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年来,尼泊尔的故事,从杜巴广场徐徐展开。加德满都杜巴广场位于Basantapur(巴桑塔布尔)的古城中心,小小的广场周围,矗立了尼泊尔自16世纪至19世纪50多处的古迹建筑。在尼泊尔语中,杜巴就是皇冠的意思,古代尼泊尔,这里是尼泊尔皇族的居住地。
深入其中,我犹如一片扁舟,瞬间迷失于华丽的建筑、熙攘的人群和鲜活的生活气息中。
上午10点多,骑着自行车穿过狭长的小巷,往杜巴广场方向行走。两旁砖红色的老旧房子在温暖的阳光下,发出历尽沧桑的柔光。少年们穿着洗到发白的蓝色衣服,在巷子里嬉戏。当他看向你时,黝黑的脸庞,高挺的鼻子,深陷的眼窝,黑白分明的眼,清澈如溪。他们没心没肺的笑,光脚跳过因为地震陷下去的地面洼地,飞奔而去。
我被这样跳跃的欢乐击中,嘴角也挂起来微笑。
杜巴广场是禁行机动车的,自行车就派上了用场,不由得为自己误打误撞的好运气再次感谢了佛祖。绕过巷角,被时光凝固在中世纪的梦中之境缓缓展现于眼前,言语能力已然消失。广场四周是砖红色的各种宫殿,以繁复图案为基调的胡桃木窗棂,斜面的屋顶以黑色屋瓦铺就,一层层延绵而上,似乎可以透过灵性的屋瓦直抵蓝天。但屋瓦也看不见了,密密麻麻的落坐满了鸽子。
我在许多广场喂养鸽子,威尼斯马可波罗广场、巴黎协和广场、梵蒂冈旁的圣彼得广场。在旅游攻略中,不少登上了“世界上著名的喂养鸽子的广场”。杜巴广场不在其中,也很庆幸它不在其中。因为这里的鸽子不是用来喂养的,是用来供养的。在这个灵性的广场,每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披着纱丽的女人、男人和小孩,携带着供奉给众神的贡品,街头的庙宇一一拜过,在神像前敲钟、点油灯、放置钱币或者鲜花;他们往神像身上涂抹大红的涂料,将红色的涂料点在前额,祈求神明赐予平安喜乐。他们会在地上安置香花,并把手中的稻米撒向地面,微笑的看着鸽子、狗、山羊,任何生灵前来进食。
我看到他们在布施时,如此安详。这些姿态,一个人重复了千万次,一个民族重复了万亿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世纪迭代,沧海桑田。尼泊尔的人民却没有变化,在国家政治权利的中心,他们依旧这样生活,在布施中作为人的尊严得以升华,即便他们刚刚经历了大地震,有些失去了家园和亲人。他们依旧慈悲的把身上有的食物拿出来布施给其他生灵,而不是和生灵抢资源。不会有人因为贫穷和饥饿而去宰杀鸽子或者狗。因而,没有一处的鸽子,有尼泊尔的鸽子这般自由,并不慌张于夺食,竞争,讨好。它们安静的驻足在杜巴广场四周庙宇的屋顶上,鸽子数量太多了,布满了大大小小每一个角落的斜角屋顶。我相信有佛眼,透过鸽子的成千上万的眼睛在照顾着这个民族。直到大风刮起,吹起屋檐角厚重覆盖的红布,翻转成浪;四周宫殿屋檐下的成排小钟发出禅悦钟声,鸽子遍成群结队的飞起,覆盖了整个蓝天,耳边响彻了鸽子扑扇翅膀的声音。
“彼国佛土,微风吹动诸宝行树,及宝罗网,出微妙音,譬如百千种乐,同时俱做”,阿弥陀佛经上所述,在世间多处不得而闻。在尼泊尔,可以微窥其乐。大抵是这块土地,被时光所遗忘,现代化的金钱信仰和经济法则无法得以渗透,仍然停留在中世纪随意淡泊的生存法则中,故而市民举手投足都有闲适富足的大做派。
人们不曾改变,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他们或者行走、安坐在杜巴广场的四周。甚至一屁股坐在佛庙前,在神像旁边点烟、卖菜。大狗们躺在广场中间,人潮拥挤的游客必须小心翼翼的从它们身边绕过,才不至于踩踏到它舒展开来四仰八叉的肢体。广场周围有着各种表演,你必须挤进去看热闹。音乐从人群中传出来,以及笑声。与当地热情的民众交谈,才得知今日正巧是国家的假日。尼泊尔全国各地的节日多达300多个,国际法定放假多节日也超过50个。大多节日是印度教的各种宗教庆典,人人受捧祭品,祭天祭地祭神祭鬼。津津有味的看了一会儿的祭祀舞蹈,有些类似西藏的萨满,头戴狰狞的面具,摇着法杖,舞蹈者跳到我面前,冲我摆了个造型让我拍摄,他转身时我微微觉得他面具下带着微笑。
不远处,另外一堆人群堆里,传出摇滚音乐。是一群西方来的年轻人,有的杂耍、有的唱歌、有些弹琴,他们拉着横幅:“donate for NAPEL”。在尼泊尔这些日子里,遇到许多西方年轻人,自从尼泊尔地震后,他们三三两两的从世界各地赶来,有些靠卖艺来做慈善,有些到小学教书、有的到各地灾区去做义工。杜巴广场宛如没有秩序的联合国,各种肤色的人们,包着头巾的纹身男和身着传统服饰的老汉人坐在地台上一起抽烟;威仪的祭祀舞蹈和嬉皮风格的电子乐一同响起;象征国家庄严的皇宫广场上摆着菜售卖,没有城管来赶。这个国家似乎并不需要警察,头顶三尺有神明,他们构建了内在的秩序和道德守则。就连宫殿也是一样,在这个由砖红、亮白和乌木黑组成的世界里,大小形状不一的宫殿挤在一起,丝毫不担心彼此抢了相互的锋芒。
在杜巴广场,你就是你,你不需要是他人。你可以穿着嬉皮夹克,手臂布满纹身,弹着吉他;你可以不和他人言语,只是微笑;你可以在那里看报纸,看书,看人卖菜,看人讲经。你也可以什么也不做,只是躺下来看着蓝天。
我也学着当地人,爬上高高的地台,靠着宫门坐下来小憩。
“My heart, the bird of the wilderness, has found its sky in your eyes”。
泰戈尔这样说,他述说的是爱情。
我想,初初见到,我便爱上了尼泊尔。
他历经沧桑的仪态万方,
他混沌无序的生命本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