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念旧的人,一副年轻的模样,却有着一颗苍老不堪,停留在回忆里不肯出来的心。
嘴上说着享受当下,在心里却又默默的回味着去过的那些人,那些事,还有那些无处安放的情绪。
涉世未深的年轻人是这样,过完了生命大半时间的老人们未尝不是这样。满是人生经历,等到年老时脑子糊涂了不知从何说起,更不知与何人说。
许多八零后九零后正好赶上了计划生育,成了光荣的独生子女。孩子注定孤单的长大,孩子长大后父母也要孤独的老去。这样的日子比起姊妹众多的年代,少了太多吵闹声里的烟火气,也少了儿孙绕膝的热闹的幸福感。
结束了紧张的期末考,许多高校已经开始了寒假。从学校回到家中的孩子们,必定得到父母、老人最多的关注。你一定有过这样的感受,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总是拉着你的手,和你说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刚开始的你还能专心听上几句,没过多久,这种方式的讲故事已经成了一种煎熬。
也许是时间过于久远,和老人们价值观、关注点差异太大,这些不可逾越的代沟横在了老人与孩子之间。又或许是快节奏的生活,已经不需要那些过去的事,来为自己本已杂乱无章的生活再添油加醋。我是一个感性到极致的人,总是多愁善感悲春伤秋。
我从未拒绝听家里老人们讲故事,甚至主动去和他们聊天,去听听他们的故事,去了解那个属于他们灿烂的青春时代。每一次听,我都会热泪盈眶,只为他们那些简单纯粹到透明的过往。
两个星期前,外公三叉神经痛得非常厉害,杜冷丁吗啡止痛已经没有明显作用,县上医院的医生给出建议,让父母转院到昆明或者市里的医院接受神经阻断治疗。鉴于熟人在市里的医院,爸妈带着外公去了地区医院。家里还有猪鸡鹅鸭,还有田田地地,外婆必须留在家里照看。
在期末考试结束几十分钟后,我坐上了回家的车,八个小时的车程里一直让我牵挂着的是在家的外婆,还有在医院的外公。到家时已经九点多,在车上看到家里的灯亮着,暖暖的,我知道是外婆在等我。
打开门我发现外婆她好像又老了。今晚,她告诉我一个人睡很害怕,天没黑多久刚八点半就把我叫过来和她一起听歌、聊天,陪她睡一间房。我俩靠在床上,听着录音机里放的映山红,外婆说起了她小时候的事,说起了她和外公结婚时候领的婚书布票,还有扯布做的婚服……她说,外公刚去医院的头两天,她担心得睡不着,一个人害怕,放歌放到十二点多。她害怕外公做手术,万一脑梗发作,血压升高怎么办,我看着她快要落泪了,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估计是忌讳着些什么。
听外婆说着,我的心紧紧的收着,控制着眼泪不要留下来,我没有打断她,她一直缓缓的说着那些过往,我悄悄的打开了手机的录音机。外婆十八岁嫁给外公,今年七十五岁,已经结婚五十七年了。说实话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他俩吵过一次架。相濡以沫,白头偕老应该说的就是这样。
我抬头,看到他们的红色底板的合照挂在房间的正中央,照片里的他们都很精神,笑容里满满都是爱意和幸福感。
外婆说,因为断奶,我刚一岁连三天她就把我抱过来和我妈分开睡,一直到我读四年级。她说着拿出来了我小时候的包被,是上世纪的老式花色,毛绒绒的还有一顶小帽子。我抚摸着,软软的,看来被外婆保存得非常好,她说,她洗干净了一直都装在箱子里,那是她陪嫁的箱子。
我拿起包被来,放在我的脸颊和鼻子前,努力触摸着、嗅着记忆里似曾相识的味道。我的情绪感觉已经快要失控了。外婆说,她在我周岁抓周的时候放了两百块钱给我,我第一抓的是笔,第二抓的是算盘,第三抓的是钱,第四抓的是称……我的天,都过去快二十年了,从七十五岁的外婆口里如此清晰的听到这段回忆的时候,我不知道我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把眼泪憋了回去。在那些过去的事里,除了鸡毛蒜皮、与时代脱轨以外,全都是爱,满满的爱,是简单纯粹到透明的爱,囊括了我对爱情的渴望和憧憬,还有亲情的温度。
说着说着,外婆睡着了。
我多想抱抱外婆,多想跟她说,我喜欢听你讲,我喜欢听你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孩子在孤单的长大,老人在孤独的变老直到离开这个世界。老人们喜欢讲过去的故事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们太孤单了,需要有人多陪他们说说话,多关心关心他们。我不哭,我在慢慢听,慢慢的感受那些藏在过往里让我能回味一辈子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