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冬雪,手掌里触摸到了这个时节的冷。
常常在梦中感受到跌落在湿寒的雪地里,周围一片模糊,不知身在何方。白茫茫的天地,犹如我的大脑空空荡荡。指尖的飘雪渗进皮肤深处,似眼角的泪珠滑落在心底,开出血红的彼岸花。
又时时在梦里听到大殿的高僧,喃喃轻语道:“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空洞的低语,凝滞的周遭,虚无缥缈,像似若隐若现的画幅,一片轻舟,男子的笛音千转百回,在深山中低吟回荡;又像似深幕下的旷野,墨染的长发,女子抽泣的声息,落寞而无助。光秃的树干,深浅的足迹,低窜的火苗,都在哀怨深冬的寂清。
悠悠轻舟,梦回长廊;无尽旷野,千转成沙。相交,相散,终究重叠,白雾的迷像点点消散,清晰的私语在耳边摩擦。好听的声音,犹如百灵的轻吟。男子急切的转头,是日夜思念的她,可是他却看不清她。悲廖的笛音,哀恨的哭声,她却在那儿浅浅一笑。男子伸手拉住了她,急急挽留。女子幻化成了高僧,“多少烟花事,尽付风雨间。多少尘间梦,尽随水东转。看见的熄灭了,消失的记住了,开到茶靡,花事了。”忽而轻烟消散,唯我一人,周遭变得模糊,身却暖和,麻雀的声音在窗前响起。原是一场梦。
2.
我将手抵在太阳穴上,轻轻揉搓着,梦做得久了,有些疼痛。这样的梦,近日越来越频繁,每每渴望看见女子的真容,却不得见。冬日的阳光照射进房间,光圈在我的棉被上跳动,甚是欢喜。视线移到柜头前,那里有张便利贴,还有还在冒热的白开水,三明治加荷包蛋。我知道是小雨来过了。拿起粉红的便利贴,上面填满了可爱的斜圆字体,“记得吃早餐呦。别忘了今天的出行。小雨”
就着白开水,我咬了口三明治,里面涂满我最喜欢的果酱。三明治很好吃,这在我第一次品尝小雨做的时候,就感觉到很熟悉的味道,说不清,道不明。
小雨在街角的一个面包私房上班,她是一名很出色的面包师。
第一次见到她,她正在将做好的三明治打包给客人。齐耳的短发,淡淡的笑容,清脆的声音,看着她我竟然有种很踏实的感觉。轮到我了,我竟脑子当机,不知道要说什么,傻傻的站着。她的笑更深了,也更迷人了,像冬日的阳光,暖暖的。她说:“你好,想尝尝看新品的三明治吗。“我呆呆的点点头,也跟着傻笑。她笑着点头进了面包房。
很快,她端出了三明治。三明治上涂着我最喜爱的果酱,面包片烤的也刚刚好,放在嘴里,像是冬日的雪放在嘴里,稍一含便融化在喉道间。
我爱上了这家面包房,我也爱上了假装趴在面包展示台前看面包,实则用余角偷偷的瞄着她。我想是我的春天来了。许是我的经常到来,又或是我们很凑巧的都有相同的兴趣爱好,亦或我俩都爱"果酱只在火腿上的果酱三明治",总之,她成了我女友。
其实还有一点,我没有告诉她。在见她之前,我一直做着上面的梦,差不多一个月一次的频率。但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到她的那晚,我就做了这个梦,接下来的几次,次次如此。我很疑惑,梦中的女子是她吗,不然怎么会有如此的熟悉感,不然见她的每晚我都重复做着相同的梦?那那个男子呢,是我吗,可是为什么在梦境中我是以第三人的角色出现呢。我一点头绪也没有。我是很喜欢她的,但我并不确定小雨是不是喜欢我,还只是习惯了我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她似乎有种若离若即的感觉,但又待我很好。她跟热闹的都市不符,都市里充斥各种繁华,炫目的灯火,热辣的美女,而她静静的,倒有种周边烟霞缭绕的感觉,难道真不是凡人?不过我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她和我也相恋了大半年了。
3.
穿着有别于平时上班的休闲服,按照约定时间,地点,我来到驶往榆荚王寺的车站。车站没有其他的人。榆荚王寺,很奇怪的一个寺庙名字,是建在深山的山顶上,离这儿很远,山腰可以坐缆车上去,有个娱乐设施就建在那儿。但山顶几乎没人上去。山由于海拔高,终日隐匿在厚重的云层中,只有一条道可以上去,不过上去的人都没在再下来,因此基本没有人会再次尝试。我并不爱去,心里多少有点排斥。不是害怕,而是对这个名字莫名的反感。不过既然小雨要去,那就去吧。
小雨已经在山顶等我了。我不知道她等了多久,也不知道她在来的时候有没有遇上什么危险,毕竟深山经常会有凶残的动物出现。庆幸的是我没遇上。说真的,山顶真的很冷,常年积雪,只有微弱的余光会在山顶上停留,投下经年的沧桑。庙前的枯枝却开着盛红的花朵,在白雪皑皑的深冬里显得不大相称。花朵没有绿叶,落下来的也只有花瓣,在庙前的石阶上静静的安躺,没有任何的挣扎。
远处的青山,因为大雪和大雾,已经消失隐匿了。只有游鹤拍打着双翅,在雪雾里旋舞,展秀一览独山小的本事。而后飞入了对面的青山,也便消失了踪影。
古旧斑驳的庙宇,在茫茫的雪地里,显得格外庄重。庙里有一尊大佛,我虔诚的向它朝拜。寺庙里只有一位高僧,正在敲着木鱼,念念有词。见着有访客,一顿,清浅的笑着,友好的向我点个头,手上的佛珠却丝毫没有停止滚动。这应该是得道高僧,花白的长胡子,眼神充满着睿智与祥和,直挺的鼻子犹如鹰钩,清瘦的身板在硕大的袈裟下显得更加消瘦。他似乎已经习惯生活在冰天雪地里,即便穿着单薄,也丝毫不觉得有任何寒意。
小雨的神色不知为什么,我竟读出了她的期待和紧张,还有一点严肃。从我上山来,她还没和我说过一句话,一直盯着高僧,盯着大佛,若有所思。我轻轻的拍着她,许是被吓住了,她见着我也是一脸惊呆,似乎我和她只是许久未见的熟悉的陌生人。我轻声说了声:“是我呀”她才一下子晃过神来,便对我淡淡一笑。
山顶的余光,慢慢地,在它触碰到的雪地里一点点收回投射。夜色也便迅速的临近了。庙里有客房,我和小雨便决定在这儿留宿一晚。我取过小雨的背包准备放进屋内。
屋内很整洁,一张木质的方桌,有个细长的,素雅的陶瓷花瓶,上面是外面枯枝上盛红的鲜花,依旧鲜艳的绽放;靠里便是一张木床。高僧正在为我整理床铺。我很是觉得不好意思,便赶忙过去帮忙。只见高僧停下手,用那睿智的双眼,深邃的看着我,认真的说了句,“夜里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莫害怕。切记,万物皆空。”说罢,便离去了。
我僵持了下,心里隐隐有点虚怕,莫不是寺庙里回有野兽出没呢。夜幕早早的垂挂下来,房内染上了静谧的玄黑,只有方桌上忽明忽暗的蜡烛在微弱的细风中跳动。窗外,只听得雪落得声音,还似有什么在微微松动着雪地。
正巧,小雨进门来了。我跟她说了高僧的话,小雨像是感知到了什么,惊喜的看着我,紧紧的拥抱我。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抱我。
高僧在门口轻轻地咳嗽了声,我倒是羞涩的脸红了。为了打破尴尬,我指着桌上的鲜花,便问道:“刚才还来不及问,这是什么花呀,长得真好看,还不怕寒冬。”
“彼岸花。有花无叶,有叶无花。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
好听的名字,却是不好听的寓意。这花,这名我却觉得异常的熟悉,可又想不起来。来到山顶,原来每晚做的清晰的梦境,此刻竟如同这山顶一般,看不清,记不起。只有耳畔似有悠悠的笛音伴随着叹息。
“这附近还有其他人吗,怎么似乎有人在吹笛呢,还如此的悲伤。”我问道。
高僧轻轻地向我鞠了个躬,道“夜晚天寒,注意保暖,老衲也要休息去了。”便再次离去。而小雨从头到尾倒是一句也没说,静静的倚靠窗前,似在叹息,目空一切,仿若世间无他。
许是着凉了,我的头不知怎么的竟然开始疼痛了。于是我向小雨道了声晚安,便躺在木床上入睡。小雨没有理我,继续盯着窗外,轻轻地哼唱着什么。
彼岸花,散发着淡淡的幽香,伴随着小雨的轻吟,我竟很快进入了梦乡。
4.
梦里,不再重复往日的梦境。是如此的真实,像是记忆的闸门在梦境和现实中交替重叠,最终勾起了内心早已风尘的往事。
盛夏.
榆荚王寺还不是这个名字,叫做青岩寺。这儿四季分明,盛夏的到来,也使得庙前的鲜花汲取天地间最好的精华,向土壤的深处深根,吐露最鲜,最亮的色泽,朵朵娇艳欲滴,恣情盛放。滴翠的绿叶,在风中随风摇摆,衬得鲜花更是娇嫩。在盛夏里,他们是天地里最美好的主人。
岸边是停靠着一片轻舟,悠悠的轻荡,像一片绿叶在河中随意摇摆。我背靠在树底下,无意眺望远处的风景。青翠的旷野,微鳞的长河,我不知守在此岸已有多久。从我记事以来,我便由高僧抚养,终日浇灌着鲜花,闲来无事,踏上小舟,吹着笛,随意飘荡。可是,我总来没有飘到对岸。那于我而言,仿若一个不可侵犯的圣地。师父告诉我,河对岸只不过是一块被废弃的野地,没有什么值得去看的。可我每每站在轻舟上,吹着笛音,我总能感受到河对岸似有人在附和,那轻轻地低吟,随着微风,犹若花开的声音,在我耳边绽开,甚是动听。
小舟轻轻地载着我,转转悠悠的在河上慢行,吹着笛,我深以为这是世间最美好的事了。站在轻舟上,我能看见对岸也是一片旷野,延绵向远方。草间的白花,点点相坠,如同少女的小巧耳环,无意遗落此处,又如同我终日守候的庙前,初冬下的米粒小雪,洁白无瑕。受着微风温柔的爱抚,甚是可爱。岸边有处小木屋,我隐隐看见有身影在晃动。像一个女子。是我梦中一直轻吟哼唱的她吗?太远,我看的并不清楚。但我想,那里肯定是住着美丽的女子吧。是谁家的女子如此娇羞,终日不示人呢?
我问师傅,对岸住着人么?师傅沉思不语,他让我好好照看庙前被圈起来的,大片的鲜花。血红鲜花,犹如旭日喷薄而出,彰显活力四射,有花无叶。四季斗转,花开花败,虽时常叹息生命的浅短,倒也是习以为常,直道世间万物皆如此。可唯有此花,四季不凋零,更是在寒冬,在皑皑的大雪前愈发鲜红。簇簇团团,风雪里妖娆抚弄,若红衣舞女忘情的飞舞。我私以为这是像梅花,在冬天生长的最好。我不止一次的问过师傅,此花为何名,为什么此花没有绿叶。师傅每每都会低头不语,而后平时祥和的眼光,竟变的如此犀利,直道:天机不可泄露,切记好生照看。还有不可到对岸,否则,你将万劫不复。“
这话我已经听过无数次,耳朵都出茧了,终觉唠叨,烦闷。女子的低吟终使我心痒难耐,那美妙的歌声让我魂牵梦萦。我渴望见见那女子容貌,了却我记事以来的心愿。
次日,我便一大早,撑着小舟,缓缓地向对岸慢行。快到对岸,女子的低吟愈加清晰,动人的哼唱,好似天籁之音,又犹如清冷的小河在夜幕下流动的清脆,让我心驰向往。
那少女倚靠在窗前,墨黑的秀发,精致的面孔,白皙红润的脸颊,微启红唇,如同画中人一般的美好,没有丝毫的瑕疵,犹若无暇的白玉在暖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女子许是见到了我,稍一愣,站起身,打开房门。曼妙的身姿,举手投足的优雅,一袭的白衣,是世上最纯洁美好的颜色,如此的仙女子让我着迷。
女子嫣红的脸颊,疑惑的神情,凝视着我:“你是谁,怎么会来到此处?”清晰的声线,是我朝思暮想的声音。
“我来自对岸,夜夜听到此岸的歌声,甚觉动人。故很想见上一面,满足我小小的心愿。如有冒犯之意,实在感到抱歉。请问是你夜夜在轻吟哼唱吗?“
“是的,寂静的夜,空无一人,我一人守在此,甚感烦闷。夜月凉如水,皎洁的玉盘落入河中,微风爱抚的轻柔,清粼粼的波光圈圈泛开。只有这时,我才会不觉得孤单。你瞧,绿叶间处沙沙声,是我哼唱的伴奏,我以此慰藉。若是打扰到你休息,我不唱便是了。“
我急急的说:”没有没有,你的歌声很动人。我希望天天听到你哼唱。“
女子浅浅的清笑。”我叫曼语,你呢,叫什么?“
”我叫华轩,对了,你说你守候在此,你是守候什么呢?"
女子不语,走到木屋前的庭院,光秃秃的,只有湿润的泥泞。
”怎什么也没有呀?“
“这是彼岸花绿叶生长的地方,有花无叶,有叶无花。彼岸花,是前世的记忆阀门,花开无叶,花谢有叶。绿叶只在晚上生长。本是同一株生长,也是终日不见。神担心花和叶会偷偷相见,便分离了两处,一处在对岸,一处在此,而我就守候着这绿叶。“
我惊呆了,那么庙前的花是彼岸花?那么我的前世是护花者?
女子像是看穿我的心思,走进屋内,取出嫩绿的绿叶。清草香的气息,微微的拂过我的内心,似有什么柔软的地方绽开。青香的气流从内心到大脑,我的记忆里迅速闪过了支零片碎。
头很痛,我感觉是要裂开,记忆的涌泉在这一刻像没有阀门的江河滚滚而来,我看见生生世世守候彼岸花的我,因为和绿叶守护者相见相爱,而被打入万劫不复的轮回,生生世世永不相见。只有闻到彼岸花的清香,才能忆起往事,但在下一世又相忘世间。唯一破解诅咒的方法就是我们的眼泪结成,并且,要其中一个人所有的血液染红的那朵彼岸花。我看到了第一世的我和小雨,是花妖,我是沙华,她是曼陀;这是第二世,我是华轩,她是曼语;人世间的我是第三世,我叫明轩,她叫小雨。所有的记忆清晰可见,如同我重新游走了一番,让我不断尝遍分离时的撕心裂肺。黄泉路上的那碗孟婆汤,我俩死命挣扎着不愿喝;十八层的地狱,鞭笞的拷打,都不及心口上的痛楚。
记忆的片段在我脑里飞速的闪过一片,也让我再次尝遍我们生生的爱恋。睁开眼,我看到满院的彼岸花开的如此的妖艳。小雨,不,是曼语,满眼噙着泪,不语。站在彼岸花前是如此的美丽动人。
5.
“小雨,我们下山吧。这一世,我们一定能够在一起的。什么彼岸花,我们再也不要守候了,生生世世,我们都要在一起,好吗?“
小雨微怔着看着我,”你有什么解除诅咒的办法吗?“
看到天边滚滚起伏的黑云,我知道是神在发怒。我急了,拉着小雨乘着小舟,急速的向寺庙驶去。寺庙的高僧即是我师傅,是我在二世时,神托高僧找到我,让我继续守候着彼岸花。
高僧恐怕早已知道我和小雨相认了,坐在大堂之中不断的替我们俩磕头请罪。我拉起师傅,道:”师傅,这世我和小雨定能在一起。诅咒会破除的。”
我急急的冲进内屋,打开我的背包,掏出魅蓝note3,幸亏电量充足,否则真是夸大海口了。迅速的咔嚓拍了几张照片,像素高,画面清晰,漂亮。上传到朋友圈,求解如何嫁接植物。很快,便得到答案了。
合成的彼岸花同时拥有了绿叶和鲜花,诅咒解除了。在团团簇簇的绿叶拥簇中,鲜花更加如火宝石般炫目,夺人。我和小雨也便生生世世都能够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