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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在一个西北美丽的小镇,在上大学前的18年我一直待在那里,只有两次机会离开小镇,一次是代表学校去县城参加运动会,另一次也是。我熟悉小镇的每一片地方,因为小时候我们成群结队的在那里跑来跑去,有些地方还被我们挖来挖去。
小镇是典型的西北农村,两山夹一河的地势。我家在阴山这一侧,从河面算起我们家大概在第九层,上面还有一层有一块荒废的院子,从小就荒着,所以我们家上面一层就没人了。当然这只是个大概,因为没有一个标准的算法,也没有官方的确认,只是我凭着记忆数的。还有一点需要纠正一下,小镇的每一层并不是从镇头到镇尾都是规整的完整的一层,而是每一个山包都会按自己的特点进行分层,所以我家的第九层说的只是我们这一片。
算领居的话我不知道定义是什么,我自己认为从村口上来,我每天路过的每一家都应该算邻居,因为每天都见每天叔叔大大爷爷的叫着感觉都很亲,每一家大小的事都会知道,谁家有点事我们都会去围观。这次就不说那么多了就写最近的几家。
第一家是我家的对门,姓马。两口子比我父母大个不到十岁的样子,家里有三个孩子,都是男孩。昨晚回忆的时候我突然有所感慨,他们家竟然是三个男孩子没有女儿,这个我以前好像不知道似的,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吧。因为年纪比我父母的大,所以我们叫大大(伯伯)和妈妈(伯伯的老婆),他家的三个孩子都比我大。大大是今年无常(去世)了,说是被气死的。他们家的邻居盖房时房檐过界了,为了这个事两家吵了几次,听说每次吵架邻居家的寡妇骂的都特别难听,最后一次骂完没一会就倒在外面无常了。回想最后一次见他是在我们镇的坟地,就在我们家对面的阳山一侧,应该是在9月份那会。那次见面时就觉得他的脸色乌青,眼神有点空洞,后来人没了,一想人走以前身体上就会有所预示的。
大大人还不错,在我的记忆力没有对我们有过分的言语。只是听母亲说我们家落户到这里时因为知道父亲是一个不上道的人,所以被他们嫌弃。但是这也不能怪人家谁都希望邻居家的人优秀一点,毕竟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人家也想指望邻居呢。因为我们家条件确实不怎么样,时常会去他们家借一些工具啥的,他也会说一些风凉话,可是一边说着一边去给我找东西,我现在已经不记得他说过什么伤我的话了。近几年和他的接触应该也是10多年前的一次,因为我们两家共用的自来水管坏了我们一起修,就是换个三通头的事我说我来弄,他觉得我们这些上学的人不会干这种活会把东西弄坏,让我去叫他儿子来。我就说没事坏了再买一个,他就嫌挣了钱我说话太大。那时候我上班也没几年,就那点工资说赚钱了有点过了,虽然有些生气最终我还是跑去换他儿子来修了。
大大一直都特别省,很不舍得花钱在吃的穿的上,跟自己家的孩子们也不是很亲,听说他有钱会给他弟弟家的几个侄子花也不给自己家儿子们。他也是像我们那里的很多人一样长年出门打工(挖金子,背石头,挖虫草这类的),一年中很多时候都不在家。在工地上他是那种啥活都干的人,有的时候也做伙夫,听说他吃面爱吃特别厚的面片,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年纪大的时候胃听说不好了。工作后有一年我从广西回去带了一筐小芒果回家,带了几个去他家串门,他拿起来就往嘴里送。那都是13年了,在我都镇上的水果摊上随处都可以买到这些水果,可他竟然不知道怎么吃。
小时候因为家里只有一间房子,父亲嫌我和妹妹太吵时就会让我俩去院子里跑步,我跑步而妹妹就负责给我数圈。那时候不是为了让我跑多少圈也不是让我跑多快,就是为了把我俩固定在那里,所以跑步会在某一个瞬间突然开始,然后漫无目的延续。我就在院子里没完没了的跑,妹妹或站着或坐着有一下没一下的数着。我们从来没有因为有没有数对发生过争执,因为那个一点意义都没有,也没人在乎。就这样我一直跑,从白天跑到晚上,天黑了我妈会把妹妹叫进屋去,我继续在院子里跑着,不是母亲偏心,而是两个人都在屋子里就会弄出动静,那时候父亲就会发脾气,所以母亲也不敢。有一次吃过饭后我又被罚出去跑步,天特别的黑,我有点害怕,一边呜呜的哭着,一边跑着。黑暗中我看到门口有个东西动了一下,吓的大叫着冲到房间里。我妈出去看发现是大大在那里偷看。他总是这样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喜欢偷看我们家到底在干什么。
他们家最小的哥比我大个三四岁,所以小时候也带着我们玩,但是他并没有什么特点也没有存在感,我现在都想不到那时候和他玩耍的记忆。我想到最多的是他拿着一个大罐子喝水井水,咕咚咕咚的喝。小时候有时候我会去他们家睡,我就和他睡在一个炕上,半夜老是听到他喝水,听着那个声音有点吓人。大家都觉得这样喝水有问题,但是那时候家里没钱,对于这种不疼不痒的问题并不在意,也没人带着去医院看看,直到四五年前身体有问题了才去看,听说还挺麻烦的。
小哥有一年带回来一个媳妇,一个矮胖又不好看的媳妇,听说还有点狐臭,但是我没有和她那么近距离的接触过,所以并没有确认这一点。听说这个嫂子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在外面打工闯荡了,后来小哥和他表弟一起打工认识的她,听说他表弟先认识的嫂子还好过一段时间,后来又和小哥搞在了一起。还听说小哥那时候花了人家的钱,到后来想甩她的时候被嫂子三唬两吓给镇住了,不得已才结的婚。结婚前父母也看不上嫂子,觉得她长的难看,身材矮胖年纪还比小哥大,不同意他俩结婚。后来嫂子又是买东西,又是献殷勤,最终还是搞定了她俩,结婚生了小孩后,嫂子就显示出了能耐拿捏住了整个家庭。不过她确实挺有能力的,干活也是一把好手,能吃苦也有办法,这几年在镇上开了一家馍馍铺,买馍馍买面条日子过得挺好的。
我对这个嫂子的印象并不好,我们第一次有交集是13年我结婚,我和老婆回老家办的婚礼。婚礼后的第二天一早我出去扫大门,她就在那里酸溜溜的说新媳妇怎么没出来扫,一个大男人跑出来干活。当时我就觉得这个女人真是非。当然了这之后我很少回家,偶尔回去也只是打声招呼,并没有什么交集。
他们家的大哥人挺好的,是我爸的哥们,虽然我们几乎没有过接触,但是他给我的感觉总是亲切的仗义的那种。有一年他应该是阑尾疼了,那时候我应该是在上初中,不知道在干啥,我就听到他撕心裂肺的哭,疼的人已经有些失常了,以为是恶鬼索命来了。那时候他说了一些他在外面干的事,妈妈就赶紧捂住嘴,让他别胡说,我们用板车拉着他往镇上的医院跑,我看见他的眼神是惊恐的,我都以为他们看到不干净的东西。今年年初的时候他家大儿子结婚了,估计明年他就当爷爷了。
二哥没什么特别的,成年后一直在西宁那边倒腾二手家具,买卖不知道好不好,不知道是不是省的原因听说也是把胃靠坏了,一直生着病,加上老婆也是身体不好,家里的光景也一般。在农村挣钱就靠好身板了,身体垮了日子就不好过了,但相比与那些游手好闲的他还是过得挺充实的。
妈妈是一个从比我们镇更偏远的村里嫁到我们这里的,个子高高的,人很和善,也许是从小在家里就干活多的缘故,干活很利索力气很大,小时候常听母亲说她干活就像个男人一样。农忙的时候有几次他爸和他弟弟来帮她收拾庄家,爷俩都是一米八的大个子,清瘦脸庞,他弟弟脸上一脸的麻子,穿着朴素的衣裳,远远看去就像两棵大榆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身体就不好了,脸总是一副痛苦的表情,她说着自己这不好那不好,但是还是像以前一样的干着活,一早去地里就不回来,带点吃的喝的在地里对付上一口就继续干活,忙到天完全黑之后才回家。再后来表情越来越痛苦了,孩子们也大了,她经常去孩子们所在的城市看病,跟大大越来越相处不下去了。有一年回去串门看见她坐在大哥家的炕上,我和我妈进去的时候她也没有下来,把我们让到炕上,坐着聊了一会,感觉比以前精神些了。
我们家的东北边有一家,严格来说他们算是在第八层,虽然不是在正下方,但是站在我们家的房顶可以一览无余的看到他们家的全景。这家人也姓王,但是跟我家不是一个家族,家里有一个儿子、两个漂亮的姐姐和一个妹妹。
他们家有几棵大果树,每年上面会结很多的果子,我们叫“皮特果”和“热果”,皮特果是绿色的成熟了就可以吃,甜甜的水份比较多。而热果一般是成熟了摘下来放在南墙根冷藏起来,也可以完全冻住,等到冬天的气候解冻了吃嘴美味,也可以像冰糖雪梨一样放点冰糖熬着喝,即解渴解馋还可以下火。冬天下着雪大家坐在炕上冰冰的来一个简直是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我们都很馋他们家的果子,但是很少有人敢去偷他家的果子,偶尔有小孩壮着胆子去偷,被发现后被大大追着打骂,久而久之人们都不敢了,大人们也不敢。我有几次在确认大大不在的情况下去偷果子的经历,有的时候也会被发现,但是因为大大不在,他们家儿子跟我们经常一起玩,所以也不是很怕,跑起来也不会乱了阵脚,每次偷完都会全身而退。伸出墙外的几个偷完了,只能望着里面的果子流口水,但是从来没动过翻上进去偷的心思。上班后很少回去,偶尔回去要是遇到果子成熟的季节我就会进去要几个果子吃。现在我还时常想起他们家果子的味道,真的很好吃。
他们家的儿子比我大一岁,比他爸爸要开朗一些,但也是那种不苟言笑的形态,因为只大一岁我们也不叫他哥,而是直接叫名字尕西。我们经常在他和我家之间的路上玩弹弹珠,他有一招把弹珠压在中指指甲盖上弹射的技术是我们几个中比较厉害的,经常是我们几个的弹珠被他赢完后,跟他借再和他一起玩。后来怎么还的我就不记得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上完初中也不上学了,按里说他奶奶是老师,会支持他们上学的,但是他和他的两个姐姐都辍学了。辍学后那个年纪打工年纪还不够,身体有比较单薄,按照我们那边的惯例男的会去清真寺学几年经(古兰经),这样既可以养身体,也可以掌握一些相关的知识。女孩一般在家待不了多久就出嫁了。
他们家的大姐比我大五六岁,应该是在我刚上初中的时候就结婚了。嫁给了我们村上另一家的孩子,那个孩子是叔叔家的孩子过继给大大家的那种。原本以为她公公在邮局有工作有收入,条件会比较好,但是因为他老公成家后并不安于现状加之自己能力又不行,一度日子过的很不好。也和其他人一样开始了打工生活,但是因为那个男的从小并没有受过苦,所以他们只能去城市里干点小买卖。我觉得那个姐姐是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他家的二姐也是嫁给了一个纨绔子弟,还是好高骛远、好吃懒做的性格,好的是婆家的亲儿子还是独苗,父母一直在帮衬,家里还有几间铺面在镇子上日子也没过的撩到。
尕西娶的媳妇是他一个姨娘的姑娘,也是来自更偏远的农村,那姑娘选的时候就是按能力来选的,听我妈说干活特别麻利,能吃苦,性格也好,只是前后生了两个姑娘,这让她在家的处境有点难受。尕西和他父亲的关系很不好,早几年家里买了摩托车大大不让他骑,他就不骑,宁可走路也不骑。后来自己也买了一辆。大大总是觉得这个儿子一点都不争气,每次骂起来很不留情面,有一次实在骂的厉害尕西就打了上去。
大大也是去年出车祸无常的,就在他家门口那条新修的大马路上被疾驰而过的三轮车撞翻后不治身亡。我们镇的新农村改造我记得是19年开始的,断断续续分批次弄了好几年,疫情结束的时候我回家看到沿河两边的房租全部拆除了,听说拆除的时候动用了很多的力量,很是威武。具体的场面我没见到,只是听说负责拆除的镇领导是我们高中同学,我们也是很多年没见过了。拆了房子修了路,整理出来绿化带,路两旁的去年都像训练过一样整理成了同样的妆容,同样的皮肤,都是要整理成两层楼三层的很多被拆除了一层,所以差不多的的高度,远远望去就像一片古铜色的柱子。
街道整理成了城市的样子,但是老百姓还是那些老百姓,依然穿着朴素的衣服,依然随意的在大街上溜达着,依然会把各种的车辆随处乱放,开车回去的时候遇上堵车也不比城市里差多少。被拆迁的人无处可去,去县城折腾了几年很多又回来了,现在都在闹腾着找个地方安家落户。
妈妈现在跟尕西他们一家人还住在老家,经过大大这里面的扩张他们家已经把两座院子合成了一家,把原本可以从他们家房后通向大路的道给占了,小时候我们收麦子拉着板车还可以从他们房后那条路走。不知道哪一年他们在门前修了一座羊圈,留了一点不宽的路,拉着车就不好走了。再后来他们家盖新房子,整天往后移了一下那条路就几乎没有了,人还可以勉强通行。再后来他们把邻居家靠近大路的那座院子买了,打通了两块院子把门转到了另一侧,这条路彻底就没有了。他们也很少走这边的门,遇见的机会也少了。而他们家另一头门口出去走那条他们拓宽的小路不到一百米就直通到新修的大马路上了。
妈妈人特别好,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因为大大以前会点江湖郎中的技艺,经常是去金场卖药,不管金场出不出金子挣没挣到钱,生病了总是要看病吃药的,所以每年他都是旱涝保收。我的记忆力妈妈很少像其它父母一样辛苦的劳作或者抛头露面的做小买卖养家糊口。经常是干干净净、从从容容,笑眯眯的样子。他们家的小姑娘的消息知道的很少了,她上初中的时候我已经上大学走了,这几年回去也没见过。
接下来要说的这家邻居就比较传奇。她们家有两个女人一辈子至少有过两个以上的丈夫;“骂死”前面邻居的就是他们家的女人;他们家唯一的儿子18岁到不到的年纪就坐牢了,坐了十几年出来后混的挺好现在是一家旅游公司的老板。
先说说他爷爷吧,记忆力爷爷的样子已经非常模糊了,但是我还依稀能想到他高高的格子,清瘦的脸,和蔼可亲的。老头很能干,他家的瓦房是我们村里最好的,街道上还有个铺子,但我不知道最早是买什么的了。小时候没想那么多,现在回想起来他跟我们这里的人长得不是那么像,事实上他们家也没有亲戚,唯一有关系的是另一家的邻居,小时候他叫人家干大大,应该是认的亲。他爷爷具体做什么的我不知道,但是爷爷无常后,这个弟弟胖猫(胖是因为小时候他白白胖胖的只为了形容,猫这个应该是阿语里的一个名字,我不知道汉子和拼音怎么写就用这个字代替了。他比我小一岁,小时候是我的跟屁虫)经常偷带一些我们没见过的玩意出来让我们大开眼界,最厉害的是有一次他带了一把手枪出来,还有好几颗子弹。那可是真家伙啊,那时候我们叫它小口琴手枪,长大后才明白应该叫小口径手枪。那应该是在2000年以前吧,我们应该是在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有一天下午我俩在他家门前的场塬里玩,然后他回家拿出来一把枪,银白色的,把手上还有是两块灰色的。我们装上子弹后对着树打,但是击发不了,折腾了不知道多久,就放弃了。我们开始拆子弹,已经忘了怎么拆了,反正是没拆开也没弄响。最后我俩把子弹放在一块石头上拿着斧头砸,这种的事一般都是我来干,他捂着耳朵站在后面看。我蹲在那里小心翼翼的砸了几下没砸到,有几下砸到了也没击发,我们胆子大了起来站在跟前肆意的砸着然后听到“砰”的一声。我俩迅速的躲了起来,一会听到他妈出来了,看到了地上的枪和子弹就开始大骂,并开始找我俩,这个时候我俩已经跑到了不远处坟地里,钻到刺群底下找地方坐下研究对策了。天黑了我俩才回的家,回家后就被我妈一顿臭骂,根本没有用上我俩编的慌。邻居家的姑姑已经在事发后跑到我家告状了,并添油加醋的说了一堆我的不是。每次我俩干坏事他妈就觉得是我把他儿子给带坏了,但凡有人追到他家骂他就会带着他儿子来我家骂,并让他儿子指认是我带他干的坏事。而我的父母也不会维护我,总是转过头来把我说一顿,即便我再怎么解释、委屈都无济于事。农村就这样家庭条件的好坏决定了你在村子里的地位和话语权。不过这并不影响我们接着一起玩,一起闯祸。
在我的印象里我见过一次他的父亲,可是我完全想不起来形象,记忆里只有一个高大的影子。小时候听说他和他姐姐是两个不同父亲的孩子,姐姐的爸爸是个上门女婿,后来听说是打井的时候被压死了。他的父亲也没有传言,也许是那个时候的我们也没这个兴趣关心这些事。不知道那时候的我们太笨还是知道的词太少,我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说过他是没爸的孩子,或者杂种这种的话。也没有人操心过他没有爸爸的事。
胖猫被抓的时间应该是05年左右,那时候我刚考上大学,而他那个时候已经在外面混了几年了。再一次见到他是18年左右的时候,他出狱后在西宁跑私家车,我去那边出差我俩抽空坐了一会,一起吃的烧好。几十年没见我觉得他变化不大,没有因为坐牢而变的怯懦,也没有因此而变的自卑。插着空给我讲讲了一些在监狱的生活,主要就是打架。在里面老实人特别吃亏,干的活会被人抢去,因为完不成任务会被罚钱加刑。一开始以为只要老实听话好好悔过就可以,换来的确实挨打,干的活被别人抢去,家里送来的东西全孝敬了别人。过了两年发现不对,就拜了个大哥。大哥就告诉他一句话,看着不顺眼就往死里打,别怕死也别怕加刑。就这样打了几次在里面就站住了脚。后面的日子就好过了。从他现在的样子里可以看得出来,应该在监狱里没吃多少亏。我们在一起能聊的还是少了很多,就像十几年前他走上社会,我在学校一样。我们坐了坐就各自回家了……
00年那会我们上初中,有些孩子就辍学了,九年义务教育那时候才开始执行,偶尔老师或者政府的人会来叫适龄的孩子去上学,但检查的人一走大家也就散了。那时候他就不上学去念经,一开始是在一个偏僻的小村上住在寺里学习,吃不了那里的苦就回来了,后来转到我们镇上的寺里继续学习也帮家里好点活。再后来我们那里也开始流行VCD、DVD,各种的影片都有了。尤其是古惑仔系列,席卷了全国,我们那偏僻的村镇也没有幸免。大概一年后他就离家出走了,偶尔会回来给我们讲讲他们在外面的疯狂生活,打打杀杀,吃喝玩乐,莺歌燕啼在我们看来跟古惑仔里演的一模一样,用他的话说他们是学习了一年的古惑仔,然后就去实践了。
他们学古惑仔的地方我也去过几趟,有一个就在寺旁边的一个院子里,那是一家村民的老院子,他们搬了新家后这里主要是养牛养羊,院子里除了牛羊就是麦草,晚上这家的孩子回来这里守房子,因为大家都是是同龄人刚开始看一些正常的电影,慢慢的就成了他们的据点。他们好几个人挤在一张大炕上买来各种的盗版光碟在看。还有一个据点是街上的小卖铺,看店的是我们一届不同班的同学,他那里买点小百货还有烟酒啥的,白天是父母看店晚上他负责看店,只有一张小床,床上有电褥子,几个人就挤在一起盖着一条被子看碟。有钱的时候买包烟几个人一起抽,没钱的时候一根烟大家轮着抽。有时候也会买酒,那是有人从家里偷了钱或者是出门挣了钱回来,大家一起改善生活。一边学习着电影里的台词动作,然后一起憧憬美好的未来,有些人跟不上节奏就被排除了,剩下的人继续着这样的生活。
农村的孩子十四五岁就开始当一个劳力用了,像我们这种上学的早早起来会放牛放羊,再去上学,下午放学回来的也要去一直放到天彻底黑了才回家。放假的时候早晚主要负责放牛羊,白天的时候就跟着家里人在地里劳作,什么拔麦子、打场、背草、犁地、拉粪、除灰(在农村指的是掏厕所的大便或者牛羊圈里的粪)什么的都会干,只是可能是比大人慢一点。那些不上学的就开始挣钱了,家里做点小买卖的就跟着学,一般是倒蔬菜水果、衣服或者收粮食、牛羊皮,又或者买杂碎、买凉皮之类的,早出晚归的在周边乡镇的集市上吆喝。没有买卖的就出门挣钱了,一般是春天挖虫草,冬天的时候捞虫子,还有就是去金场挖金子。有些人也选择跟着施工队干点小工!这样的生活他们从学校出来后没坚持多久,在那些据点进行了一定时间的理论学习后就出道了。没人给他们送行,没人赠与他们一把趁手的兵器,也没有人给他们带路,仅仅凭着从片子里学的那些知识和满腔的激情,在一个夜晚之后他们就不见了。并没有人察觉到他们不在了,在学习的那段期间他们昼伏夜出已经远离了人们的视线。直到好几天后他们的父母到处打听孩子的去向,人们才注意到还有这么几个人,是有一阵子没见到了。
再回来的时候很难看到他们成群结队,偶尔会有那么一两个人会出现在原来的据点,会给守点人和新人们讲讲外面江湖,然后又突然消失了。就这样来来回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传出有人被抓的消息,再回来的人神情变得有些紧张,然后匆匆又走了。
有一回胖猫给我讲一天晚上他们几个找了一个偏僻的小巷,抢一个人女人的首饰,女的乱喊乱叫,他胡乱的捅了几刀就跑了。又在另一个人地方蹲点时警察发现了他们,他们以为是警察发现了前面的案子来追的,吓的尿都出来了,拼了命的跑,一路跑到一个小区里。他藏在了小区花园的草丛里,警察来回的从他身边经过,他就这样静静的躺着,心里怕的要死。后来警察走了,他们一晚上一无所获,没钱吃饭也没钱住酒店,几个人就在路边用垃圾烧火烤着。那一次他吃了一口刀背倒刺里的肉,说味道就跟其他的肉一样的味道。
后来就听到一个个被抓的消息。听说是抢劫杀人之类的,有判无期的、有判十几年的。胖猫被抓的时候应该是刚满18岁,我想过他这种年纪应该没有到法定判刑的年纪。大一的那一年冬天我从学校去西宁,买了一条中南海想去监狱看他,但是打听了一下需要证明关系,需要拿探视证,要经过他母亲的同意,还要去离市区很远的地方,我就放弃了。那条烟也被我抽了……
他姐长的高高的,鼻子下面总是红红的就像老流鼻涕的孩子的样子,但是也挺好看的。他的第一任丈夫是我们镇东头杨家的,在家里条件不错,嫁过去一年多丈夫无常了,不知道怎么着就回来了。后来又嫁了一任丈夫,是在格尔木那边开信息部的,听说一年赚不少钱。那时候他姐每次回来挺风光的,像个有钱人家的媳妇。胖猫打官司的事也是他丈夫给找的关系,听说也花了不少钱。再后来她姐姐又回来了,听人们说他第二任丈夫出车祸死了,婆家的人拿了钱把她赶出来了,我记得她的那个姑娘是这个时候带回来的,很小的,是个没满岁的孩子。然后就经常听到她和她妈妈吵架,后来就没再看见她了,只剩下那个小孩,那个姑姑还有他家的老太太。那个小姑娘十岁多的时候就不上学了。我经常听见家里老太太在里面哭喊,那时候她已经在床上不能动好几年了。到老了,人死的死散的散这个家败成了这样她的心得多苦。
23年我回老家的时候,去尕西家串门,进去发现胖猫和他妈还有姐姐也在。胖猫穿着衣服衬衣皮鞋高大的个子白白的像个老板,尕西穿着干活的衣服沧桑的面容像个朴实的农民,而我穿的中规中矩一如自己打工人的身份。几个妈妈坐在一起难免会比较谁家的孩子混的好,我们几个尽力的替对方圆着面子,避免大家尴尬。从始至终大家也没有说那个姐姐的事,就当她不存在似的,她也像局外人一样冷漠的坐着。这样的聊天压力太大了,我催着我妈早点走,然后我们就出来了。我们走到家门口打开那辆租的宝马520的车门时我看到她们趴在窗户上看着,我心里一阵的不安,这辆车和我的工服会让人浮想联翩。
自那以后我们已经很少回家了,父母已经习惯了城市里的生活,也不愿意来回折腾,也没心思收拾老房子了,老家的院子里已经杂草存生荒废了。父亲回老家时还会固执的住在里面,但是摇摇欲坠的房子已经不适合人住了。
胖猫的干爸是我们这一圈最北边的一家,在坟的旁边旁边,因为他家那里是一块断头的,所以只有他们一家。我们家门出去走一条只能人走的小路可以从他们家那里绕过去。我经常是从学校出来沿着河边的大路一直向东走,穿过别的村庄,然后从一条沟穿进去爬上坡,走盖楞,再走这条路到我家。因为这样走能省一点时间,最主要的是可以绕过从口进来那一串的人家,避免跟沿路爷爷奶奶叔叔大大们打招呼,所以是我最爱的一条路。
这家人是做铁匠的,那时候交通还没有那么发达,不少铁质的物料是有当地的匠人们完成的,比如做到的铝锅、马掌、炉子、烟筒、铁棚之类的。他们家主要做烟筒和盆子之类的。
他们家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姑娘,姑娘和我们同龄也是我的同学,现在已经想不起来她是哪一年辍的学,哪一年出的嫁,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见她了,记忆力她的样子还是上小学那会的样子。她学习比较差,个子比我们长的高,特别厉害。打架从来不怕我们这些男生,很少有人敢惹她,反而是她老是追着我们跑。
他家的二哥叫麻乃是我们的头领,他会拿家里用剩下的铁片加上改造的树枝木头把我们武装起来,并给我们分封职位。什么这个将军那个将军的,因为他比我们大两三岁所以每次都是他做最大的官,我们就跟在他屁股后面跑。后来他也子承父业学习铁匠的技艺,但是他一点都不喜欢做这个行当,自然也没有什么天赋,每次都是大大强制管着他干活。也不知道是不是干活的原因,有一段时间他的手一直在掉皮,张开手手心红红的肌肉的纹路清晰可见,到了冬天就会裂开一道道的口子。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没多久,他也像我们这里大多数等不急长大的孩子一样选择了离家出走,那时候也是冬天。大大在确认他是离家出走了后气的不轻,大骂着不回去找他回来,就让他死在外面。过了几天就开始骂找到了就会把他的腿打断。过了十多天把打听到了孩子的下落,自己就去兰州找了。听我妈说找到那哥时他在一家饭馆门口洗碗,天很冷大大就在门口看着。西北的冬天零下十几度是常有的事,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站在冰天雪地的饭馆外面洗碗可想而知有多冷。看了一会大大的心里不再是生气,取而代之的是心疼,心里在想穿厚不厚,洗碗的水热不热,最终冲出去带着孩子就回来了,没有跟老板说什么话,也没要工资。
大大两口子都是残疾人,大大是有条腿不好,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妈妈是有只手的的几根手指是展不开的,但是似乎不怎么影响干活,你要是不注意观察都不知道她手有问题。
他们家的大儿子没什么特点,但是他娶了一个很好的老婆。那个嫂子长的并不漂亮,但是性格很活泼开朗,喜欢逗我们这些小一点的。那是我们那几家娶的第二个媳妇,我们照例闹,那时候鞭炮什么的还不是很普及,我们闹也是土办法。最厉害的一招是用棉花包着辣椒粉扔到炉子里,很快就会产生浓浓的辣椒烟雾。当我们再一次把秘密武器扔到炉子里时他的丈母娘就大叫着从炕上跳下来追了出来,我们一群小孩哄笑着四散而去。过一会又跑进去偷看跪在炕角头的新娘,并跟她要好吃的,那时候她就跪在那里一边给我们喜糖,还笑嘻嘻的看着我们。嫂子有一对很美的大胸,让情窦初开的我时常想入非非,我时常幻想他们在衣服后面的样子,所以每次看见她时我都觉得不好意思。后来她得了乳腺癌,不得不切除一侧的乳房。但是从外面看不出来,还是很好看,还是挺开朗。再后来我上大学走了,她们两口子去外面谋生也走了,再也没见过。
麻乃没有因为第一次失败的离家出走经历而有所长进,反而是埋怨父亲破坏了他美好的前程,后来又有几次离家出走的经历,也都是铩羽而归。慢慢的染上了抽烟喝酒的恶习,大大已经对这个自己打又打不过,跑也跑不过的儿子失望透顶了。按照那时候大多数父母的经验,他们也想到了给他找一个媳妇来稳住他的想法,很快就给麻乃去了个媳妇。这种办法在我们那个地方很认同的,有些人娶了媳妇有了孩子确实会担负起责任慢慢收心了。没有因为结婚而收心的人父母就狠心分家了。但是这个办法在麻乃的身上并没有起作用,反而是越来越沉沦了,我想有一部分原因应该与他老婆有关。他的媳妇个子高高的,挺瘦,不爱说话,看人是总是像偷瞄那种的姿势,她那一双眼睛不是透亮的那种看起来有点不自然。他也没有被分家分出去,因为他是家里的老小,按照我们那边的习惯小儿子是留家的。他娶媳妇的第二年有天我下晚自习回家,看到喝大了他就在路边的雪地里躺着。晚上10点多了,农村的人们都早已经已经睡了不会有人再出来活动,而我应该是这个庄子上最后一个回来的人。我看到雪地里躺着的他,想起了我的父亲,虽然我没见过我父亲喝醉了躺在雪地里的样子,但是有很多次他也是这样被人拖回来的,就像一个即将僵硬的死臭虫,被人架起来拖着两个脚送回来,扔到床上。等他早上起来时他会抱怨自己的钱,腰带或者鞋子被人拿走了。看见雪地里的麻乃时我被吓了一跳,第一想到的是不管他,后来一想要是不管也许会冻死在这里。然后我就想着他身上有没有我可以拿走的东西。我去拉他的时候他醒过来了,我没有了掏东西的想法,直接扛起来往家送。一个十七八的我抗着一个成年的醉汉还是有点费劲的,好在路不远。他们家的大门是开着的,当我们撞开门进去的时候听到里面的人骂了两句,然后我说我把麻乃扛回来了,里面的人就没有了动静,我只得把他继续扛进他的新房。关上门走出院子时我有点暗喜或者是轻松了一下,这个庄子又多了一个醉鬼,这样我爸就不是唯一一个醉鬼了。我理解他父母那一刻不出来的原因,这种无耻的感觉,这种家门不幸被人看见的感觉让老两口无言面对。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