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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和你订一个契约。”
在世界被一分为二之时,他的周围瞬时陷入一片漆黑;那只披着全身金衣的独角月兽,也是在这时出现。
“这个世界中除了你,谁都可以自由离去,只要留下至少一个血亲,然后走进湖底那扇门里。”
淅沥的水流声传到谷的耳朵里,尖长的右耳摇动两下后他睁开眼睛,眼前的湖面中央依旧是一轮圆到没有瑕庛的明月倒影,一层一层的金色波光以月亮为中心往外延展。一旁的伶看到谷醒来后没有支声,两手抓着勺把湖水一瓢一瓢舀进木桶中;被她牵来的黑色骡子正低头嗅着地面,不时甩头让两颗套在脖子上的铃铛叮铃叮铃在湖岸边响。
如果谷没记错的话,今天是伶的243岁生日。
“子时敲更的时候怎么没见到你?”淼一手拿着铜锣,另一只手上是根绑着黑布的敲锣棍,跛着脚从小道那头走到谷面前,在谷常用来跷腿的那块大石头前把手一撑,手肘被石面上的青苔打滑,整个人险点滑下黑湖里,手上的锣也顺势被他拍在石头上;“锵!”骡子受到惊吓,吁了一声后甩着头往后哒哒跺了几小步。
“我走到崖上去了,不太对劲呢,月亮最底下那边缘是不是少了一角?我感觉那一角长到我的头上了,你替我看看这月疤。” 谷坐在摇椅上把头伸向淼,侧着头将手指着头皮左侧的地方,褐色的头发之下是月兽烙予的红色月亮印记。
淼先挠着腮,将撑在石头上的手肘放下来,他就着铜锣映出来的光,弯身在谷浓密的头发间用几只又尖又长的手指甲挑来勾去,那块月疤在发丝下依旧明显,颜色相较232年前不深也不浅。
“想得太多了,谁告诉你会长角的,你又不是月兽。”他退回石边后往自己头顶也摸了摸。
“还有你没感觉吗?月亮比几十年前明显又缩小了一圈。” 谷用两手食指确认了一下疤痕的大小和形状,而淼转过头盯着照映在黑湖上的月亮,微风从另一侧面传来,金黄色的波纹在水面上载浮载沉。他抬头仔细对照天空和湖面的月亮,大小几乎一致。
“什么都看不出来啊。”淼摇摇头。
“你觉得有没有可能和他有关?” 谷掏出脖子上挂着的一把长形圆孔钥匙。
“也不一定,毕竟这几十年来走的人太多了......你不放心的话还是我过去看看?”淼把锣跟敲锣棍安放在石头上,走到伶身边帮她把终于装满水的木桶提起来,放到骡子拖着的木板子上,木板受到重力一压,连带着牵引黑骡脖子上的铃铛。伶双手撑着木板,两只小脚一蹬爬到木板上,盘腿坐在木桶前把桶子抱住;黑骡缓缓转动身体沿着光秃的石板道回去,不平整的石地还是让伶抱着的湖水洒了一路。“生日快乐呀伶!”淼弯腰捡起伶身上掉下的东西。
“可是有事的话,他一定会想办法让我们知道的。” 谷又对着天上的月亮摇摇头,把两手指间交错抵在下巴前。
淼只是叉着腰看向石道尽头的草屋,被年留下来的父母正在院子里煮茶,俩人不时看着天上的月亮在谈话。
微风开始变大,一大片乌云正往月亮处靠近。谷站起来向前踏进湖面,一股冰凉感自他的脚底传上来,他双手张开去把靠近倒影上月亮周围的云拨开至湖面两旁,云顺着水流飘走,再散成一点痕迹都不留;天空上金色的月亮一动不动地高挂在黑幕之中,周围的灰云和湖面上的一样散尽。
“我还是下去看看。”谷张开原本合在尖耳后方的鳃,埋头潜入湖里。
湖中所有的水草和石头在离开月光后逐渐变成透明的发光体,只看得到轮廓却看不出具体是什么物品,下潜了一分多钟谷来到湖的最底。湖底的面积比湖面还大上数倍,由离开之人的一缕念想形成的骷髅一直等待在这里,骷髅头和四肢在水流中缓缓挥动,旁边放着那些人离开时所一起带走的行李。
谷首先漫步到一具抱着婴孩的髅髅跟前,她坐在地上用黑洞洞的眼窝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婴孩,在谷接近后摆动头颅对着谷的方向,几秒后又回过头继续看着手里的娃。
“这里没有太阳,眼睛睁开了也跟没睁开一样,有什么好的?” 当世界一分为二的时候,莲决定带着刚出生的朵去到另一块大陆上,她说有阳光的地方才更适合女儿成长。
靠近她们的另一具半躺半坐的髅骷,就待在年带走的箱子上,垂着头面向微张的指缝间那把当初宣誓要守护黑湖的钥匙;悬挂钥匙的项链从指节缝间落下,金色的光链在水中摇晃飘荡。在谷靠近时他下颚微张慢慢抬起头颅,谷把快要掉出指缝的链子和钥匙放回他手心,而他则向谷张开双手,发光的指尖在谷眼前挥动。
当初这把钥匙的主人在湖岸边与父母告别,随后头也不回沉进湖底,在谷的目送下推开那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小门,成为这个世界的首位离开者。后来他的父母于黑湖入口最近的地方盖了间草屋,老人每天挽着对方的手走过来询问湖里的动静,这一等就是50年过去。
谷在水底每拖行一步就踢起一些沙,这些沙子跟着他的脚步在底下绕起一个一个小螺旋。水的流动使整个湖底世界变成一场摇曳的萤火盛宴,等待“主人”回来的期间,他们在这儿恣意地摇晃手脚,扭动腰部和头颅。有的人独自在角落摆弄肢体;有的人是面对面跳着慢舞;也有几个人一起和谐地被水下的暗涌带动绕起圈子。在谷经过他们时,他们会对谷举起摇摆中的双手并用极缓慢的速度朝他挥舞。
又带起几个小漩涡之后,谷走到闪着光的礁石后面,那扇从门缝底下透出蓝光的小门依旧紧闭,门边有两具骷髅正搖动着四肢,他们同时把头转向谷的方向,发光的手指对着门里,蓝光与他们脚下的光对映成一小片黄绿色的聚光舞台。谷确认了门锁的状态后转回身再次来到发着光的骷髅面前,在心里点着每个人的名,随后身体放松,从对他招手的骷髅中穿梭,再绕过许多金色的浮游物与水草礁石浮出湖面。
“看不出什么问题,听竹家说他们今天要走?” 谷摘了一片岸上的柳叶放进嘴边,回到他专属的摇椅上跷起腿嗄吱嗄吱地摇摆起来,
“大概是为了孩子。你到时帮他们开门的时候要小心点啊,那边的光照太强了。”淼正把湖水捧起来洗了把脸。
“只要我不走到太里面就没事,我是在想说,那些人有没有可能是回不来?”谷跷起腿将属于自己的那把钥匙从衣领间掏出来,在细长的手指关节间转动把玩。
“那边会有什么事?除了不能永生以外,光明原本就是人人向往的地方。”淼伸手比划一下湖面波光的扩散范围,然后拿起放在石头上的铜锣和敲更棍。
“那你怎么不去?要留在这个黑漆漆的地方做更夫?”谷把钥匙放回衣领,咀嚼着放在嘴边的叶子。那天黎明才将要破晓,是天空最黑暗的时候,脚下的土地在突然的天摇地动间逐渐被撕裂开来,淼和年二话不说跟随月兽对谷的指引,与他来到刚形成的黑湖岸边。
“因为我肤浅啊!想要长生不死呗。”淼别过头轻笑一声。
转身前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白色图画纸交给谷,随后沿着石板小道一跛一跛走向村口。
“寅时起,慎防大风大雨!”当!当当当当!
“寅时起,慎防大风大雨!”当!当当当当!
“寅时起,慎防大风大雨!”当!当当当当!
淼边敲着一长四短的锣响往小道走去,第一次的敲响把柳树丛间刚缓和下来的夜莺唤醒,同时在树上“追伊……追伊……追伊……”发出此起彼落的尖锐啼鸣。
谷把接过来的图画纸打开,里面是用花叶及果实汁液上色而成的一幅画,画的是一间小矮房,院子里有一只正在埋头吃胡萝卜的黑骡,骡子的脖上是两颗白色的圆形铃铛,矮房门前站着两高两矮四个人形,而房子的正上方,是一颗金黄色的太阳。
“他们随时都可以回来看我的吧?”伶在知道父母要带着弟弟离开前的那个晚上,她和往常一样牵着骡子来到湖边,提水前她小声地问了坐在摇椅上的谷。
“以后你想他们的时候就来这边,我跟你说说那个世界的样子。”后来的谷常常和她描述一间盖在太阳底下的房子,房子里有四口人,还有一头跟孩子一样高的黑骡子,这骡子吃够红萝卜了就会把头低下来让这家的小女儿抚摸。
那年之后,伶便没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谷把手上的画纸对折起来放进口袋,他看着无风却起的水面波纹,一只垂柳在几只夜莺的穿梭撞击下垂至湖面上的月亮倒影旁,与光晕的边缘就是一阵微风的距离。当他走过去挑起快触到月光的柳条时,两滴雨水砸在他伸向湖面的手背上,溅起两朵透明的小花。
“淼!淼!” 谷望着手背上的雨水几秒后才反应过来,他转头大喊已经走到远处的淼。
“来了来了!是不是下雨了?”淼拿着锣和敲更棍又沿着小道摇摇摆摆地往湖岸边赶。
“找人帮忙来保护月光,快!” 谷抬头看着天空上面的大朵乌云,正逐渐要往月亮的方向飘去,而乌云的一角也已经出现在湖面上,跟随雨水降落时的拍打前进,眼看就要碰到月光的倒影。
谷下到湖里游往乌云出现的地方,在接近时却感受到了厚重的阻力,一道看不见的墙堵在他和乌云之间,他双手双脚使力都无法推开这道墙,但乌云却缓缓跟着这道无形的墙朝他和月亮的方向逼进。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看着谷整张脸都冒出青筋,淼在岸上急得来回跺步,他把手上的铜锣举高,敲响震耳的锣声惊醒极夜世界近几十年来的安宁与平静。
“怎么下雨啦?是不是谁回来了?”原本只有夜莺啼声的极夜区域,人群的脚步踩踏声从远处纷沓而至,几户人家在石板道上相遇,相互叽喳猜测下雨的原因。
淼指点了几个壮汉,下到湖里和谷一起用身体阻挡住即将要遮挡月光的乌云,但湖面和天上的两轮圆月还是被滴下来的雨水砸得坑坑洞洞,映照出来的光辉于湖面上忽暗忽明。谷又招手下来两个人代替自己的位置,张开耳鳃扎进湖里。
在谷尚未沉到最底时视线就开始混浊不清,大量的泥沙从底部被翻搅上来,也遮住原本湖底投出的光影;大小不一的漩涡在水里碰撞分散后又重新聚在一起,原来应该在水底的骷髅有几具被漩涡卷进,发着微弱的光晕混在泥沙里翻来滚去,他们在不断旋转的涡流中头上脚下地张开下颚,两排大颗的牙齿开开合合,在谷面前不断挥动双手,还有的正缩起四肢抱住自己的头颅。
谷混乱间勉强拉住几具快要被乱流打散的骷髅,抱住他们往更深的地方沉下去。越接近湖底,视线越加模糊,谷一手拉着那些人要把他们聚拢,一边挥手要把眼前的沙尘散尽,有几具骷髅手脚紧紧抠在谷的身上,睁眼闭眼间谷透过一阵黑褐色的混泥漩涡之间缝隙,看到了角落那扇小门已经被开启,没有到大开的地步,却已经能从门缝处看到一束蓝光透出来,和湖下原有的金光互相交织在一起。
谷把几具挂在身上不肯松开手的骷髅拨开,确认骨骼都完整之后将他们稳定在礁石或行李箱边,随后他来到小门前探头进去,此时门里连通另一个世界的走道上,正坐着一个低垂着头的佝偻身影。
谷把门拉开,湖水为门开启的轨迹让开了一条道,他很快速地走进去并把门关紧,外头杂乱碰撞的呼啸水流声随着关上的门才终于是完全消停。谷缓缓睁开眼睛,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除了金黄色以外的光线,这条只够一个人通行的过道从四方照射至走廊的蓝光有些刺眼,而刚才由湖底挑起到上面的大动静,也正是因为这点与极夜世界违和的蓝光所引起。
“走的时候风风火火,回来的时候也要弄出那么大动静。”谷看着来者头顶熟悉的月形印记,此刻只留下一圈很浅淡的轮廓。他把耳鳃与皮肤贴平,两指揉了揉上眼皮。
“好久没进来这里了。”他又伸手触碰走道两边透明柔软的罩子,被手指点击到的地方往外散出一圈圈由小至大的涟漪。
俩人对坐在两个世界之间的长廊。走廊的光色由这头黛青色的深蓝,逐渐渲染至渐层式透亮火红,那头如同深夜中突然爆燃起来的一场森林大火,隐约中还闪烁着缤纷的五彩粉尘。
“想了想,还是不上去了。” 年发出干瘪的嗓音勉强挤出第一句话。
“他们在岸边等你50年了,你打算路过就走了?”谷低头看着50年没见的年,他的头发已经彻底花白,透过稀疏的发丝还能看到许多长在头皮上黑色的老人斑点。
“呵,你还是那么帅气,你知道你的后人都传到第9代了吗?” 年这时才把头抬起来打量眼前这位再熟悉不过的年轻人。
谷能记得的只有女儿刚出生那时候的样子,她弯躺在他两个手掌之间,五官皱成一团,手蜷缩出一个同他拇指般大小的拳头,头在两掌心上左右摇晃,薄薄的小嘴巴喳巴喳巴地开合,一个小呵欠又扭出她眼角两滴没哭完的泪。他把她捧在手里,听着一旁的莲哭着说她身上有着他听不懂的病。
“你还没回答我呢。” 谷也盯着被两种颜色光线交错映照着的年,年脸上的光线一半像从前黄昏时和他到泥水边捡河螺的年,另一半则像凌晨时把他踢醒一同追逐日出的年。
“年轻时没有想到的是,在我即将老死的时候,我的父母却都还活着,你说这算不算白发人送黑发人?” 年看着谷身后透明的壁罩,自己的骷髅还坐在当年的行李箱上,此时他下颚微张,挂着钥匙的手缓慢地向自己的“主人”挥动。
“年,到底怎么回事?”谷把身体往前倾。
“那些人回不来了,他们都回不来了。”他摊开手里抓着的那把闪着银光的钥匙,原本炯炯有神的双眼被几条深深浅浅的纹路往下拉垂,嘴唇往内凹陷,腊黄松软的皮肤一点血色都没有。
“怎么可能回不来?月兽不是说……”谷话说一半就被年给打断。
“跟月兽没关系,是有个男人,几十年来射下了九个太阳,能量越来越少,那边的人大多都已经不记得从前发生的事了,最多就够保存属于那里的记忆。” 年咽了口口水,对谷摆摆手。
“他用了一辈子去追逐并杀死太阳,原因谁都不知道……至少……咳……至少最后一颗太阳是留下来了,咳咳……他已经死了。”话说得多了,年的发音开始急促,他捏着喉咙清了几下嗓子。
“那我们这些年间出走的人,都已经不记得他们在这的家人了?”谷指着走廊外面那些骷髅,此刻那些人的头颅全都朝向走廊里的俩人,有人的腰肢还在跟着未平静下来的水流左右摇晃。
40多年前的伶默默跟在家人身后想要一起走进黑湖,却被回头发现的母亲推回岸边,那时伶母一手牵着弟弟,一手抵在伶的肩膀上阻止她继续往前进;伶愣在那儿,手中紧紧抓着为自己准备的行李,几乎要把提把抠出一个洞。
“不是和你说了你得待在这,万一以后弟弟想回来怎么办?你怎么可以那么自私呢?”伶的母亲吼道。
“对他们而言记不记得又有什么关系呢?日子照样是过得好好的,要不是我保有当初的钥匙,否则我也不记得了。” 年重重捏了一下手中的钥匙,皮肤里透出的汗气在银色的钥匙印上一个雾气的指印。
“就算这样你也没有打算要回来和我们待在一起?”谷瞪大眼睛,看着对此事似乎毫不在意的年。
“我就是来把钥匙还给你,我这次一走真的就不回来了,你和淼……还有我的父母,我可能都会把你们忘记。咳咳.......”年把嘴角咳出的血痰抹掉,挣扎着要把身体从地上撑起来。
“年,那边真的给了你快乐吗?” 谷还是忍不住追问,两手抓着年干瘪的肩膀把他扶起来。
“抱歉了兄弟,这是唯一也是最后一次,我想要为自己活一遍;否则我就算死不了,也像没活过一样。” 年对谷摆了摆手,缓缓转身往走廊另一处走去,而骷髅就在外面顺着他行进的方向转动头颅。
谷就站在原地看着,直到年佝偻的身躯已经远到消失在他的视野中,他才回头用钥匙打开门把,走到年身骨面前抽走原本放在他手掌上的钥匙;骷髅垂下头用两团漆黑的眼窝对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好久之后才抬起头颅面向一路离去的谷。
回到岸上时原本围在岸边的人都已经散了,此刻只剩下即将要离开的竹家人还有淼在湖边等谷上去。
“怎么了?下面是不是有什么事?”淼快步走到谷的面前。
“年回来过了,他没有把门关紧而已。” 谷看向竹家四口提着的行李,其中并没有竹父与竹母的身影。
“你们先等等。” 谷上前按住竹提行李的手,淼站到一旁的柳树底下。
“谷,孩子慢慢大了,他们得过和我们不一样的生活……”竹指着他旁边两个儿子。
“即使你们的父母会被你们忘记?”谷复述了一次年传来的消息,现在的抉择会比232年前更为艰难。
“那边会被摧毁吗?跟这里一样进入永夜?如果没有能量的话……”竹把行李放下,中间他好几次想插口,张开了嘴又还是合上。
“目前剩下一颗太阳,能够维持光明与色彩,你们可以带他们走,现在已经没有留下亲人的必要了,去到那边你们还是一家人,只是记忆会以那边为原点重新储存,去了就会照那边的时间开始运转往前走,能再活多久就得看他们的命数了。”谷看向正在朝这走过来的竹父与竹母。
“儿子,带我们一起走吧,我们过去还可以给你们顾孩子呀……”竹父牵着老伴往几人这里走过来。
“妈,您没听懂吗?您们这么老了去到那边,到时候还有力气给我们带孩子吗?”竹的妻子皱着眉,“您不给我们拖累就不错了。”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刻意放低了音量。
“妈,我们不要离开爷爷奶奶好不好……我也不想要忘记爷爷奶奶。”竹的大儿子伸手抓着竹的手。
“但是……孩子们总要长大,不可能让他们永远都是孩子的样子吧……”竹转头回瞪了一眼妻子。
“长大就意味着需要对过去做舍弃……不管是这边的永生还是那边的光明都一样,本来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世界,劝你们还是先回家去商量一下。”谷看着两个老人互望彼此,嘴角下垂担心的样子。
“是啊,我看你们都回去讨论好了,现在一时想肯定也想不到好办法的啊,先散吧散了吧。”淼也在一旁帮腔。
竹等一行人只得先带着行囊离开湖岸边,谷看着他们走上小道后,回到自己的躺椅上坐下,两腿抬到面前的石块上,摸着下巴。
“你说会不会有一天,我们连选择权都没有了?”淼拎起树上一只夜莺,在它的头上抚摸。
“这世界本来就不会一直顺着我们......我还是想知道他为什么不愿意回来,在下面的时候明明都还来得及。” 从来仨人都是做什么都在一起。直到后来,莲出现了;再后来,朵出现了;再后来,月兽出现了。
“本来他大可以过去和莲待在一起,但最终他还是决定留下来挺你......这些他没跟你说吧?那现在你应该也要尊重他的决定。” 淼把夜莺放回树上,在拿起铜锣前对谷说。
“他为什么会要过去和莲待在一起?他......”谷愣了一下,原本要把柳叶放进嘴里的手停在空中,他看向淼吞了口口水。
“我承认……我没有你们那么伟大,去帮那月兽守什么月亮守什么极夜,不对……我本来以为我有的,真的!可是你们难道都不想念在阳光底下的日子吗,以前我们讲好笑的事情,还可以清楚看到对方脸上的笑脸,我们还会从嘴角仰起的弧度去判断我讲的这个事情有多好笑;然后我们走在草坪上也可以看到各种颜色的花,那时候小到连树上的毛虫都有鲜艳的红绿色斑点,你记不记得我们把一只毛虫从树上捉下来,猜测它变成蝴蝶之后身上会有些什么颜色,可是后来,后来每天打开眼睛全是黑,我们连觉都不用睡,连梦都没得做,就是一直活着……就是一直活着而已啊……”
年決定要走的那天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但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回头看谷一眼。
谷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是,当他对着俩人说要跟莲告白的时候,他没看到转身对淼说他愿意放弃的年;当谷问俩人愿不愿和他在这里一同守护极夜的时候,年留给莲的最后一句话也只是保重还有再见。
“他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有些事你也就不需要追究那么多了吧。” 淼举起铜锣,转身敲着更一跛一跛离开原地。
“那你呢?淼,你又是为什么?”谷对着淼的背影问道。
“呿!你有你想守的,那我就不能有我的吗?为什么什么事都得有个原因呢?我们也从来没有问过你为什么啊。”淼停顿了两秒,最后还是没有回头。
“辰时起,慎防大风大雨!”当当当!当当!
“辰时起,慎防大风大雨!”当当当!当当!
“辰时起,慎防大风大雨!”当当当!当当!
谷躺在摇椅上闭起眼睛,手里抓着年交还给他的钥匙,摇椅嘎吱嘎吱地配合他轻轻摇晃;他用门内看到的深蓝搭配树上的夜莺啼叫,尝试着去回忆232年前每一个初夏的早晨:每一个“再等等天就会亮”的早晨;每一个与父母互道早安的早晨;每一个和莲在山上等待阳光升起的早晨;每一个仨人对坐长谈至黎明,互诉心事的早晨……
“你已被选定成为极夜大陆的守护者,守护的代价是永世不得离开此地。你可以选择伙伴做为你的守护方,一同掌管开启两个世界大门的钥匙,同时确保月光明亮,伙伴并不受到和你同样的约束。做为回馈,我将收回你昨夜诞生的女儿原有的不治之症,不论她是否与你待在同一块大陆上,往后她都能健康成长。”
他睁开眼睛,眼前的黑依旧是遥遥无期的一望无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