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决定忘了你吧
题记:当一个人开始回忆往事,是不是说明他已经开始衰老?
当一个人可以把一段感情写下来,是不是表明他真的放下了?
男孩和女孩就读于同一所高中。
在那个贫寒的山城,有两所高中,这是排名第二的那所中学,以少数民族命名,其实少数民族学生寥寥无几。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大家都一样贫穷着。十几岁的年纪,也同样青春洋溢着。
男孩女孩分班才分到一个班,所以他们做同学才两年时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高大健硕的男生竟然坐在了女孩的前面。他时不时回头跟她说话,她学习不错,尤其是语文,大多数时候他是向她请教语文题。作文课往往是两节课连在一起的大课,她作文写得很不错,经常是写完自己的,再写一篇给他,他再誊写一遍交作业,往往两篇作文都能得到表扬甚至作为范文被老师在班里朗读。这个时候他就回头冲她一笑,她也回笑。
他们都来自农村,穿得不怎么好,冬天厚厚的手工棉衣棉裤掩盖着青春的身体,一件衣服穿一个季节是很普通的现象。女孩大大咧咧从来穿得随意,还喜欢装男生,剪短发,手叉口袋摇摇晃晃的走路,实在不像个女孩子。
学校食堂吃的也粗糙,除了味道难吃,时不时还有一些小昆虫被发现,有时候实在是馋了,同学们就跑到食堂后面的李师傅私人小食堂炒个菜,素菜一块钱一个,卷心菜啊土豆啊之类的,放点肉就贵了,一般人不会这么奢侈,男生有时候会炒个素菜分给女生一些,那个三十多岁就花白了头发的李师傅手艺真是好啊,素菜炒得很香甜美味。当时觉得三十多的李师傅好老啊,没想到他们自己一晃就到了四十多岁,比当年的李师傅还要老一些。
住宿条件更是差,大通铺的宿舍里,往往一个年级的孩子们都在一个大宿舍里,冬天有个半死不活的煤火炉子,如果你感觉头疼了,那肯定是中煤气了,需要出去透透气。幸好宿舍的门窗四处漏风,没出过什么大事故,只有一次一个女同学下床晕倒了,被同学们用食堂拉菜的三轮车拉到了五里地以外的小医院救治了好几天。春天,稻草下经常爬出蝎子、蜈蚣之类的,被咬也是家常便饭。女孩就被咬过一次,很疼很疼,疼了好多天。
日子晃晃悠悠的过。学校在农村,出校门就是小河,过了河就是山,据说那个山是当地古时的一个盛景,叫华盖烟岚,当雾气笼罩苍翠的山顶的时候,很美。
那时候的高中真是清闲啊,班里除了几个早熟的学生知道努力用功之外,其他人只是懵懵懂懂的任由日子像水一样流过。男孩喜欢和其他男生一样踢球,大汗淋漓挥洒青春的多余精力。女孩则喜欢徜徉在小河边小山下,拿一本书背,但往往思绪跑得不知道哪里去了。她写了很多青涩的诗和文,偷偷写在日记里,只给同桌的女孩看。
就这样,他们做着前后桌,写着作文,嬉笑打闹着,吃着学校食堂难吃的饭菜,过了两年。
高考了,那时候是先填志愿再出分数的,坐在教室里一起填志愿,填的什么记不清了,大概是在老师的指导下填的一些学校。那个年代的那样的高中,虽然最后他们也算努力,但是没什么意外的,他们考得一般,只能是在地级市选择一些师专啊中专之类的学校,男孩的字还不错,填了草表,女孩请他帮忙给自己誊写志愿。
填完就要分别了,突然没有什么话说。男孩好像问了一句:某某(一个提前去当兵的男孩)你们……你……
女孩低着头,不说话。其实那个某某花心她知道,某某寄来的明信片上印着大大的爱字,她猜某某给好多女生寄了,廉价的明信片,手写都懒得写。她低着头看着男孩誊写的志愿表好看的字。那些明信片只有她故意拿到班里被大家传阅,也许她想看男孩的反应吧。但是男孩显然是误会了,女孩羞涩的无力的十八岁的心,也猜不透男孩的心,希翼着,担忧着,烦恼着,又赌气着。最后,她回宿舍了。
在家等待高考结果的时候,她放羊,种地,割草,每天忙碌着。
有一天,同村同校的一个发小带着男孩和某某来找她玩,她刚放羊回到家,头发油着,裤腿卷着,裤子上都是褐色的草汁,绿色解放鞋底都是泥,放羊铲一头挑着一束紫色的野花,手里拿着一串蚂蚱——是给家里的鸡逮的,父母都笑眯眯的,她则慌乱的不知所措。好家伙,以前和男生在集上说句话父母都要说她半天,这下好,两个男生找到家里来了,她小心的看父母的笑脸,不知真假。她不知道的是时过境迁,她高中毕业了,长大了,其实父母是用看准女婿的眼光在打量两个男生的。也不知道是这个眼睛小的个子高的,还是这个穿军装眼睛大的。
他站在那里,依然高大健硕,依然笑得眼睛只有一条缝,他看到了那束紫色的花,笑的更深了。她以为他这是在戏谑她和某某,有些懊恼的皱着眉。他不笑了,以为她嫌弃他们来家里找她。
她则陷在被父母责难和突如其来被人看到最邋遢一面的惶恐和懊恼中无法自拔。就这样尴尬的坐着,客人喝着水,她把羊收拢到圈里,又洗手洗脸,妈妈张罗着做饭要留下他们吃饭。同村的发小说还要去另外一个同学家,并邀请她同去,她踟蹰着拒绝了。他们走了。妈妈说,你去呗,同学让你去呢,她说,还要去割兔子吃的草,不去了。
没有电话,没有微信,她以为来日方长,殊不知有的人一别就是一辈子。哦,不,还有机会,还有一次,可是还是赌气似的,眼睁睁的就错过了。
通知书到了,她考得好些,自费师专,每年要花三千五学费,加上生活费,花销不菲。他是自费中专,学费不知道多少。她跟着爸爸去班主任那里拿通知书,他也在座。大人讨论着是否该去读大学。那个年代复读是很常见的,而且,她不愿意当老师。
她爸爸是老师,每年发两次工资,一次过年一次教师节,而且每次发工资好像老师欠全世界的,乡里的工作人员都要去挨家挨户催农业税,农民们便以为是农业税发工资呢,闲谈之时都说大家养着老师。她家因为当年奶奶的病欠了很多钱,再加上妈妈身体也不好,爸爸当老师工资也低,家境很贫寒。
她又看到她的老师们的境遇,如果是两口子都当老师,甚至要去贷款过生活,等待发工资的时候再还上。
所以她不想当老师,以她书本上有限的认知,她觉得应该去大城市,挣大钱才能改变命运。所以她实在是不愿意当老师,拿着微薄的工资,还要乞讨一般每年拿到两次工资。
不过,她低着头,有点赌气成分的不说话,任凭爸爸和班主任问她的意思。
他坐在不远处的小马扎上,也低着头不说话。她希望他能吭一声,她希望他能帮自己拿个主意,哪怕分析一下。可他也是个十八岁的男孩,他也不知道对方的心,也不知道前路如何,他自己也很迷茫,通知书上那个学校到底咋样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复读也不知道。
就这样,两个大人自顾自的说着,两个孩子自顾自的想着,煎熬着。
最后,女孩气鼓鼓的说,我不去师专,我复读。
男孩还是一声不吭,低着头。
女孩和爸爸告辞而去。
这一去便是真的永远。
二十多年后的一个清晨,五点多,当年那个女孩,现在中年妇女猛然从梦中醒来,盯着天花板迷糊着,梦中依稀回到了高中时代,梦到那个高大健硕的男孩,黑黑的,站在那里眼睛笑成一条缝,喊她的名字,什么也不说。
她下床站在窗前,掀开窗帘一角看向楼下,一树早开的桃花摇曳在料峭春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