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一瞬天荒

“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因为边城里这一句话,我去了凤凰。


为了那一句话

打动我的地方,原因都无比简单,也许只是匆匆的一瞥,也许只是简单的一个传说,也许仅仅只是一句话,我便一心想要前行,不断出发,不断到达。

凤凰,便是这样一个在刹那间让我失神,然后决意前往的小城。

那是沈从文的凤凰,是黄永玉的凤凰,也是翠翠的凤凰。

从来故事不必问真假,美丽的过往,只要能深入人心,是不是真正地存在过,都已经无关紧要。翠翠的十五岁,青春转瞬沧桑的爱情,已是凤凰最动人的气质。

七月在野。我沿途走过大大小小的城市,凤凰,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站。或者说,凤凰就是我这场旅行的缘起,半个月的历程,都只因那一句话。

城市和人一样,都有着独一无二的气质,也都有难以言传的故事。

我不记经历,我只相信感觉。


行走在凤凰

真实的凤凰,不是《边城》里那个清丽遥远的小城,而是一个生机勃勃人流如织的地方,窄窄的江边小道,瘦瘦小小的蓬蓬船,木质吊脚楼,苗族风情的银饰,鳞次栉比的酒吧,各具风格的店家,密密麻麻的小摊,还有热火朝天的烧烤一条街,所有俗世里应有的热闹和烟火气,凤凰一点都不缺。

在凤凰,大菜小吃都琳琅满目,全国各地的口味兼具,凤凰特色亦尤突出:血粑鸭,酸汤鱼,烤河蟹,社饭,牛肉粉,炸土豆,冰凉粉,甜酒酿,猕猴桃汁,姜糖……总体来说,凤凰的口味是偏酸辣的,但同样也有不少清淡的美食。

临近傍晚,街边的酒吧就开始了经久不息的歌声和喧嚣声。我可以不想任何事情,心思空灵地穿行在凤凰的小街小巷,看到独特的店家就进去张望打量,遇到喜欢的东西就买下来。我可以不用说很多话,见人只是保持着淡淡的礼貌的微笑,或者就只是简单地摆摆手,歉意地一瞥然后走过,不必多思虑后果。

就是如此简单。我不认识任何人,任何人也不认识我。所有的人,我们只是短暂地相遇,在彼此的生命里共享过某个片断,然后擦肩而过,各各分散。没有过多的言辞,我只一心一意做着我想做的事,不需要任何理由,不需要任何解释,迁就是多余的。

在暮夏的夜里,坐在水流声不绝于耳的沱江边,看着周围鼎沸的人声渐渐静下来,灯火闪烁不灭,清凉的味道一点一点弥漫,我想自己终于是来到了这个一直都想来的地方,就像开了头的故事终于有了结尾,妥帖而安心。


遗世未独立

到凤凰,逃不开的一个话题便是苗族。

一直以来,苗族文化都显得神秘且独具一格。赶尸、苗盅、落洞的各种传闻难辨真假,而我对赶尸和苗盅则尤为好奇,总想着从物理或生化的角度来解释这些神秘的现象。

或许好奇,是因为潜意识里,我相信它们是真的。

我相信从古至今,很多看似不可能的事其实都是真实存在过的,我们所能理解的范围因为受到了各种浮华表面的干扰,总是太过受限,而世界如此广大,远非一个单一的时空和运行规则可以诠释。在无边无际的时空面前,我们最不该持有的便是成见,我们最应该抛弃的便是思想的桎梏。

现今为大众所接受的科学,其实只是我们理解这个世界的一种渠道,所以它单一,不能涵盖所有,而人类走上了这条意识的单行道,便是不能回头的,其他的可能性都得不到充足的发展与接受。古代流传下来的很多典故、神话,说不定就是另一种形式在现实世界中的观照。时光在流逝,很多东西湮灭在那些偶然和必然里,所以我们隔着太多智慧的失传,唯有想象当年的风华绝代。

我们,一定只是没有开始、没有结束的智慧生物历史中,存在的某一个渺小的瞬间,连片段都称不上,会有某些命运是早就注定的,先决的,我们只是在历史轮回的大圈子里画着自己的小圈子,或许相互交错、碰撞,然后带着各自的痕迹离散。

多么伟大的成就,在浩瀚的无边无际中,都显得微不足道。那么,还有什么好放不下。

比如风水密宗,比如赶尸文化里那些不可思议的让尸体长达数月不腐且能行走的方法,养盅过程的非常理,我觉得都能以另一种逻辑来解释。

听说苗家有一种“美人盅”,制盅的人要寻一种背部有人脸的罕见蜘蛛,在高温下把它制成蜘蛛干,受盅的人将蜘蛛干放入体内,蜘蛛便会受到人体温度和湿润度的影响醒来,从此在人体内安家,不断分泌出激素改变人的容貌,将人的容貌变得万里挑一地美。

苗家的女子对那些负心的男子下了盅,于是那些男子忽然之间便生了怪病,再好的医生也束手无策,这种决绝,让苗女的美多了神秘与烈性。盅的千奇百怪各个不一,其实也应有脉络可循。

在凤凰岩窠旯苗寨的时候,我问苗族的导游,现在是否还有赶尸匠,她说现在已经找不到了。赶尸匠一定要是容貌及其丑陋,且胆子超乎常人的高大男子,且需要很长的时间的培养,在以前交通不发达又不能行水路的地区,赶尸成为一种必要,而失去了现实的土壤,赶尸已渐渐失传。

往微妙处想,不管是赶尸还是苗盅,指向的都是共通的人性。我们虚荣的、卑微的、高傲的、瞬息万变的人性。那微妙即源起。

湘西这片土地,出的是匪性的男子,烈性的女子,有闯劲的文人,不受世俗束缚的艺术家。在山青水秀里,在天蓝地翠间自然流淌着一种毫不在意的洒脱与刚烈,婉转却不柔和,精巧却不规矩,它不宽广,却也绝非固步自封。

也许我迷恋的,正是它这样原则明确着的自然随意。



时光很长,一瞬天荒

在凤凰,时光如此缓慢悠长。

我看着沱江边细心地给女儿洗脸的年轻父亲,看着凤凰的一场急雨吹散落花,看着调皮的小猫抱着游人的脚闹腾,看着虹桥边展开画板写生的年轻女孩,看着江边蹲着抽烟的当地人,看着作坊主在门口的铁钩上拉长了金光闪闪的姜糖,看着天光渐明又渐暗,看着灯光闪烁间流年悄然换……恍恍惚惚,便是一生一世的蛊惑。

天空的颜色很美,却是再好的相机都无法还原的。那种时空静止复又流动的感觉,我难以确切描述。

旅行,我想要的只是随心的经历。

没有应该不应该,只有愿不愿。

你是为我存在,我是为你而来。

就是这么简单。


二零零八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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