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春天,在家待得无聊,公公说你去卖小料吧,那个很赚钱。我们这俗称的小料是珍珠岩的下脚料,在我们当地是被当垃圾填埋的东西。可它经过加工之后,却是做鞭炮大量使用的原材料。我做了好些年花炮生意,有联系的厂家不少,也等于是手头上有些资源吧。
说干就干。打了半天的电话,终于有一个供货商的叔叔打算买我提供的原料。可他的顾虑是,如果产品质量不好,他陪的可不仅仅是原材料价钱。这个我理解,我当垃圾买来的这个东西,于我来说本钱只是个装卸费。而于他来说,却是几倍于装卸费的运费,还有他两天两夜不间断烧炉子加工的费用。质量不好,我可以不要钱,可他的损失就太大了。因为不合格的产品是死赔钱的,我提供他的原材料需要1比12的膨胀率,他才能保本。而这个膨胀率,必须得产品完全出来了才知道。因为我们本地这种东西也是鱼龙混杂的,每个窑里出来的产品性质都不同。我大致可以了解什么样的货他可以用,而他只能赌出货率。
不得不吐槽一下,朋友的叔叔说话真难懂,他不会说普通话,电话里他得把方言一个字一个字嘣出来,我才能懂大概的意思。而我的普通话,他也需要我重复几遍才能明白。我终于没有耐心,也知道这种语言上的拉锯战可能解决不了我们双方的顾虑。我给他发短信:我先押四十吨货去你厂里,卸了货你就开始加工,你所有货加工之后,达到你的要求,你再付给我钱。这期间我就住你眼皮底下做你的人质。他很快回复我,那你来吧。
说干就干,原料之前就有所了解,公公已经替我打听好了,国道边的信息部叫个车,那天的傍晚就装好车了。我整理行装,上了车有点不爽,货车很破很脏,车是甘肃的牌照,驾驶室只有一个卧铺,车里却已经有三个人,三个油头垢脑的小年轻,最大的也不过二十五岁吧?嗯,我那一年二十七岁。车里的味道别提了,不知道是人身上的油味还是动物身上的油味,还掺杂着浓浓的脚臭。初春的天还冷,开窗户是不可能的。我是有多皮实呀,头也不回的上了车。三个小伙子轮番开,一整夜的行军,他们的车是真破,我不好意思去睡那个唯一的卧铺,他们的车很破,可能是驾驶室减震坏了,我感觉自己就像簸箕里的米被一直颠着。----------抱一抱年轻时的自己,不知道是怎么挺过来的。
日上三竿的时候,我们到了。我疲累得再没有说话的力气。朋友叔叔比较善解人意,他让朋友带我去休息,至于怎么卸车需不需要点数,他一句话也没多说。朋友骑着他叔叔的摩托车带我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山路上走了有十多里地?我记不清了,半昏迷状态吧?哈哈。
朋友带我去的地方是他在山里的家。他家只有他妈妈一人在家,房子是两层的标准的湘西楼房,楼下连粉刷都没有,屋里很简陋,只有几把没有漆的椅子和一张同样的桌子。跟朋友妈妈打过招呼,那个大婶很温暖友好地跟我笑着,说了好些我听不懂的话。朋友打断他的话,让她抱两床干净的被子到楼上。楼上有一间卧室铺了地砖,墙面贴了壁纸,屋里有一张挺新的床还有配套的组合柜,,床头的墙壁上贴了几张大排量摩托车的海报。这大概是朋友的卧室了。朋友说他在城里有房子,虽然还没结婚,但已经有结婚对象了。这房间大概是他以前住过的吧。朋友妈妈抱来两床崭新干净的被褥,我跟她帮忙铺好,我就毫不客气地躺上去了。朋友在楼下喊了句,到时候我来接你,陈姐。我像在梦里听到的那句话。
一觉醒来,浑身轻松了许多,看看手机,已经一点了。肚子有点饿,下楼去,朋友妈妈坐在大门边逗她的小鸡,看到我起来,她连忙起身,她说了很长一段话,像是连标点符号都没有,我一个字都没听懂。我说,阿姨,我听不懂您说话。她看看我,一头雾水的样子。我又放慢语速重复了一遍,她还是一头雾水。我有些崩溃,从包里拿出笔和纸,我写下,我听不懂您说话,阿姨。她连看也不看纸上的字,着急忙慌地跟我摆手。是啊,一个连普通话都听不懂的人,你怎么能要求她识字呢?我彻底气馁了。肚子咕咕叫,我走到楼梯旁边的厨房,哈,有热饭热菜,还像是没动过,地锅大米饭哎。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找个碗就盛饭,阿姨哈哈笑着不停地说着的功夫把菜端到了桌子上。都是我爱吃的,韭菜炒鸡蛋,蒸鱼块,炒香芋,还有碗黄豆猪肚汤。我示意阿姨也坐下吃饭,她这次听懂了,跟我一起吃起来,她给我夹菜,我拒绝了,她也没有再执意。她不停说话,我已经放弃了听她说,因为菜太好吃了,特别是那个豉油蒸鱼,几乎全被我吃了。阿姨不停地笑眯眯地看看我,我也对她笑笑,这是我们唯一能明白对方的方式了。
饭后我在她家房前屋后转转,最近的邻居也有三百米吧?附近倒是没有大山,都是些灌木和丘陵。大门两边的墙壁上都插的有香,看样子是每天都焚的。很无聊,没法聊天,连个电视都没有。我只好又回到楼上,楼上有几间空房子,其中一间房子里有朋友小时候的课本,我就坐在地上翻,朋友是妥妥的学渣,见证了一个男孩子小时候的调皮捣蛋。一下午就这样被我打发过去了。晚饭依旧很香,还有蒸鱼,我吃的都忘了自己还有个一岁的女儿在家里了。
晚饭后不久,远处的山边放起了烟花,放了许多,都是大型礼花弹。我欢喜的不得了,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这种美丽的烟花盛宴。我笑着叫着,遗憾没有人能跟我分享那一片美丽的天空。夜里每隔一段时间就响起礼花的声音,我偶尔会睁眼从窗户看出去,虽然放的还是礼花弹,但没有那么多了。
被子很舒服,第二天一早醒来天已经大亮了。我很想问阿姨,干嘛总有人放礼花。但话到嘴边又憋回去了,她也听不懂,我何必徒劳呢。饭菜洗脸水和刷牙的杯子都准备好了,阿姨是个讲卫生的人,没有粉刷过墙壁的厨房也被她打理得干干净净,到处不见油烟和水渍。我又是一顿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吃饱喝足了,楼上我也懒得去了,只好陪她在门口逗小鸡,然后烟花放起的时候再去看烟花,很纳闷,怎么白天也放那么多礼花弹呢?
快中午的时候,朋友回来了。我一大堆问题,原来屋里没电视是因为反正妈妈听不懂,所以要电视也没用。爸爸不在家,爸爸长期在叔叔的厂子里帮忙。那家的老人过世了,所以要每隔两个小时也就是一个时辰放一次烟花,因为过世老人的儿子是本地出口厂的大老板,所以要放更多的礼花弹。今天晚上应该会有更好看的烟花盛宴。
朋友回来跟我一起吃午饭,说下午要带我去附近的一个很出名的寺庙里看看。午饭过后我便迫不及待要出发了,睡够了,不想睡午觉了。摩托车走在泥土小路上,清风拂过耳边,小河就在路边蜿蜒,有皎洁月光的晚上,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就是这样的画面吧?朋友大概会怕我尴尬,路上他接了一个女孩子,他说是他同学,好在我们三个都瘦,所以一辆摩托车还是不觉拥挤的。女孩子嘴很甜,不停地陈姐陈姐,问东问西。但朋友说,不是他的结婚对象。嗯,朋友长得很像现在的小鲜肉,我在心里八卦出了n多剧情。
那个寺庙叫石霜寺!!我没有想到,隐藏在那个荒山野岭,连路也不通的地方,居然会有那么恢宏的一片建筑。朋友说,是海外的家乡人捐钱重修的,不过这座寺庙本身历史也很悠久了。迄今为止,目光短浅的我见过最像寺庙的寺庙也就是石霜寺了吧?它很安静,偶尔有诵经和敲钟的声音,僧人从一个殿到另一个殿也都是排着队伍的。我第一次不觉得大殿的罗汉凶狠,我没有跟朋友一起叽叽喳喳,我很用心地感受了那个谧静的午后,至今神往。
晚上,果然那个有钱的老板放了非常非常多的礼花,还有两台大戏在唱,非常多的人穿梭着来去,都穿着医院的那种白大褂。朋友说,这是喜丧,那个老板的所有亲朋好友都不需要干活,洗碗做饭接待客人的都是请的帮工,每天五十块呢!好吧,我一吨货才四十块。
第二天傍晚,朋友打来电话,明天一早货就可以出来了,他来接我送我去回家的车站。
一夜忐忑。朋友骑着摩托车来的时候一脸笑容,陈姐,货很好,有一比十六,我叔叔很满意。我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了。他叔叔真是个厚道人,到了厂子,一五一十付给我货款,送我到路边,说下次你不用亲自来了。
我揣着不到两千块的货款回家了,那段奇特的经历一直刻在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