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东师范大学国际与比较教育研究所 吴月竹
这所高中就是我的母校——江苏省锡山高级中学。去年是她的百有十年校庆,我以校友的身份,在修缮一新的校史馆中看到了这些照片。
照片摄于1907年,是学校的创立者,民族实业家匡仲谋先生专门请来当时无锡唯一一家照相馆的大师傅,为优秀学生拍摄的照片。
照片的顶部,注明了学生受到表彰的原因。单人照中,一位学生的身后写着:一学期不缺课者;还有一张学生照注明:衣冠整洁者;另有一张写着:敬孝双亲者;下一张:幸喜烹饪者;再一张:安养动物者;再一张:长于创造者……唯一的一张多人合照上注明:课业成绩优良者。
在母校的校史馆中,藏有百年来校友捐赠的,来自世界各地的奇珍,但只有这几张泛黄的黑白老照片被奉为了镇馆之宝。在我看来,这就如当年力图以教育救国的校主匡仲谋先生的目光,穿越百年,温柔而严厉,告诫后来吾侪:何为教育的价值。
要知道,在百年前的民间,能够照上一张相,是一件多么难得的幸事、盛事。单人照上,学生们的神情紧张、局促,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该笑,却仍然有遮不住的欢喜从嘴角溢出来。让我惊叹的是,百年前的校主竟能注意到一学期不缺课的学生,衣冠整洁的学生,甚至是热爱烹饪的学生,并用镜头为他们留下这份殊荣。
似乎,在民国那个思想争鸣的时代,教育在价值判断上反而更能触动人最本真的需求;而价值的认同和引领,更契合教育的本质。
上个星期,母校完成了她新一年的开学典礼。每年典礼的重头戏都是“校长提名奖”的颁发——这是母校的最高奖项。
今年获奖的学生,一个带领团队开发出了一种安全性能更好的车玻璃;一个一年阅读了七十九本书;一个学生因为目睹奶奶的去世而立志学医;还有一个班级,陪着敬老院的十几个失明老人去看电影,全程为他们解说,这个班级的班名就叫:“我是你的眼。”
说来惭愧,我在高中时也得过一次“校长提名奖”,原因是,我在校园心理剧中扮演了一位陷入职业迷茫的老师,投入其中,我的一声嘶吼,喊哭了前排好几个小学生。当时,校长唐江澎先生为我题写的颁奖词是:“一个人能在自己平淡美好的生活中分出精力,去体悟和走进他人的不幸、执念、疯魔和细腻,这是同情心,也是共情力。再现他人的情感层次,也是丰富自己生命体验的方式。”
一所处于现代体制内的同样要面对升学压力的高中,能够用发明创造、阅读书籍、立志从医、陪伴老弱和同情心共情力这些标准去评价和表彰一个学生,这不能不说,是教育的功德。
当教育把分看得太重太重,把人看得太轻太轻,这样的教育便丧失了它本应当拥有的宽度和温度。或许一所学校没有升学率,它就会没有今天;但如果它只有升学率,它将会没有明天。我想起了我们的校主临终时在病床上写下的《校训释义》:“勿蹈机械变诈之习,勿为苟安旦夕之计。”当教育的价值判断指向唯一的且功利性的标准,那么我们的教育将成为培养“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的土壤。
如果今天,我们的教师仍然能关照到教室里最后一排那个衣冠整齐的孩子,或许社会的教育价值取向也会变得不那么功利一点点,再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