷的肉。要吃自己弄,别烦我。”

许三看着坐在柿子树下发呆的奶奶,眼前一黑,仿佛看到斗转星移,时光倒流。

自家地里开满油菜花,许三一个人拿着小网兜,在油菜花地里追逐采花的蝴蝶,爷爷奶奶跟在后面追,爸妈站在地埂边上大喊:“慢一点,小心脚下。”

“爷爷奶奶,快来追我啊!”

“爸爸妈妈,你们快下来一起玩啊!”

一家三代,欢声笑语,其乐融融,尽享天伦之乐。

油菜花编织而成的花环戴在许三头顶,婴儿肥的脸蛋上露出两个小酒窝,像极了一位从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美丽的“小公主”。

所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又如此遥不可及,像一场幻梦,美的让人心碎。

可惜,时光无法回到从前,回到那个,花团锦簇,鸟语花香的春天。

或许会有那么一天,许三会离开故乡,忘记泥土的芬芳,柿子花的清香,以及皑皑白雪的村庄,皎洁月色洒下的那一汪清霜。

他会按照自己的计划,一步一步实现“梦想”,然后考上外省的大学,离开这穷旮旯的山沟沟,到大城市里呼吸新鲜“空气”。他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高楼大厦,灯红酒绿,纸迷金醉的都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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