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醒醒,起床了。”母亲尖锐的声音从屋堂外传来惊醒了沉睡的我,我伸了个懒腰,挣扎地坐起来,胡乱的随手拿起身边的衣服就往身上套,睡眼惺忪的眼睛眯开了半条缝,离开了散着暖热的被衾,晨间的寒气使我稍微精神了些。拖着沉重的步伐和疲惫不堪的身体走出院子里,院里水井旁边放了多半桶水,几根草沫漂浮在水面上。那是昨日晚上饮完羊剩下的,许多空着的水桶都零落地散落在旁边,七倒八歪。我胡乱地拘起一捧水洒落在脸上,水中的寒意宛若一根根纤长细小的银针顺着微张的毛孔刺了进去,汗毛立刻收缩。冷水的刺激使我打了一个激灵,顿时睡意全无。
我从纸箱里顺手拿了一袋方便面放进布兜,随手垮上军用水壶。母亲早已灌满了水,还散发着微微的热度,水壶上的绿漆早已剥落,苔藓般的绿锈布满了壶身,一条条纵横交错像是人体表面青筋血脉自由的攀爬游走似的。
羊是父亲的命根子,这是他实现发财致富重要法宝,至少在村子里边儿能让他成为村民歆羡的对象。走进羊圈,一股强烈骚臭味儿扑鼻而来,羊群早已急不可耐,焦躁不安的踱来踱去,此起彼伏的咩咩声宛若湖水中央投入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向四周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传到了村子的每一个角落,父亲愈发的自豪,脸上的褶皱随着他的笑容延展,里面的泥土如同一条条黑色的蚯蚓在蠕动,他就是国王,羊是他的臣民。
母亲打开大铁门分别在每一扇门的脚边放一块儿石头,保证羊群出入大门能够畅通无阻。然后走出院子站在门外的右侧,准备点数。父亲来到栅栏跟前,我随后退了一步走到他的右后方,准备协助他。父亲左手用力向上提栅栏,打开仅容一只羊能够通过的一条缝隙,这些饿死鬼般投胎的畜生便争先恐后顺着缝隙拼命的往出挤。父亲嘴里大声咒骂着,右边也不闲着一边拨拉着已经探出半个身子的羊羔,不时的抬腿狠踢。小羊羔如果钻出来,我在第二道防线负责收拾漏网之鱼,母亲在外面目不暇接忙着点数,每天晚上回家时进行对数,以防白天放羊的时候丢失。父亲和母亲总是阴沉着脸大声叫嚷,好像羊能听懂他们话似的。我却很高兴,小羊羔混入羊群中,追着它们满街跑是我最开心的事情,然后看着那些畜生惊慌失措的样子四处奔逃,总是感到乐此不疲。
黎明前最后一抹黑暗笼罩着大地,地平线下的太阳像是被羞红脸的小姑娘散发着红晕,迟迟不肯抛头露面。我背上置备妥了的干粮,父亲和母亲抗着锄头,大家人赶着羊群出发了。领头羊耷拉着脑袋,肥硕的尾巴左右摇摆,闷着头一声不吭地向前走,偶尔鼻腔里传来呼哧的声音。整个羊群宛如一张银白色的移动毛毯,呈三角形向前推进。羊群所经过的地方,黑色粪球铺满了尘土飞扬的土路,不时的滚来滚去还散发着白色的热气。穿过绿意盎然的田野,再向前走,翻过一座大山,到达目的地时裤腿已被露水打湿,湿粘的裤腿黏在腿上,寒气通过小腿传到全身,肌肉如同上了发条的闹钟般僵硬而机械。倏忽,巨大的火球挣扎着挣脱了大地的桎梏,从地平线下蹦了出来,金色的光芒宛若无数的利剑穿透了黎明的阴霾,只剩地平线边缘还有暗红色的血液般汩汩流淌。父亲和母亲已经下地了,身为羊倌的我看管着羊群进食,还要防止走丢,这样的生活持续了童年时期的每一个假期。
这些畜生命比纸薄,病魔的阴影自始至终附身在了羊群的身体里,也寄生在了父亲的灵魂中,烙印在了我的记忆里。疾病蚕食着它们的身体,刚开始是一只,接着是二只,三只,到最后是成群的倒下。父亲的脾气逐渐变得暴怒无常,痛苦驱使着愤怒,戾气也跟随蔓延到了我们身上。母亲则是终日以泪洗面,以致卧病在床一年有余。
终于,在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国王处置了他的臣民,他是一个被击垮的人,一位失去了自己宝座和王国的被流放的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