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走了9个月了。
刚写下这一行字我已经脑子一片空白了,原本一肚子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在看见这行字的时候一下子全都消失了,就像突然清空了的收件箱。
好了,那我不去看他,从头开始。
从那时起,我觉得所有的重任都落在了我的肩上。我觉得我应该开始准备养家了,应该照顾母亲,应该让她像从前一样生活,可能的话要过的更好。我要带她去旅游,给她买最好的东西,跟她谈心,陪她散步,培养两个人的兴趣爱好,一起做饭,一起生活。这些想法准确的来说是在那件突然的意外发生后的2个小时后开始到第四天我们带着父亲回到家后,断断续续的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想法。我觉得这样是最好的安排,我觉得她需要一个24孝的女儿,而我需要一个能成为我精神支柱的老妈。于是我们说好了。
但是事情就是不会按照你预想的方向走,第六天,我们就因为她没有和我商量私自决定而大吵了一架。原因是她听信卖佛像的大姐的话,将父亲的遗像排位像避讳一样放在楼下储藏室,而且为了证明自己做的对,当着我的面给所有亲戚打电话,让我听到他们对她的认可和支持。我生气的到沙发上睡了,那时我才第一次体会到之前父亲和她生气时候的感受,就是无法交流的无力感。她在叫了我几次无果后便不在说话,但是半夜的时候,她自己爬起来,自己把父亲的电脑卸了,把桌子搬出来,为了用来放在楼下摆放,她把我叫醒目的是让我给父亲磕头,她要往下搬桌子了。我只有深深的无力,我什么也没说,照做了。她从头至尾一直强调的是这是为你好,我怕影响你,活着的人要好好活下去。但是我其实只是想说能不能不要对我爸这个态度,能不能提前跟我商量一下,我没有感觉到影响,是你怕了吗?
之后我们回了北京,从此一切都变了。她开始睡不着觉,开始愿意拉着我,开始反复唠叨。我每天要上班必须调整到上班的节奏,对她我尽量的耐心,但是事情开始越来越糟糕。现在我已经记不大清楚每次的争吵具体因为什么了,但是基本上就是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循环。她信别人不信我,她跟别人敞开心扉但不对我。之后就是我跟她讲道理,她先是不听,不说话,然后就用带刺儿的语言怼我,将我的火气挑起来,我只能闭嘴不说,周而复始的轮回。从开始的一点点小事到后来对于我是否因为父亲的事怨恨她这种事情也开始怀疑。我也从开始的耐心安慰到后来的忍无可忍。我想我其实只是想让她关心一下我吧,因为从事情发生开始到那时已经一个多月了,没人问过我你怎么样,身边的所有人都在安慰她,因为她是那个在医院哭到断气的人,是那个在葬礼上腿软崩溃的人。而我是那个在医院签字的人,是跟殡仪馆安排后事结账的人,也许是如此我理应不需要被关照吧。这一个月中我使出了各种办法,讲道理、不说话不理睬、自杀威胁等等只为了让她在自怨自艾的时候想到她女儿也在承受着痛苦,甚至仅有的一次突然爆发流泪到崩溃。她那段时间也许是最紧张我的时候,我睡着怕我死了摸我呼吸,总是要拉着我的手,对我死的要挟特别当真,我崩溃的时候说她对不起我,在我不理她的时候说能不能理理她。到现在我也觉得有的时候我挺王八蛋的,为什么当时她那么脆弱的时候要那样做,她从来不会表现无助,当她让我陪她聊天的时候我为什么不说话,当她想拉着我的手睡的时候我为什么要甩开,她要去看病我为什么没陪她去。不管后来如何我都不应该在这种时候赌气,这也许是我自我安慰的话,因为之后她自己去看的病,医生开了很多药,她开始怕死,又不敢吃又想吃,最后在十一我们回家的前一个晚上,我眼看着她惊恐发作,浑身抽搐,我才知道她病了。而这期间因为她的不说和我的赌气,就这样错过了很多了解的机会。
十一回家的火车上她又一次发病,我不敢和她赌气了,我拉着她的手,我希望我能帮她平静下来,我自以为大学几年的心理学和我自己为能看透别人的性格能够帮助她走出来。我开始对她无比的耐心,什么都随着她,陪她一起打坐,看着她睡着再睡,订她爱吃的。但是她似乎把我忘了,她陷入到自己的感觉中去了,她觉得自己要死了,我也要死了,她希望她弟弟妹妹来救她。她半夜把我摇醒,看我是否还活着,于是我半夜起来陪她聊天,她半夜写遗书给家里人打电话,境况越来越不好。我觉得她得抑郁症了,但是三姨和老舅都不这么认为,他们一直叫她坚强起来,她却始终无法集中精神。节后我们回家,我仍然试图用自己的方法治疗她,但事实却是越来越严重。她开始担心自己各个器官出现问题,我几乎每天约医院带她看病,不带她看病的时候也没法完整的上一天班,她有时候上午发病,有时候下午发病,我只能半天半天上班。这期间我不敢跟她有一点冲突,但是她却越来越极端了。她开始不在意我说的做的,只有和我吵架的时候才能精神集中,其他时候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最后连饭都做不了了,终于在一天晚上我给他约了北医六院的神经科。
治疗的过程对她对我都不轻松,她一开始就抵触去医院,在我的一再坚持下终于看上了病,医院确诊为中度抑郁,重度焦虑。医生说她应该要住院的,我和她都不同意,医生说那你得好好吃药,他保管好。现在想想挺感谢他的,因为他给了我信心。第一天晚上吃药,她吃完药头疼的像个疯子在床上晃,我使劲的拉住她,晃了一会儿,她终于睡着了。然后就是治疗阶段,她完全就是病人的状态,人时而木时而疯的,我每次都把药拿给她看着她吃下去,否则她不吃,这样大概有半个月,现在看看当初我写的观察日记,相信她也很不好受。而我因为这些事几乎把工作放弃了,终于有一天她跟我说她在姥姥家住的时候没有那么紧张,她能听姥姥的。实在没有办法我把她送到了姥姥家,让姥姥看着她,而她似乎也正常一些了,开始我每天都电话询问,后来就每周末去住的时候了解一下,两个周带她去一次医院。这中间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折磨姥姥的,在我看来似乎是好转很多了,因为她很听姥姥的话,但是在三姨和老舅看来,姥姥要被她和瘫痪的姥爷拖垮了。而我则趁着这空闲出来的一段时间理清一下我的思路,我才有时间开始回想起他,我才后知后觉我身上的好多让人称赞的特质都是父亲带给我的,比如英语口语和钢笔字,就算这样我仍然不敢太想他。她在姥姥那儿住了两个月,期间姥爷去世了,但是她的状态一直都不错,关于我父亲和姥爷的事情出席都是我来代劳,而她也一直保持状态,元旦我随单位去日本旅游,走之前我还担心她的状态,回来后看她状态依旧不错。
元旦后我们开始装修房子,由于之前一直住不到一起,我们决定先试试,她便过来试着住两天,没想到竟然还很好,她不像以前一样六神无主,而我也似乎不需要天天看着她了。这种状态一直保持了很久,然后是装修房子,她不愿意设计,我来负责设计,中间吵了无数的架,原因也是她不愿意商量,继而不愿意听我讲道理,说我跟我爸一样,控制她,于是又是吵架。她极尽可能的挑我每句话中的词刺伤我,严重的时候会把我说成一个王八蛋。而我也变得竭斯底里,最终放弃然后开始不说话。而她也开始对我的冷战。直到搬家的那一天,她可以什么都不管,等我打包所有的东西。于是我忍无可忍开口跟她吵架,她开始变得通情达理跟我说话,帮忙干活,似乎比以往更通情达理,什么都肯干,我们再过一段时间的太平生活。而这次搬到新家我们过的不仅是太平生活甚至开始有点我梦想的样子了,她做饭,和我聊天,我们一起散步,她充满了活力,每天跟我叨叨各种新鲜的东西,换了发型,要跟我一起出去玩,我生病的时候照顾我,一切似乎都那么那么美好,美好的简直不真实。
而这一切就在三天前断了,我们又吵架了,起因是我跟她八卦,她觉得我是在影射她,然后开始攻击我。我们一天没说话,前天又因为怀疑我人品,将我和她对立爆吵一架。可是我不知为什么没有气,没有失望,什么都没有,内心里似乎还有点儿期盼如果她给我道歉我就原谅她的。因为之前的相处是在是太美好了,我希望继续。但是那时候她的态度和现在她的态度又让我很是心凉,她似乎不在乎我,不在乎我的感受,不了解我的为人,直到今日她不曾主动跟我讨论过我爸,不曾问过我好不好,不曾问过我累不累。每次我用心给她解释的我的想法都被她嗤之以鼻,每次我找她谈论都变成了她一言不发,而我却是深深的心累。
我一整夜未睡,我睡不着,我不知道该如何解决我心里的疙瘩,我不知道我该如何去要求她,我更不知道我是不是不应该要求她,我脑里一片空白,心乱如麻,我总希望这一次能不能由她来打开这个局面,让我卸下包袱,做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