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人独立

                                    楔子  逃婚

        南宋乾道元年，江南小镇阳山今天发生了一件大事。

        小镇的人们都在纷纷议论。这个说：“你听说了吗？镇上名门大户江南向家出了件大事：昨天夜里向家的大小姐失踪了！”那个说：“什么失踪？听说是离家出走，向大小姐留了书信，半夜走的。”另一个说：“不对，不对，不是失踪，也不是离家出走，听说是‘逃婚’。明天就是迎亲的日子，可怜男方家里还不知情呢！”“就是，就是，男方可是当朝的尚书之子，年方二十，听说生得英俊洒脱，诗书世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前年考中了秀才，今年就要考举人呢！这么好的人品、家世，向家大小姐为什么要逃婚呢？”“是呀，这向家大小姐小镇上无人不知：天生一副好容貌，好看也就罢了，偏又是咱们镇上的才女：自会说话起便会念诗，三岁认字，十岁就能呤诗作对，十五岁不到书法已是了得，那平日练习的小楷都被镇上的姑娘们当成宝贝收藏了去。向家大小姐二九年华，和这尚书之子真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这向家大小姐怎么会逃婚呢？太可惜了！”“唉，真是可惜，可惜……”

                                 第一章          柳翼辰

        第三天，小镇上出现了一位陌生的年轻男子。此人生得明眸皓齿、玉树临风，镇上的人都不免多瞧他几眼。那人却面容憔悴、神情落寞，走过石拱桥来到河对岸的酒馆，他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要了一壶酒，呆呆地望着对面的石拱桥，皱了皱眉头，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他就是传说中的尚书公子----柳翼辰。

        她不在，她离开了。为什么她要逃婚？新婚之夜，他的新娘由姐姐变成了妹妹，惊喜变成了惊吓，这件事对他来说是人生莫大的耻辱！那晚，他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给新娘留下休书一封，离家出走。

        柳翼辰第一次看到她时，她就站在那座石拱桥上。那是一年前的春天，柳翼辰第一次来到这江南小镇，他路过，顺便来探望一位表姑。走得累了，也是坐到这小酒馆休息，也是坐在这个位置，他要了壶茶，边喝茶边看窗外的风景。外面忽然起风了，漫天飞舞着桃花瓣，渐渐下起了小雨，桃花瓣被打湿纷纷落到地上，行人的身上。只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小姐，下雨了，还不快点走？哎呀！你手上的伞怎么还没打开？”他抬头一看，发现不知何时小桥上多了两个姑娘，走在前面撑伞的姑娘看样子是丫鬟打扮，回头看后面的小姐走的太慢，又跑到小姐的身后，嘴里还说着什么。小姐走的不紧不慢的，在石桥上竟站住了；她不慌不忙地把手上的油纸伞撑开，眺望着前方的河水，然后她的手慢慢地从伞下伸出来，接到了几朵湿花瓣，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柳翼辰那一刻感觉好像在看一幅画：细雨纷飞，石拱桥上，一袭水绿色衣裙的姑娘在伞下伸出手接花瓣雨，她的伞上、衣服上都沾上了桃花瓣，姑娘却浑然不觉，桃花一样的脸庞绽放出明媚的笑颜。好美！让他想起了一句词：“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画中人渐渐走下石拱桥，朝着小酒馆的方向越走越近，他的心也跟着越跳越快。

        丫鬟说：“小姐，下雨了，我们在这酒馆歇息一下再走吧？”一声柔和又清楚的声音传来：“好呀！也好久没看到云儿了，我们找她热闹一下。”

        他看着她们走进来坐下，点了一壶茶和几样点心。这时，一位穿着朴素、短衣打扮的姑娘向她们走了过去，边走边说：“二位客倌，茶钱可带了吗？”两人回头，看到姑娘，大呼：“云儿，你怎么才来？让我们好等。”叫云儿的姑娘委屈地说：“还说你们等得久？我都快半个月没见你们了，什么事儿这么忙？也不出府瞧瞧。” 丫鬟说：“别提了，还不是为镇上柳府祖奶奶的寿辰抄写《心经》，抄得小姐手都软了。好不容易今天写完了，出来透透气，偏偏又赶上下雨。”

        云儿说：“好了好了，你也别抱怨了！谁让你家小姐写的字好看呢？我说今天你们也不用付茶钱了，让君悠小姐写幅字就行了。” 丫鬟皱了皱眉：“哎哟！不对呀！本来小姐是出来散心的，怎么这字还越写越多了呢？”一桌子人都笑了。小姐微微一笑，说：“墨菊，知道你心疼我，你家小姐我累不坏的，我再写一篇就是了。”云儿在一旁拍手，忙让人去取了文房四宝来。

        小姐取过纸笔，看了看窗外，略一思索，提笔在宣纸上写了一首小诗。酒馆里的人都围了过来，争相传看这幅小楷，纷纷赞不绝口：“好诗！好字！”

        柳翼辰也走了过去，小诗终于传到了他的手上。手帕大的宣纸上用娟秀的小楷写着一首诗。是“徐俯”的诗《春游湖》：双飞燕子几时回，夹岸桃花蘸水开。春雨断桥人不渡，小舟撑出绿阴来。柳翼辰心想：“这时节写这首诗倒也应景。小楷工整秀丽，字如其人。” 最让他感兴趣的却是纸的左下角留白处，被画上了一簇菊花，菊花怒放，给这幅小楷又凭添了一分雅致。

        他拿着这幅小楷，摇了摇头，说：“字好，诗好，画却不通。”在场的人都呆住了：居然有人敢挑向家大小姐的毛病？那大小姐回过头看到柳翼辰，不由一愣。向君悠看向他，慢悠悠地说道：“敢问公子，这画有何不妥？”

        柳翼辰看到向小姐的脸，心中也是一惊：世上怎会有如此好看之人？细眉如墨画，眼中有秋水，纤鼻樱唇，鹅蛋脸庞白里透粉，好像被外面的桃花染红了一般。

        柳翼辰赶紧定了定心神，说：“正值春日，桃花漫天。小姐要画，也该画桃花才对，如何却画菊花？”

        向小姐那秋水般的眼睛望向他：“公子说得及是，不过君悠只会画这菊花。君悠爱菊，君悠这名字也是因菊而起，我写的小楷从不署名，只画菊花，见菊如见君悠。”

        柳翼辰的心都快被融化了，忙说：“既是如此，是在下唐突了。敢问姑娘的名字可是取自‘陶潜’的《饮酒》？”向小姐那边道：“正是此意。”柳翼辰又问：“世上花有千百种，敢问小姐为何独爱菊花？”向小姐道：“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过更无花。”“答得妙！” 柳翼辰暗暗称赞。 围观的人都散了，这两人说的诗你一句我一句的，也听不懂呀。

        柳翼辰望着向小姐说：“我有一个提议，不知当讲不当讲？”向小姐道：“说来听听？” 柳翼辰说：“本人自小也颇爱书画，我也写幅字，与小姐这幅字交换如何？就当做是文友切磋，互相学习。”

        一旁的丫鬟忍不住了：“我家小姐的字镇上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你的字我们又没见过，万一很丑怎么办？我们岂不是吃亏了？”向君悠忙说：“墨菊，不得无理。他写得不好，我们不跟他换就是了。”向君悠对着柳翼辰微微一笑：“公子见笑了。君悠斗胆请公子一展笔墨，也让大家见识一下公子的风采。”

        柳翼辰对着向小姐点了点头，未加思索提笔在纸上写了一首词，写完后又在左边空白处画了几枝小竹。向君悠接过他的词，原来是“晏几道”写的《临江仙》中的上半阙：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字不是小楷，却是行书。下笔遒劲有力，字迹行云流水，真是好字。最好的还不是字，是左下角的几枝小竹，画得惟妙惟肖，绝！

         围观群众又是一顿赞叹：字且不说，这画太好了，简直是“文与可”再世……

         柳翼辰问向君悠：“我这幅字，可与小姐的字交换得？” 向君悠婉然道：“公子的字画双绝，只怕我的字比不得公子，冒然交换了去，只怕让公子笑话。” 柳翼辰说：“小姐不必过谦，小姐的字工整秀丽，字如其人；我的字与小姐的字风格不同，正好交换，相互切磋。”

        向君悠也不再推拖，说：“只是这幅字已答应给了云儿的，不好再与公子交换。我再写一幅与公子交换可好？” 柳翼辰忙点头称是。

        柳翼辰接过墨迹未干的字，这回上面写的是“刘次庄”的《敷浅原见桃花》：桃花雨过碎红飞，半逐溪流半染泥。何处飞来双燕子，一时衔在画梁西。这次不但左下角画有菊花，落款还署了名字：向君悠。柳翼辰笑道：“这首更应景了！”抬头看到向小姐的脸似乎更红了，面若桃花。柳翼辰不觉痴了，一下子竟忘了要说什么。

        向君悠拿起柳翼辰的字，问道：“柳翼辰，是公子的名字？”“是”柳翼辰忙答道。“公子的名字可是取自‘李商隐’的《无题》诗？”“正是”。向君悠轻轻吟道：“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柳翼辰接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一时间，两个人的脸都被桃花染红了……

        回忆到这里，柳翼辰喃喃自语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他的心有些痛：君悠，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