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村庄的街巷里,树木花草是从来不打农药的。榆钱儿、槐花可以安心吃,树枝、树皮可以放心玩,这些绿色、天然、无公害的玩具俯拾皆是,连一片片小小的树叶都能玩出许多花样。我们的孩提时代便是和树叶一样,有了四季的色彩和变幻。
早春时节,各种树木都刚刚吐露新芽,这时候的树叶尚不具备可玩性,必须等到树冠葱茏,树叶全都舒展蓬勃之时,才可以充当我们游戏的道具。洋槐花开之际,也是洋槐树叶最茁壮的时候,一边摘了香甜的槐花大快朵颐,一边顺手揪下一片最大的洋槐叶,用双手拇指和食指分别捏住树叶的两端,把树叶平放到嘴唇中间,轻轻噙住使劲吹气,只要气流和速度恰到好处,就能带动叶片共鸣发出悦耳的声音。小伙伴们中间不乏高手,可以通过控制气量和急缓吹奏出鸟鸣般的乐曲声,甚至可以用两片树叶一起吹响,轻灵流畅、宛转悠扬。那时我们没见过钢琴,不知乐理为何物,一片树叶就是上好的乐器。
我非常羡慕,无奈天生嘴笨,始终没能学会。学不会吹树叶,就只好退而求其次,用树叶叠小船玩儿。洋槐叶太小,梧桐叶太柔嫩,都做不成树叶船,最好用的就是杨树叶。春天的杨树叶通体翠绿,整体呈心形,叶片正面光滑,背面有很多细密的绒毛,叶柄和叶片上的筋脉和叶片一样水嫩,脆性有余、韧性不足,折叠的时候得要尽可能地轻柔,否则叶片很容易断裂。沿着叶片的中轴线折起,一定要正面朝外、背面朝内,然后横向对折,再把两侧高出的部分翻折一下,从中间撑开,一艘小小的树叶船就做好了。
我们经常在村旁的河边叠这种树叶船,叠好了就小心翼翼地放到水流平缓的河面上,看谁的船浮得稳、漂得远,有时候还捉几只蚂蚁或小虫子放到船上,让它们客串不情愿的乘客。那条小河的水曾经清澈洁净,夏天口渴难耐的时候,我们就把树叶船当做小勺,从河里舀了水喝,还故意咂摸滋味,学着父辈喝酒“滋滋”的陶醉声,喝罢了“酒”,再将小船们放行,看着一艘艘树叶船在水面上渐行渐远,还真仿佛有点古人“曲水流觞”的意思。
初秋过后,盛夏碧绿的杨树叶悄悄换了颜色,叶柄和叶脉逐渐发黄、发红,叶片慢慢从碧绿变成深绿,又变成黄绿色。中秋时分,满树的叶子已经一片金黄,天气越来越凉,杨树叶也开始陆续凋落,秋风吹过,抖落一树的金黄。这时的落叶最适合用来“拔老根”。
这是我们小时候经常在秋天玩的一种游戏,玩法非常简单,两个人分别拣一根叶柄,十字交叉,各自捏住叶柄的两端使劲向后拽,谁的叶柄断了就算输。玩的次数多了,我总结出了必胜的经验,一是树叶的品种,二是叶柄风干的程度。杨树叶颜色越深、越偏棕褐色,叶柄就越柔韧,但也不能选颜色太深的,一不小心深过了头,就直接干透了,又枯又脆。和杨树叶相比,梧桐叶的叶柄半风干后更加坚韧,不用说和别的叶柄拔河了,就算双手全力拽都拽不断,拥有这么一根“神器”,即使别的小伙伴轮流来打车轮战也不在话下,傲视群雄独孤求败。
家里还在烧土灶的那些年,我们放学路上还有一项重要的任务——“串树叶”。入秋以后,母亲每天都会让我带一根最大号的缝衣针,穿上一股长长的缝衣线,还在线尾挽一个很大的疙瘩。下午放学后,我们沿着乡间的公路步行回家,一边说笑嬉闹,一边拿出缝衣针,从路边捡了大而枯黄的落叶串在线上,雀跃着比赛谁的树叶串最长最沉。第一片树叶最好选没有完全干枯的,因为枯叶易碎,不容易卡住线尾的疙瘩。半个多小时的路程,可以穿很长的一串树叶,回到家后兴奋地交给母亲,我的劳动成果马上就变成了炉灶里跳动的火苗,母亲经常夸我,说桌上的饭菜也有我的一份功劳,这点小小的成就感已经足以使我骄傲和满足了。
除了串树叶,秋天另一项喜闻乐见的活动就是做树叶标本,当然不是像自然课上那样做规范的生物标本,而是收集了最独特、最漂亮的树叶夹在书本里,让树叶中的水分自然挥发,还能在书页上印出叶片和叶脉的轮廓。小学和初中校园里的树木种类不多,常见的杨树柳树桃树入不了我们的眼,仅有的几株枫树和银杏树备受追捧,在我们的全力帮助下,它们“落叶”的速度远远高于其他树种。金黄的银杏叶,火红的枫叶,大多被我们收入了自己心爱的笔记本和日记本,多日之后翻开一看,树叶已经压成了薄薄的一片,两面书页上都留下了黄色或红色的印痕,充满了岁月流逝的沧桑感。那些本子已经很久没有翻过,不知里面的那些树叶是否仍然安在。
有关“玩树叶”的记忆太细碎了。开心的、悲伤的、痛苦的、困惑的……千丝万缕的情绪,而我对树叶的把玩也不是小时候那种出于单纯地寻找乐趣,往往伴随着一种特殊的情感,不想深究它。
已是夏日时节,窗外的树正是风华正茂时。
碧玉似的叶摇得人心醉,它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