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此标题半年了,由于工作繁忙总是静不下心来写作,不过决心已定,不写完这一篇就不写其他题材,也不看书,在追求从容的心路历程上,我不想轻易妥协。
这是我笔下整篇专写的第四位亲人,在我们的大家族里,这是一位可亲可敬的长者,也是一座魁梧挺拔的山峰。一次写作,便是一场回忆、一场告别,回忆是甜的,告别是苦的,静心追忆之时,我有点望而却步,我生怕这些点点滴滴的回忆随着文章写就而逝去,如此重要的人和事就这么淡淡的落幕。不忍啊,我的至亲。
叔阿公离世已有两年半的时间了,很多时候都会想起他,但我总是抑制着写作的欲望,想让生活沉淀下来,让回忆更持久一些,但是,前行的脚步催促我整理行囊、继续赶路,因为时光如白驹过隙,不容我细细品咂,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叔阿公是爷爷唯一的弟弟,比爷爷小5岁,生于民国二十七年(1938)戊寅正月二十九日,和我郭桂初外公同年,是从抗战和解放战争年代走过来的,六零年左右当过几年兵,这是他最引以为荣的经历,每次谈及,都眉飞色舞,甚是得意。特别是每次讲起部队紧急集合的情景,都惹得我们哄堂大笑,和衣而睡准备好了班排长不吹哨,等你脱衣服放松警惕了,哨声马上响起,搞得人措手不及,慌慌张张,洋相百出。那几年,中国大地正值三年自然灾害,农村普遍吃不饱,部队的情况却要好得多,至少温饱不成问题,好像是广东哪个地方吧,我的曾祖母到他所在的部队去过。在他的影响下,后来三槐叔1986年去韶关当了一名汽车兵,2000年左右才转业回到地方。我高中毕业后,在已被某高校二本录取的情况下,放弃入学,投笔从戎,延续了家族从军的传承,叔阿公多次都自豪地说,我们家是三代人当兵。
叔阿公年轻时去阴山排入赘,叔阿婆叫杨小芳,宁乡龙田七里山人,初嫁阴山排谭姓人家,与丈夫育有一女一子,一女就是段姑,嫁到梅子坳,一子就是跃叔。叔阿婆是有些文化的,熟读《封神》《三国》,知书达理,后来我听叔阿公说,当年正是因为叔阿婆肚子里有点书,他才愿意去入赘的。叔阿公过去后,又生了三子一女,按先后顺序,分别是三槐叔、朝辉姑、朝阳叔、向阳叔。我这几个叔叔,个个都跟叔阿公一样,身材魁梧,五马刀枪,走出去别人断不敢欺负。
叔阿公出去多年,与我爷爷这边的亲戚却一直都保持了很好很亲近的关系。我父亲这一辈包括我的几位叔叔和姑姑,对叔阿公都十分尊重,我们家里的大建小事,必过叔阿公这一关,像分家、结婚、生子、建房,都是叔阿公亲自到场过问,我们每年也都会去阴山排给叔阿公拜年,总之,我爷爷奶奶未能操心的,叔阿公叔阿婆替他们操心了,爷爷奶奶未能得到的尊崇,我们也都给了叔阿公叔阿婆。
每年正月间到阴山排走亲戚,是我非常期待的一件事,因为这里不仅有叔阿公,还有嫁过来的大姑、二姑,相距只有里把路。三户人家,至少是要住一晚的,要是下大雪路面结冰了,甚至能住两三晚。阴山排距公路的距离比后洞坑更远,山体更高大,显得更为偏僻,但这里林木茂盛,木材资源丰富,基本上家家都有一座木架子阁楼,比土砖房要显得干净和高端,这让我觉得很是新鲜、也十分喜欢。
那些年走亲戚的情景还真是令人怀念,虽然公路还没修通,走亲访友全靠步行,正月间的路又总是泥泞不堪,男女老少十多个人手上提着大包小包各种糖果包封,到拜年后期,有的包封都已经破裂了,但这种走亲戚的氛围感却比现在要浓厚得多。
叔阿公喜欢热闹,去他家里拜年,礼品可以不带,鞭炮却不能不放。基本上我爸三兄弟,加上三姑四姑,甚至大姑二姑也等着我们一起,加起来就有了七八挂鞭炮,前一挂放的差不多了,再点下一挂,这样响的时间就长了,这阵势令其他人家羡慕不已。说到放鞭炮,我小时候是既期待又害怕,既想显能干,又怕炸到手,于是只好把鞭炮绑在棍子顶端斜举着,让爸给我点着放。
这样,每年春节期间,叔阿公家里就像做酒一样,要坐好几桌,一大家子人,其乐融融。这种全家族的热闹,只有在我叔阿公这里才能感受到,一直持续了这么几十年,期间发生的各种趣事,是童年时代最美好的回忆。有一次,好像是三槐叔结婚,我们后洞坑各家各户基本都去了人,大家起哄,让我和猫哥两个人比着吃肥肉,一人一块的来,印象很深刻。比吃肥肉的事,跟刘克明也有过一次,今年妈生日的时候他还在讲。感谢有个长寿的叔阿公,弥补了我爷爷奶奶过世早的遗憾。
叔阿公家门口的石拱桥,我也很喜欢。清澈的溪水从桥下流过,站在桥上就能看到水里的鱼虾螃蟹。叔阿公家除了养牛、羊、猪这些一般的牲畜外,还喜欢养兔子,每次到他家,我都会第一时间去兔笼子看兔子。我家很少养兔子,记得只养过一次,兔娘子在火坑旁打洞生仔,把家里搞的很乱,所以妈不喜欢养。外婆家也养过一段时间,有一次我跨过门槛,刚好踩上一只小兔子,扑腾几下就死了,太小了不好弄着吃,只好丢掉,外婆倒是没说什么,但由此我对兔子心里就有了阴影,总担心会踩到。
总之吧,在叔阿公家,总能找到很多不一样的乐趣,后来我带小徐去他家玩,小徐就喜欢用手拿着牛草一点点的喂。
90年代初,后洞坑还没有发电,阴山排从廖家坪水库接的电,有了电视机,我就总期待着去叔阿公家打住几天看电视,记得看过《梅花三弄》,后来跟白玉妹妹到邻居家看过《白眉大侠》。
叔阿公很讲究衣着得体,对后来一些年轻人染头发、穿有破洞的牛仔裤、打扮得花花绿绿这些新潮行为很是反感,看到类似的情况,他总会直言指出。有一年暑假,王赛红和我一起去他家玩,穿着个连衣裙,叔阿公就说王赛红是个“花古怪”。
去阴山排总是满心欢喜,回家却让人发愁,或者说压根就不想回来,一方面是喜欢这里想多呆几天,另一方面,也是这条高差近500米的杨交岭使然。小孩子腿上没劲,那一段石头台阶的山路让人望而生畏,只有很小的时候,可以坐在爸爸的肩膀上,才可以免遭这种恐惧。爸爸年轻的时候力气大,身手矫健,能顺着杨交岭路旁的电线斜拉绳攀爬一截。
叔阿公偶尔也会到后洞坑打住几天,一般利用我爸妈或者叔叔婶婶生日的时间,或者后洞坑有红白喜事需要来送人情的时候,有次我和叔阿公一块睡,我晚上膝盖拱起,第二天他就说我起灰屋子。我的奶奶于1976年病故,当时我最小的姑姑才一岁,爷爷于1987年去世,当时我还不满5岁,诸如这种爷孙间的趣事,基本都来自于叔阿公。叔阿公这些年对我这个侄孙视若己出,对我的关心关爱,我都有深切的感受。他特别关心我的学习,每次我考了好的名次,或者升学了,他就会给钱作为勉励,毫不吝啬。我在清塘铺读初中的时候,有一次他到镇上赶集,刚好从学校大门口看到我,顺便就给了我50块钱。
叔阿公这么多年,对后洞坑魂牵梦绕,对家族的发展十分关心,对历代先祖的坟冢碑次念兹在兹,每年清明节也必定会回来上坟挂山。2012年清明节,爸妈都在外地,让我从长沙回老家挂山,我提前和叔阿公电话里约好,次日一早在洞家界上汇合,也就从那一次,我才第一次知道家里每年要挂山的位置,当时是8冢,再后来通过翻阅家谱,进一步熟知了家族之事。
2019年,正是在叔阿公、恕哥的倡议下,我们才齐心协力把麦园里平亮公德配陈氏老孺人的墓重新修葺立碑,没有两位老人家的鼎力支持和强力推动,此事难以成功,也正是受此启发,我今年才决心为后洞坑其他祖墓立了墓碑。
叔阿公性格耿直,有什么说什么,但总是能让人信服,我们都愿意听他的。2015年小徐生了翃悦以后,时隔多年没生二胎,我自己也一直在犹豫。2021年王琪结婚后的那天下午,叔阿公和三叔都在我家,当着我和小徐的面,直言分析了生二胎的必要性,才让我们最终下定决心生二胎。
叔阿公一向健硕,很少见他生病,本以为老人家活到90岁以上不成问题,不幸的是,他在2021年患了肝癌,住了几次院,家人们也都知道了,为了不给他负担,一开始都瞒了他,不过后来他自己应该也知道了。2022年他生日,我刚好休假在家,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他跟我们谈到了自己的病情,说肚子里跟烂了一样,肯定没多久了,到二月二十七我爸生日,如果走不动了,就不去了,如果还能坚持住,就最后到后洞坑来收一趟脚板,后来我回单位了,妈妈说叔阿公状态还好,到后洞坑给爸过了生日,也分别在爸三兄弟家小住了几天,算是和生他养他的家园和亲人做了最后的告别。
叔阿公走之前一段时间,三槐叔给我打电话说了情况,我在电话里喊了老人家,问好些了没有,叔阿公可能当时很痛苦,只是沉闷的应了一声,说好些了,我也就没多说。
再后来到六月中旬,叔阿公病的越来越重,我爸那时候情况也很不好,在此情况下,我让小徐利用周末带着翃悦回了一趟老家,探望父亲,也看看叔阿公。我妈给叔阿公打电话,为自己没去看他表达歉意,叔阿公说你的大媳妇、大孙来看了,很高兴,让她只管好生照顾我爸就行了。到了那时候,他还心心念念我父亲的病,非要让三槐叔三兄弟都到后洞坑看一下我爸。
小徐和翃悦的这一次探望,真的就是最后一次了,一周之后,叔阿公溘然长逝,永远的离开了我们,享寿高年85岁。
两个月后,父亲去世,再后来,二姑去世。二姑去世那几天,我一直在戴孝,中间抽空去拜谒了叔阿公的坟墓,2023年清明我回家给父亲挂社,也给叔阿公挂社,这时他跟叔阿婆的合葬墓已经修好了,修的很大气,来龙对穴都很好,可谓佳城万古,叔阿公可以含笑九泉了。
每个家族都需要一个长者,就像一群大雁总需要一只领头雁来带领这个群体共赴美好的未来。长者需要有点战略眼光,有些凝聚能力,还得有个人魅力,更需要承受很多压力,谢谢叔阿公这么多年为这个大家庭的付出。真希望叔阿公能长命百岁,陪我们走更长更远的路,但天不遂人愿,您已经和我们阴阳两隔了,不过您的一辈子值得,耿直、正派是您的美德,热心、勤劳是您的品格,威姿武姿几十年,我们这些后辈一定会牢记您的教诲,永远怀念您。
我敬爱的叔阿公,王公绍元老大人千古!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