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申年。
六月初四。
申时。
一君一席·七碗茶会。
女儿与茶结缘,纯属偶然。
上周六晚上和朋友聊天,她提到第二天儿子要去学茶道,顺口问我,你家拙拙也一起吧?想到她横竖在家也是玩手机,便有些动心,去问她是否愿意,倒是颇有几分兴趣地应承了。
第二天则是出了一些意外。上午因女儿惫懒,忍不住跟她发火了,大吵一顿,以致于下午的第一次茶道学习都赌气没有陪她去。晚上跟朋友聚会,还在路上她就打了两个电话问我行踪。气还没消,我也没怎么在意。没想到一到家,她便跑到面前跟我示好,又是请我吃经她亲手挑选煮出来的豆角,还居然把垃圾桶递到我手边予我方便。其实下午我已经通过朋友的手机直播看到了她的学习过程,对于她态度的转变,心里深深窃喜,三个小时的茶道,没想到对一个青春期的孩子影响有这么大。
第二天和第三天的学习我依然没有陪伴,因为上班的原因。但是从老师现场直播的视频和照片里,很难得地看到了平时大大咧咧的女儿沉静安稳的一面。而从她回家之后谈起学习中的点滴过程,我看到了她那双发亮的眼睛。
第三天回来之后,女儿兴致勃勃地说要给我们泡茶。于是,掀开自从买来之后就从未启用过的茶桌,又翻箱倒柜,居然找到一套青花茶具。然后看她拿出来,茶碗、茶器,一只一只细细地洗,又细细地抹干,这一幕若不亲见,我是抵死不信的,然而我亲眼见到了。
为了做好第一次展示,她预先以水代茶,进行了一次模拟。我看到她双手交叠,含笑施礼,那一刻,仿佛面对的不是家里的四壁,不是一个凑兴的观摩者,而是于寂寂空山,临石上清泉,对三五知己,敬清风徐来。那一刻,她面前的青花碗中,盛的亦不是白水,而是一碗有生命、有道行的千年茶汤。
整个过程,虽然我不时用照片记录那腕间流转,但也确乎为这种气场而肃,而生敬,及至她低首敛眉,双手将那碗白水奉于我眼前,傻乎乎地接过,深啜了一口,隐约间竟有温玉入喉,香生齿间之感。
然后就到了今天。
学习的最后一天。
我们一起出席——七碗茶会。
申时。膀胱经当令之时。
净手、施礼、端坐、闭目、握拳、静心、调匀呼吸。
在师傅轻柔的语声和不时氤氲的缭鼻醇香中,一碗碗香茶渐次呈上,右手执沿,左手托盏,一道道暖流经由喉舌散向四肢百骸,终究镇浮心,润枯肠,化作一股灵性清明了浑浑噩噩的头脑。从百念杂生,到微汗生津,再到神识清明,诸般空灵如一。有一刻,我竟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融化成透明的,“忽逢深林,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阳光斜斜地透过树梢,复透过我的身体,金光流转……当师傅让我们重新睁开眼,恍惚生出一般“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的快意。
这样的感觉,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是万难想象的。就算亲历,也因每个人心念不同而各有镜像。
这就是茶,这就是茶道。
附1:
《七碗茶歌》
(卢仝)
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
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
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
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
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
蓬莱山,在何处?玉川子,乘此清风欲归去。
注:
这首《七碗茶歌》其实是从卢仝的《七碗茶诗》中剪取的一段。全文大意是从皇上要急征阳羡新茶以备“清明宴”说起,来表达对采茶人辛苦劳作的悲悯,这也是真正的茶人精神所在。《七碗茶歌》在日本广为传颂,并演变为“喉吻润、破孤闷、搜枯肠、发轻汗、肌骨清、通仙灵、清风生”的日本茶道。日本人对卢仝推崇备至,常常将之与“茶圣”陆羽相提并论。
附2:
特别喜欢师傅最后给我们放的一段关于《茶,一片树叶的故事》的视频,解说词便如诗如诉,于是特意在网上寻来,分享给大家。
它本是一片树叶。
最初与人类相遇时,
它被当做一味解毒的药方。
几千年前,它经由中国人的双手,
变为一道可口的饮品。
它步入了唐朝诗人的殿堂,
它成为游牧民族的生命之饮。
它藏进僧侣的行囊,
与佛法一起东渡日本,
并在那里上升为一种生活的信仰。
它登上大航海时代的货船,
与瓷器、丝绸一道,
满足着欧洲人对东方古国的想象。
它丰富了英国文化中最精致优雅的礼仪,
并跟随日不落帝国的脚步在世界各地生根。
它走过漫长的旅程,
生命历经枯萎、重生、绽放。
或许只是为了提醒匆忙行走的人们,
在明知不完美的生命中,
也可以感受到完美,
哪怕,
只有一杯茶的时间。
——茶,一片树叶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