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国难当头，孤身一人的女学生林茗玉，为求落脚生存，经学校校长介绍，来到柳市的一座小镇，在一大户人家做教书先生。

这户人家的主人，是远近闻名的抗日大将赵国荣司令。他自己识字不多，十几岁便扛枪参军，但是，深知不识字，不懂文化，人的思想就有多愚昧，所以对自己的儿子赵良海，要求特别严厉，期望也特别高，希望能有位博学又有爱国之心的老师，在家好好调教。

巧的是，林茗玉对赵司令早慕名已久，老师一提到是他，便一口答应，没有丝毫犹豫。

当然，赵司令对于落落大方、肚里墨水不少的林茗玉也是相当满意。

在家，除了儿子赵良海外，府里上上下下都称他为“司令”，包括他的太太。

司令总是不苟言笑，但是，府里的人都说司令爱妻疼子，尊师爱兵。除了这些，林茗玉对司令的了解，全来自良海的叙述，有时，他会跟她提起他和父亲之间的一些趣事。比如，会带他去山上打猎，会跟他讲战场的故事，会跟说识字多的话，以后可以有多大本事……

每每讲到这些，林茗玉都会看到良海一脸对父亲的敬仰之情。而她仿佛也看到一个深情的慈父形象，清晰而深刻。这样的疼爱，对于从小未得到过几分父爱的她来说，是多么让人羡慕，让人向往。

入府三四个月，司令除了几次来到良海书房，向她询问了解良海的功课外，再无单独的碰面时间。

司令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操练士兵，前线的战事紧张，他随时要带兵出征。能在府里吃顿饭，或是住一晚，都显得特别奢侈。

而林茗玉明显感觉到，司令是刻意为了避嫌，与她保持一定距离，更没和她多说一句话。毕竟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年轻姑娘。仅有的那么几次，她却从他的眼里，看到一些她也说不出来的不一样的东西。

在这表面静如止水的府里，林茗玉日复一日，虽寄人篱下，却安稳无忧。

02

可有一晚，打破了这样的平静。

那天，司令为了前线战事忧心忡忡，深夜醒来，独自到院子散步，不远处，他看到林茗玉的房间还亮着灯。

于是，他过去轻轻敲了她的房门。林茗玉打开门时，一脸的惊讶，不过还是请司令进来。

“林老师，还没歇息呢？”没有多余的话，司令看到桌上她的字迹，里面有一段关于他的描写“望着你，眼中星辰万里。”他回头望着她，目光一下变得温柔，“你就像我读书时，诗里走出的少女。”

他是个习武之人，哪知道这些文绉绉，花前月下的文墨。而这一句，一下触动了林茗玉，他其实懂文字，也懂她。他此刻近在咫尺，跟她的心，也贴得很近。

两人默默对视，干巴巴地站着。夜深人静，林茗玉听到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她抓着衣角，不知所措。明明有好多话想跟他说，好多问题想问他，可就卡在了喉咙。

为了打破这样的沉寂，她赶忙找来杯子，“司令，您请坐，我倒杯水给您。”

“好！”司令轻轻应着。

他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着她，年轻真好，全身散着花香，美好纯净。而他在她的这个年纪，却扛着枪，带着国仇家恨，浴血沙场。

林茗玉把水端过来，司令一下起身，没来得及接住，却把水杯碰翻，水杯掉落在地，茶水洒在林茗玉裙身。

林茗玉急忙问:“对不起，司令，有没烫着你？”

司令哪有事，有事的是她自己，她顾不得被洒湿的衣裙，让司令坐下，去拾地上的碎片。一不留神，扎到手指，那血珠立马渗出来，像一朵张扬的红色花骨朵。

林茗玉“哎呀”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司令快速伸手过来抓着她的手腕，把她拉到洗漱间，用水冲洗了下，然后，吹了吹，从自己的上衣撕下一块布条，轻轻把出血的位置缠绕包扎。

“是我莽撞了，对不住。”明明只是小伤，司令却像安慰一只受了惊吓和重伤的小鹿。

03

他很自然地把她搂在了怀里，轻轻地拍拍她的背。

林茗玉把头靠在他厚实的肩膀上，不知为什么，没有了先前的慌乱，很踏实，很温暖。她伸手也抱住了他。

她不敢相信，这会是她设想过各种的神秘司令，此时此刻，真真切切地在她身边，她能嗅到那股十足的安全感和想象中的男人味。

真想让时间停驻，就这样一直依偎着。这时，墙上的挂钟响了一声，凌晨一点了。

被拉回现实，林茗玉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想把司令轻轻推开。可，司令没有配合，他仍用双手锁住她。目光炙热地望着她，把唇迎过去，坚定地落在她的唇上。

林茗玉先是一惊，眼珠一下瞪大，而这一吻如火一样点燃了她的全身，让她没了质疑，也没了躲闪。

听从内心，顺着隐藏的好感，他们热烈地拥吻着，不需要表达什么，也不需要确认什么，就像一对分别很久，彼此思念，此刻重逢的恋人一样。

爱慕的火，诱惑的火，宣泄的火，把他们围困其中，除了唇，身体的每寸肌肤都没了空隙，直到他到达她的最深处。

快感，让他尽兴地表达的他的疼爱。林茗玉的第一次，因为有这个自己喜欢，又心疼她的男人，让她很放松，很畅快地度过。原来肉体的爱，也能如此深刻，如此坦诚。

她枕在他的手臂，露出羞涩又幸福的微笑，而他回应的，也是难得一见的笑容，充满宠溺和怜惜。“闭上眼，睡吧。”他抚摸她的头发，轻轻地说道。

当清脆的鸟鸣声唤醒林茗玉时，她发现床上只有她一人，裸露的身子，提醒她昨晚发生了什么。而桌上的花瓶里，多了一枝玫瑰。花瓣上还沾着几滴露水，这是刚刚摘下来的。

一定是他！从园子摘下来的。她穿好衣服，忍不住拿起嗅了嗅，那里面除了甜甜的花香，还有他的温柔气息。美美的笑意印着阳光，从窗子里折射，满溢整间屋子。

04

温情的这晚，只是一场短暂的美梦。

没隔几天，司令的部队，浩浩荡荡上了战场。林茗玉哪舍得，她想跟去，司令坚决不让。临走前，叮嘱她好好照顾良海，说是，为了他们俩，他一定会活着回来。

谁又会想到，司令走后的几日，突遇地震，还在三楼的林茗玉第一次经历，虽是大人，却比一旁十三岁的海良还要害怕。赵海良故作镇定，“老师，别怕，这里之前也发生过地震，躲在屋里的墙角就好。”

这回轮到老师听学生的，乖乖地躲在里面的一个房间。为了缓解恐慌，林茗玉不停地和良海说着话。话不到三句，就扯到司令。

“老师，跟你说个秘密，我不是阿爹亲生的。”

“什么？”林茗玉明显不相信，反问道，“傻孩子，你不是你阿爹生的，难道是捡来的？”

“真的不骗你，我的亲生爹娘死了。那年，他们带我乘船出远门。路上，船被炮给击沉，我和爹娘掉水里，慌乱中分散了。好在，我水性好，扶着一节漂浮的船木头，在水上漂着，后来失去了知觉。”良海讲这些时，眼睛忽闪忽闪的，仿佛这一切仍然历历在目。

“等我醒过来时，就在这个府里。后来，才知道是司令救了我。他告诉我，那艘船存活下来的几个人，已经确认过不是我的爹娘。”

“当时我昏迷又发烧病着，便留下来。后来司令知道老家那边，我也没有其他亲人，看我可怜，便收留了我。久了，他越发喜欢我，便认我做养子。”

“可是，他和赵太太没孩子吗？我一直以为你是他们的孩子。”林茗玉没想到事实是这样。

“我也问过阿爹，他说，他们有我就足够了。以后，就没再问他，也不敢问太太。”海良回答道。“司令和太太，就像我的亲爹娘，等我长大了，一定会好好报答他们，奉养他们。”

“真的是个好孩子！”，林茗玉抚摸良海的头，难怪司令那么疼爱他。

05

这么一来，她更确认司令是个有大爱的人，可又越发奇怪他和太太之间的关系，他们是不是也有别样的故事。

只知道太太是大户人家的小姐，面容总是流露出高傲劲，一副拒人千里的姿态。平时，林茗玉根本和她说不上两句话。

不幸之万幸，地震过后，没有人员受伤。只是府里的楼都有些损坏，已是危房，不能长久住人。

一日，太太的贴身Y头请林茗玉过来，说是有事交代。

“府里不能再住人，司令早有安排备用住处。另外，司令来信称：战场局势不是很好，怕有变数，林老师可不用留下，薪水多发予你，可另寻它处。”

这是太太第一次和她讲这么多话，传达司令的意思。她坐了下来，主动讲了一些关于她和司令之间的故事。

她是为了报恩才嫁给司令。

最初，她误以为是司令利用职权，强娶她，后来才知道家境遭遇突变，家父怕他唯一的血脉，最疼爱的女儿，下半生无所依靠，才拜托司令照顾她一生，死之前愣是没向她多说明一句。

“司令是忠于信义之人。他也不解释，任我对他冷血误会。他知道，我有心上人，他说过，如果哪天他不能再照顾我，可以随我选择，去找能够照料我的人。”

回忆起过往，太太娓娓道来。

“我始终忘不了我的意中人，当心里有一个人时，你的心包括你的身体，都没法接受其他人，哪怕你知道这个人是好人，他对你也是真心对待。”

“所以，这么多年，我们都没有过夫妻生活，只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他不强迫我，我也知道他对我不过是信守承诺，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种感觉。”

好在，司令收养了良海，体会到为人父的幸福。让他不会有缺憾。这样的三口之家，表面看着也算安乐。

太太接过Y头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继续说道，“嫁过来的第二年，我托人寻找的人，有了音讯。”

06

这人在隔壁市里做小买卖，算是安定下来，他也一直在找她，知道她的情况后，说是愿意等，不管多久。

“如果是在最初，我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去找他。可是，当我知道司令做的这一切，我犹豫了。我不能忘恩负义，让他陷入被离弃的境地。我不能那么自私，将自己家和自己的恩人推向众人的嘲笑唾骂中。”

太太还告诉林茗玉：府里也要有个女人打理，他专心前线之事，而她就顾好这个家，也算是报恩。有朝一日，也许他们日久生情了，又或许他会爱上一个女人。那时，再来决定。

“你的出现，让我的预想变成真。第一次见他看你的眼神，我就知道他动心了，只是不懂你的心意。直到，有次，看到他悄悄把园子里的玫瑰送到你的房间，便确定了你们之间的情谊。”

原来太太对他们，早有觉察。

“早想找时间，跟司令聊聊你们的事，可司令一直不得闲。

司令这次凶多吉少，府里又受了宅，他写信叮嘱我，府里的人安顿好，愿意走的多发点钱，愿意留的全部搬到新住址。我愿意留的话，一并过去，继续持家；如果想走，告知即可。你亦如此，一切由心。”

太太起身，走近林茗玉。

“趁这次机会，我想退出，成全你们。你们才是情投意合的一对，而我不过是维护门面的摆设。”

“是时候，我该走了。”太太轻轻叹了口气，“良海，由他自己选择，跟着我，或留着新住处等着他爹回来，老管家他们会照顾好他的。”

“而你，也由你自己决定。这些事确定好后，我会一并写清回信司令。”

太太的推心置腹，让林茗玉出乎意料，果然是大家闺秀出身，一切按大局出发，能忍能让，事事处理公道稳妥。

而此时的她，更多的心思是担心司令在前线的安危，他到底怎么样了？到底好不好？哪顾得上分析自己现在的状况，到底是走好还是留好。

07

太太见她低头不语，像是在想什么事情，于是，从里屋取出一封信，交到她手上，“这是司令写给你的，看完了，相信你会有最好的决定。”

“林老师，见信好！国难当头，日寇狰狞，沙场杀敌，是吾等男儿，当负起的职责。然，每逢孤身一人，夜静思空，甚是想念家中老幼，还有心仪的你。不能伴你左右，再送上一枝玫瑰。国遇难，家遭灾，已请太太转达安顿之意。惟愿汝能安康，勿挂为盼。”

林茗玉紧紧抓着信纸，“司令真不懂我的心吗？”眼眶一湿，泪滴滚落，滴在纸张，染湿字迹。“他这般，我怎能心安理得过活！”

想到这，林茗玉一下跑出太太的屋门，太太不解地三步并两步追问道：“林老师，你这是去哪？”

林茗玉转过身，眼眶红润，抿抿嘴，冲着太太回道：“太太，你不用回信，我这就去找司令，我要亲自告诉他我的决定，我要告诉他，我爱他，我要陪着他，我要跟他生死不离……”

人这一辈子，无非就是个过程。

一旦爱上，便是一种执拗。

柔弱的林茗玉，在异乡，本以为就要这么一个人孤苦一生，老天竟可怜她，让她遇到让她心动，心里也有她的男人。

虽然他大她十来岁，虽然他先有了婚姻，虽然他从未开口对她说过“我爱你”，虽然他也没给过她一生一世的承诺。

可她，只要看到他，心里就暖暖的，踏实得不需要有丝毫担忧。即便身处黑夜，宿命里依然有颗亮眼的星星在指引她，告诉她：去吧，他就是你在等的人，他就是你的归宿。

当府里的人知道林茗玉要去找司令，纷纷提出要一起去。良海更是第一个缠上林茗玉，拉着她的手不放，“林老师，你答应过阿爹要好好照顾我的，怎么可以把我丢下，自己走呢？”

讲不过良海的头头是道。最后林茗玉答应带上他，还有两个没有其他家人的单身伙计，一同上了路，一同寻找司令。

08

信上只写了大致的地址，四人风尘仆仆、边赶路边打听，才千难万险地找到营地。

守在司令部的士兵，是新面孔，根本不知他们是司令老家的人，硬是拦住，怎么说也不让进去，说是禁区，老百姓不能靠近，否则妨碍公务，军法处置。

着急的良海大声跟他们嚷了起来，“我要见阿爹，怎么不能见了？”

争执声越来越大，这时，里面传来一句雄厚的问答声：“来者何人？”

是司令，林茗玉大声应答：“你的人！”

门里面，走出一个男人，拄着拐杖，颤颤站稳后，把身子靠在门边，一脸的灰，似乎还来不及洗。

尽管如此，林茗玉一眼就认出是他，想也没想，硬是从士兵的一旁挤了进去，“司令！”大步跑了进去。

士兵要拦，被良海一把拉住，动弹不得。

赵国荣自然也是认出林茗玉，他只是没想到她会来找他，而且就在眼前，没等他迈出步子，林茗玉已经就在跟前，什么也没说，她抱住了他，把头靠在他的肩上，热泪盈眶。

就像那晚，她有好多话要说，好多问题要问，可是一字未吐，她把所有的想念，化成泪，化为吻，紧紧贴着这个让她日思夜想的人。

“司令，我来了，再也不走了！你去哪，我就跟去哪！”

赵国荣一句话也没应，他只是点点头，他也想她，思念是苦涩的，也是痛苦的，来自内心的折磨，隐隐的，对比身体的伤痛，一点也不畅快。

山珍海味的大餐也离不了一小撮盐。

身居高位的赵国荣，也料想不到，他把生命献给了国家，以为再也没有了所谓的儿女情长，却把仅存的深藏的星星爱火，毫不抗拒、毫不保留地给了林茗玉，这个他第一眼便喜欢，再也放不下的人。

仓央嘉措说：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行，只为遇见。

烽火战乱的年代，生死如瞬间，每次遇见，亦是上天的有心成全，珍贵如命。

一生有你，只有相伴，再无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