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清接到母亲的电话,告诉她二哥的儿子要结婚了,梅清问什么时候,她要回家吃喜酒!电话那头传来母亲惊喜的声音,你真的打算回来么,那真是太好了!
梅清放下电话,心中真是五味杂陈,离家太久了,久到疏远了亲情,离家太远了,远到回家一次得找一个不可反驳不可抗拒的理由。比如这次,侄子结婚,作为姑姑,理应参加婚礼!
接下来梅清开始慌乱起来,虽然离婚宴还有二十多天呢,可是她的准备工作得立即开始。先是把这事告诉远在天津打工的丈夫,他没什么意见,能去就去,不能去就寄钱,人不到礼到呗!梅清心中有点不畅快,心说为什么每次都这样,现在谁还希罕你哪几块钱,和他聊不到几句,梅清就把电话挂了。
接下来是到厂里和老板打招呼,订车票。然后又忙着把田里该收的抢收,该种的请人种下。两只正在长膘的羊,几只正生蛋的鸭实在不舍得卖,就托邻居看管。等忙完这一切,梅清觉得筋疲力尽,已经失去了回娘家的欲望。可是预定的车票己经到期了。
梅清回到久违的山乡,眼前是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让她心潮起伏,她像受到委屈的孩子,很想哭,却又不敢哭。
母亲老了,头发完全变白,原先饱满红润的脸像风干的核桃,人也瘦了一大圈。梅清心中震惊,岁月能把一个人改变的面目全非,难怪都感叹岁月无情!
梅清感受着来自哥嫂和小一辈侄子侄女们的热情。他们把她当做远到而来的客人了,尽其所有的款待她,梅清享受着久违的亲情。
晚上和母亲共住一屋,这让梅清很是不习惯,自从妹妹出世后,她就失去了睡在母亲身边的机会,如今和母亲共住一室,反到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梅清心中时喜时悲,她强烈的感受到,母亲已经没有了以前的强势和专横,在她面前变得谨小慎微,她小心翼翼的问一些生活锁事,梅清一一答复着。娘俩之间一问一答的交流方式,让气氛有些尴尬!
梅清心中其实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又不知从何说起,她虽然经常和母亲通电话。但都只是口头上的互相关心和问候,并没有机会深度的交谈。如今和母亲面对面的在一起,她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从何说起。距离并不能产生美,只能产生隔阂!时间越久隔阂就会越深!
梅清问母亲,怎么沒看到三哥?母亲沉默了好一会才说 : "你三哥帮周长发家管茶园,这几天在大垭口厂茶做茶。" 从母亲的嘴上,再次听到周长发的名字,梅清的心还是禁不住的跳了两下。
当初梅清和周长发相好,母亲抵死不肯,梅清喝过农药,连上吊这种最原始的死法都尝试过。终究拗不过铁石心肠的母亲!
梅清听到母亲无声的轻叹: "三穷三富不到老,十穷十富不到头,人这一生谁能说得清。当初穷得穿不起裤子的周长发,现在是这一带大户,有三家茶场,几百亩茶园,好多人都在替他打工。"
梅清的热泪涌出眼眶,流过冰脸的脸,一滴滴落在枕头上。她平躺着把手放在胸口,一动也不敢动,她怕自己一动弹,就引发堵在喉咙里的哭泣声!
她静静地听着母亲的叙述,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只是这个故事让她泣不成声。
母亲说好在你现在日子也不难过,小李对你也很好,自己也当得了家,做得了主,除了路程远一些,别的也没什么可挑剔。那周长发虽然富贵,外面女人也不少,经常有女人为他吵架,你要真嫁他也不一定能享福!
梅清无法回答母亲的话,她的心像在浪花上颠簸的小舟,难以平静!床头的灯还亮着,母亲却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厚厚的被子盖着母亲瘦小的身体,梅清很想睡到母亲身边抱抱她,就像睡眼醒松的女儿跑到她床上,伸开双臂搂着她一样。但是她没有,这么多年的分离,让她和母亲之间有一种无法逾越的沟坎!
梅清靠在床头上,聆听着静夜的声音,山乡的夜晚还是那样的安静,安静得听不到一声狗吠。这是她熟悉的寂寞,这是她怀念的故乡!
吃过中饭,大家都忙,只有梅清无事可做,她一个人走在家乡熟悉又陌生的山路上,心情总是忽悲忽喜。响水河还如一条玉带在村前流淌,雾蒙山头还是缠着终年不散的白雾,田地还是那些她熟悉的田地,仿佛什么都没变。可是梅清深深的感觉到,已经在悄悄地变了,变得似是而非!比如原先的泥路尽可能的铺上水泥,那些高大的柏树,麻栗树没有了踪影。原先掩映在竹林树荫里的小屋,如今涂着白墙,红色的釉面瓦在阳光下刺人的眼。山里山外已经没有什么分别了!
梅清以前劳作过的那些水田,不再种水稻,全部改成种植烤烟。她采过茶的山坡上,己经变成了核桃园。
她就是在核桃园里碰上周长发,他领着几个收购商看核桃!梅清看到他,心中没来由的掠过一丝慌乱。周长发也有些遇外,说晚上在镇上宴请她!
自从离开家乡,她就没再看到过周长发,梅清三年五载回家一次,每次都是行色匆匆,办完事后急急返程,从没象这次一样有很多宽松的时间!
她觉得周长发老了,模样虽然没改变,但神情气度不在是那个记忆中的青涩少年。梅清想过几千种遇见周长发的情形,却不曾想过会这么云淡风清。一种怅然若失的情绪涌上心头。
梅清回到家里时,周长发已派人到家里来接她。宴席就设在镇上的松云大酒店里,客人除周长发和邻村的吴阿贵外,还有在核桃园里看到的几个客商,以及三个年轻的女孩。他们都是些自来熟,看到梅清都很客气的打招呼!
因为是要吃烧烤,桌子上只有一盘水果,一盘茶点,服务员问梅清想喝什么,她点了一杯柠檬茶。她透过落地窗看到周长发在和烧烤的师傅说着些什么!
客人们脸上都挂着笑容,说着些无关痛痒的话,梅清觉得自己很不合群,她无法参与到那些人的谈话中,虽然每个人都很友好,她却不知要去找谁交谈,要说些什么。她只能等着别人来问他。然后她回答,她没什么问题需要问別人,人多时候最寂寞,大概就是形容这种尴尬的场合。
周长发终于坐到她的对面。她偷偷的打量他。眼角的余光告诉她对面的男人也在偷偷的看她。梅清心中思绪如潮。
他问了她一些近况,在做什么,孩子多大了,男孩女孩?梅清也问了他同样问题,一问一答之后,两人都开始沉默,心中有那么多的话。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从何说起?烧烤那边有人喊他,他答应着走过去,梅清松了口气。
烤熟的牛肉串送到客人手里,大家招呼着梅清吃。她吃了一串后就不在吃了,又咸又辣的味道让她的胃受不了。她已经不习惯家乡的口味了。曾经的美味,只能永远都保留在记忆中。
酒至半酣,桌子上烤熟的食物渐渐地多了起来,大家对食物也失去了当初的热情。有些人离开了桌子。两个小姑娘在和一个买核桃的胖子划拳,
吃了两块火龙果,梅清觉得也没有把嘴里的膻味消除掉。平时吃人工养殖的注水牛肉,她总抱怨没有牛肉味,如今吃到正宗的家乡黄牛肉,她又嫌这牛肉太油膻味太重,她似乎更愿意接受没有牛肉味的牛肉。人有时候就是这么犯贱!
梅清到卫生间漱口,隔壁吸烟区的人说话的声音很大,她不想听都不可能。有一个陌生的声音问: "发哥,今天来的那女人是谁,很陌生,好像不是本地人哦?是不是新嫂子?"
周长发的声音: "别瞎说,梅老三的妹妹,刚从外地回家做客!"那人哦了声不在问。吴阿贵的声音: "长发,有件事我也一直想问,当初我去参军那会,你和梅清正谈着呢,怎么让她嫁到外地去了呢?"
周长发道: "这事说来就话长了,我大哥和她姨妈家的女儿相好,两家都已经商量好了送彩礼的日子。谁知梅清的妈妈,尽干些挑拨离间的事,硬是把一桩好端端的婚事,给搅黄了,我大哥受到打击,人都变得有点疯疯癫癫。我当时年轻气盛,只想报复一下梅清的妈妈。你嫌我家穷,我就非得让你的女儿嫁到我家里来过穷日子,于是我去招惹梅清。
其实当时我妈在逼我娶美乔,可我这辈子喜欢的人是梅双,我妈却说梅双尖嘴猴腮,是簿福短寿的人,这话不幸被她言中,梅双还不到三十出头就死于横祸!
我也不成想梅清会闹出那么大动静,又是上吊又是喝药水。喝敌敌畏那次把我吓坏了。要不是正巧碰上一辆运木头的车送到城里,恐怕梅清也和梅双去做了伴。这事我想起来就后怕,我只是恨她的妈妈狗眼看人低,不该坏人家的好事。并不想要梅清的命,梅清是个好女人。我总觉得亏欠了她!"
梅清热泪盈眶,她默默地走出松云大酒店。外面耀眼的阳光刺的她睁不开眼。她很想哭,但是她不敢。一个远嫁他乡的女人回娘家哭哭啼啼,会被人当做故事传扬的。虽然她曾经做过某个故事的主角,现在已经不想再对这个已经被淡忘的故事增加一些新材料。
但是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流下。飞蛾扑火,粉身碎骨的燃烧。原来只是成全别人的一场游戏。她庆幸自己没死,如果当初一命呜呼,现在的自己是不是正在枉死城里喊冤呢?她感谢生活已经将自己冶炼成钢,可以坦然的面对一切苦难和荣辱!
如果生活不让你知道为什么。你就不必去追究原因,有时候真相比现实更残酷,糊涂真的比清醒更好!
恩怨权当一本无趣的书,翻过了,不想再提及!如果觉得那是曾经的美好,就记在心里吧!如果觉得不值得,那就把它遗忘在脑海深处!
梅清现在还不想回家,家里为了侄儿的婚事,人人都在忙,连老母亲也有忙不完的事。只有她一个人无事可做,现在的她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哥哥嫂嫂都不给她指派任务。梅清想,如果她像妹妹一样也嫁在周边,是不是也会被哥哥使唤的团团转。一种被亲情疏远的感觉让她心中百味杂陈!
她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走到山后的山坡上,这是她梦魂牵萦的地方。庆幸那块光洁如玉的石头还在。她坐在石头上,像曾经无数次手托腮帮子凝望山外!
还是蓝得刺眼的天,轻柔如纱的白云,还是青山绿水如画一般的田野。一切似乎没变,一切又似乎都在变了,梅清呆呆的在这后山坡坐了半天,思绪如天上的白云,一会凝成一块,一会四处散开!
一个胖胖的夕阳,挂在不远的西山,犹如一颗浸在血液里的心。只是这颗心很红很大,让人不忍直视!
看看手机,六点了,远在江南的那个家,此时应该是华灯初上,夜幕降临了,她的那些鸡鸭和小羊,应该安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