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林里一片狼藉,随地散落的桃枝上,几朵娇艳的桃花依旧绽开,却带着哀怨,仿佛在诉说昨夜这里发生的故事。
张山风躺在一旁的草地上,胸口不时还隐隐渗出血迹,四周空无一人,她茫然地望着几只飞来飞去的蜜蜂,想挣扎着起来,却没有一丝力气。
平日里念经累了,扔了经书,躺在门前的草地上晒太阳。师父总是过来,抡起他的拐杖,轻轻打在自己身上,然后掏出几颗山上摘来的野果,放在院子的石桌上,看着嫩红的浆果,自己就会一咕噜爬起来,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坐在石凳上几口吃光了,再祈求地望着师父,等着他把留给小师妹的那份掏出来,又扒拉几颗过来,才心满意足的捧了,又去背那些枯燥的经文。可是师父再也不能去山里采野果子了,因为师父死了。
山风觉得很痛苦,她是个容易苦恼的人,师父活着的时候,曾经教给她一个法子对付这些负面情绪,心情不好了,就拿把铁锹去后山挖个坑,把不开心的事情写在纸上,埋在坑里,人就开心了许多。后来,她只负责挖坑写纸条,师父扛把锄头跟在后头填,昨天上午,她又挖了一个坑,把张不凡写在纸上,埋了进去,可师父还没来得及去填就没了,难道是坑太深,师父怕了,躲到天上去享福了么?
昨夜里师父死了,小山风把头埋在土里,一只蚂蚁从她面上爬过,她浑然不知,只想忘掉一切,而昨夜的情形却一幕幕浮在眼前,挥之不去。
昨天下午,张不凡带着手下四大美女急匆匆闯进同荫路16号,对躺在藤椅上的钱老道吼道:“奶奶的熊,大事不好了,金翠莲亲自跑去监狱,要带走张大龙。”
钱老道看了他一眼,又歪过头去看那四大美女,眨巴着眼睛笑,一时又不知该和谁搭讪。
一尘怒道:“姥姥的腿,你个色迷迷的贼老道,看神马看,刚才我在天网恢恢监控系统上发现金翠莲跑去监狱,要劫走你徒儿张大龙,你到底管不管?”
一尘是警察局长的女儿,私下把警察局的系统装到张不凡的事务所,整个城市大事小事他们都事先知道,这已经是圈子里公开的秘密。
钱老道本想调笑几句,一想到她爹那副面孔,立刻就不敢胡说,道:“金翠莲是千年女鬼,你们的监控怎么可能看见她?”
小刹扫了一眼斜靠在边上的张山风,接口道:“当初一华大师被警察局聘请当顾问,收了局长十万香火钱,就施了个天开眼在网路上,监控里就能看见鬼了。”
张山风在一旁道:“这不就是见钱眼开么?”
钱老道原本是一华大师的徒弟,听了此言,连忙怒喝一声:“孽障,休要胡言,一华大师闭关修道,要钱何用,那只是帮着局长洗洗,无量天尊,罪过,罪过。”
张山风遭师父怒骂,不敢回嘴,涨红了脸忍着,胸口的伤口裂开,却不去管它。
练心走了过去,掏出一块红色的锦帕,帮张山风包扎,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让姐姐看着心疼,以后可不能为了那些男人伤了自己。”
未卿问道:“山风小鬼头,你一会儿男,一会女的,怎么又招惹上臭男人?告诉姐姐是哪个负心汉,小娘去剥了他的……”话还没说完,见练心对着她朝张不凡努嘴,心知可能和这个花心董事长有关,连忙住了口,有些尴尬的用手去摸山风的头。
张不凡不想她们纠结,对着钱老道大声说:“别扯远了,就说说怎么对付金翠莲吧。听说当年你啃了她一口,她是不是为了这个回来找张大龙报仇的?师父的债记在徒弟身上?”
钱老道叹了口气,把目光从四大美女身上收回来,道:“情债难还,三生三世,恩怨纠缠,无人能解。”
张不凡有些摸不着头脑,看了看小刹,四大美女就只有她天天看报纸,天下事知道的多。
小刹看见张不凡求助的目光,摇了摇头,道:“请钱道长明示。”
一尘早已不耐烦,道:“你个臭算命的,天天装神弄鬼,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再不快点说出真相,老娘把你关进号子里去。”
钱老道不屑地瞥了一尘一眼,看着小刹道:“无量天尊,这金翠莲原是北宋名将杨业的重孙女,宋徽宗年间在代州被逼坠楼而亡。冤死后黑白无常惧怕她身上的怨气,无法导引魂魄进入轮回,只能在五台山下做了野鬼。而雁门关外惨死的杨家官兵,尊她为王,人称艳鬼女王。”
练心打了个冷战,道:“近千年的游魂,还有怨灵鬼兵,这都是躲在深山的凶煞,可别都来了。”
未卿瘪瘪嘴,道:“姐姐休要害怕,我金蛋把它们全部炸死,让这帮鬼兵也知道我们镇魂四大美女的厉害。”
张不凡半天没有出声,听到未卿这话,长叹了口气,面色沉重道:“千万不要轻敌,五年前我曾经在雁门关在遇上过一个杨家鬼兵,当时我以为鬼在夺男人阳气,就去降伏,后来才知道那鬼为了救一个少女才现身吓唬壮汉,结果我被那鬼兵一把白骨爪打在肋下,险些送了性命。”
说着,缓缓扯开身上的袍子,露出肋下五道深深的抓痕,虽不再流血,却露着肉,无法愈合。
众女郎尖叫一声,都围了过来,莺声燕语,七嘴八舌,几人都想伸出手去摸摸张不凡的伤口。
钱老道摇摇头,干咳了两声,道:“姑娘们稍安毋躁,且等老道打上一卦。”
说完,也不管其他人鼓着眼睛瞪着他,大剌剌地坐在当中一张烧焦的破毡子上,从腰里掏出两片漆黑的乌龟壳,随手望地上一撒,当得一声,两片龟壳在地上一撞,竟都侧着立了起来,众人面色大变,齐声大叫:“天地改易。”
钱老道脸色也变了,左手从裤腰带下的小包里摸出三个铜钱,口里念念有词,似乎是在祷告,又像是在诉说,语音一停,左手一翻,铜钱撒在龟壳边上,三个铜钱也一模一样,都是乾隆通宝四个字仰面朝天。钱老道面上出现一道黑气,又彻底变成通红,从喉结一直想上延续到眉心,一个黑点在印堂上隐现,钱老道喉结上下滚动,仿佛有双手在上面来回抚弄,然后只听“噗噗噗”三声,钱老道嘴里喷出一道血剑,笔直射向一块龟壳,本来侧立的龟壳受了外力,晃了两晃,跌倒下来,又击在铜板上,一枚铜板竟然翻了过来,露出背面花纹和十文字样。
看到眼前诡异景象,四大美女和张山风都张大了嘴,张不凡却舒了口气。钱老道也如释重负,从背后的裤腰带上又解下一枚铜铃,在手中当当地晃响,嘴里唱道:
太上台星 应变无停 驱邪缚魅 保命护身
智慧明净 心神安宁 三魂永久 魄无丧倾
张不凡点点头,过去向钱老道深施一礼,道:“有劳道兄。”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切诺基的车钥匙,对四大美女道:“走吧,回事务所。”
钱老道拱拱手,道:“以后,山风和小水就拜托你了。”
张不凡点点头,转身就走,四大美女满腹狐疑,不知这两人打什么哑谜,又不好质问,只得闷着头跟着向外走。
待五人回到车上,一尘耐不住,首先道:“张不凡,你搞什么鬼,跟个臭道士挤眉弄眼,难道是他的臭毛病都传染给你了么?”
张不凡点火发动了车,猛地一踩油门,切诺基怪叫一声,嗖地冲了出去,四大美女猝不及防,个个骂声不迭。
车子开了一段,张不凡才开口道:“今晚钱老道要去渡劫,我们也要小心,万一钱老道有个闪失,这h城就万劫不复了。”
练心略有所悟,道:“以前我师父曾说过天地改易是最麻烦的卦象,预示有大的劫难,看来这次麻烦不小。”
小刹道:“天阳地阴,一目了然,钱老道的卦不阴不阳,天地改易,谓之为劫。后来又撒出全阴的铜钱,人力去之,必死无疑。探长最后是和他道别么?”
张不凡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最后钱老道用自己的血改变了卦象,龟壳一立一倒便有了阴阳,铜钱翻了过来也有了生机,钱老道还是有生机的。只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若要消弭情债,总得有人去还的,我们都是局外人,插不了手。”
未卿笑道:“以前的小鬼没有后台,我们就可以插手去捉,如今来个鬼王,又是鬼兵,我们当然不要去招惹它们了。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又说什么局外人?虚伪!”
众人不再言语,各自想着各自的心思。
钱老道收了龟壳和铜钱,又把铜铃系在裤腰带上,对着楼上喊了声:“老婆子,把床头的酒葫芦拿下来,我们要出发了。”
楼上的婆子应了声,收拾了东西,走了下来。
钱老道对张山风道:“山风,为师和你师娘要上山去救你的师兄,你留在家里照顾好师妹,如果明天早上我和师娘没有回来,你就带着师妹去张不凡那里,他知道该怎么办的。还有,把师父枕头下的那本肉蒲团烧了,为师在那边没书看,会很郁闷。”
婆子过来把葫芦递给钱老道,说:“等一等,小水回来我跟她道个别。”
钱老道说:“走吧,明天你还要回来的。”
张山风道:“师父等等,我跟你们一起去。”
钱老道摇摇头,道:“你是局外人,何必多事。”
说完,拄着拐杖,和婆子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张山风呆了半晌,还是出门来远远偷偷跟在钱老道后面,来到了后山一片桃林前。
只见一大团黑雾笼罩了整个桃林,不时还有黄色,绿色的团雾从桃林深处冒了出来,显得阴森诡异。张大龙就躺在桃林前,一动不动,也不知死活。
钱老道夫妇走到张大龙面前站住,钱老道打开酒葫芦,仰脖往嘴里倒了一口酒,默念了个咒语,一口喷出酒雾。
酒雾似乎被什么东西托住,如雪片一般漂浮,终于还是降了下去,洒落在张大龙身上。张大龙动了一下,又没有了动静。
桃林深处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牛鼻子臭道士,赶紧滚得远远的,惹恼了鬼王,你可白白浪费了自己的修行。”
钱老道说:“卡歌,你请鬼王出来,就说我有些事要告诉她。”
卡歌道:“你要找死也没人拦得住,鬼王一会就来了,你要想活命,还是赶紧走吧。”
钱老道叹了口气,又仰脖往嘴里倒了一大口酒,喷向张大龙,然后伸出右手,捻个剑诀,口中念道:
天地无私,神明鉴察。不为祭享而降福,不为失礼而降祸。凡人有势不可使尽,有福不可享尽,贫穷不可欺尽。天运循环,周而复始。
随着咒语,只见地上的张大龙坐了起来,睁开眼睛,看见钱老道,茫然地问:“师父,怎么是你?你也被关进来了?师娘也来了,请受徒儿一拜。”
说着,朝钱老道夫妇跪下来,磕了三个头。
钱老道说:“大龙,现在大敌当前,不要多礼了。你前生欠了金翠莲的情债,她摆了个桃花阵,要用你的肉身做祭祀,今日无论如何,你都不能进那桃花林,否则,天下桃花大劫,命犯桃花的男女都将被恶鬼索命,你的师妹们可就保不住了。”
张大龙道:“师父,我不进桃树林就是,您会奇门八遁,咱们一起逃走吧。”
钱老道说:“此阵已经摆下,你的魂魄有一部分被她摄入到阵中,若不破阵,她念句咒,你的肉身在天涯海角都会被掬来,跑不了的。卡歌说金翠莲现在不在,定是回五台山去取当年你们的定情信物,和你的肉身一起献祀,功效倍增,不仅犯桃花的,就是负了情债的也逃不过此劫。”
张大龙正想细问,只听见半空中传来幽怨的声音:“钱道长,你还知道的不少啊,都是上百度搜来的吧?今天我心情好,放你一马,你走吧。”
说着半空中一团绿色的云降了下来,慢慢凝成一个人形。张大龙定睛看去,只见她面色惨白,眼睛中间是个空洞,一身白色的长袍子,看上去像是白油漆泼成的水墨画,十根手指从袍子中伸出来,只剩骨头,右手握着根五尺长的铜棍,看上去甚是阴森可怖。
钱道长左手抱住右手,放在胸前朝她一拱手,道:“金翠莲,请你高抬贵手,放过小徒,免得生灵涂炭,上苍也会降下罪来。”
金翠莲木然道:“上苍降罪,当年逼死我的恶人也没见上苍降罪于他们,我在五台山下日夜受苦,这厮不断轮回,每世都去沾花惹草,风流快活,也没见上苍降罪于他,偏偏就要降罪于我,我倒要看看,能降下些什么罪来?”
说着,抬起左手一指张大龙,一道幽风射了过来,钱老道身边的婆子早有准备,双手一合,一朵莲花飘出,挡住了那道幽风。
金翠莲咦了一声 ,看了婆子一眼,对钱老道说:“桃花阵已经摆好发动,,你有本事就先来破了这阵,再救你徒弟吧。”
说完,身影一飘,提着铜棍就到了桃林中间,钱老道看了一眼张大龙,叹了口气,对婆子道:“走吧,破阵。”
婆子抬脚走进桃林,钱老道跟在后面,笔直向桃林中间走去。一进桃林,迎面一大队鬼兵张牙舞爪,冲了过来。那婆子不慌不忙,张开大嘴,露出一嘴黄澄澄的板牙,大喝一声:“滚!”
只见鬼兵个个抱头鼠窜,无人再敢上前。翠莲心里起疑,道:“众位弟兄,这河东狮子吼只不过是寻常功夫,亏你们都是千年鬼兵,为何怕成这样?”
一个鬼兵头领哭丧着脸道:“鬼王有所不知,河东狮子吼本就是我们这些男兵的克星,再加上那婆子口臭得厉害,比火宫殿门前的臭豆腐还臭上一万倍,我们实在扛不住,我看只有卡歌脱下她千年裹脚布去对阵才能以毒攻毒,不然我们都晕了,谁来为鬼王护住这桃花林?”
翠莲道:“卡歌,听见没有?”
卡歌连忙道:“鬼王何须多此一举,这桃花阵世上无人可破,只要困住他几日,他自然饿晕,那时直接捆来就是。”
金翠莲道:“言之有理,就当如此。我去看看桃林外的张大龙,他师妹正想带他逃走。”
钱老道走到阵子中央,捡起地上放着的铜棍大声道:“金翠莲,你以为桃花阵无人可破,是因为这阵是你的千年怨气凝成,只有欠你的人自愿用鲜血洗去你的怨气才可能破解,当初我在五台山下咬过你一口,也可算是欠了你一口肉债,今日我自愿用鲜血洗你怨气,看好了。”
说完,举起铜棍用力朝自己心窝插去,只插入数寸,然后拔出铜棍,只见一大股血水随着喷了出来,就歪倒在一边。
咚得一声巨响,所有的桃树如遭雷击,桃枝乱飞,把桃林边的张大龙和张山风震晕了过去。桃林上空的乌云随之逐渐散去,露出漫天星斗,鬼兵们面面相觑,桃林阵竟然就这么破了。
桃林中间的婆子伸手提起钱道长,一阵风跑到山崖边,一起跳了下去。金翠莲喝道:“鬼兵不要慌张,桃花阵破了也不打紧,那道士坠崖也不是飞升,我在五台山下每年都要吃掉不少这些跳崖的道士,一会我们就下山崖去寻他们的尸首来做夜点,先随我去把张大龙给杀了,报我心头之恨。”
众鬼这才重新列队,走出桃林。金翠莲正要摄起地上的张大龙,只听见半空有人笑道:“翠莲,你可认得我么?”
金翠莲抬头看,却是五台山文殊院天王庙的弥陀佛。问道:“笑和尚,刚才道士自杀你不制止,躲在旁边看热闹,现在我索还旧债,与你何干,难道和尚就能不讲道理么?”
弥陀佛被说的脸上挂不住,道:“好你个伶牙俐齿的鬼丫头,道家自寻渡劫,关我佛家何干,今日这张大龙与我大有渊源,又岂能随你乱来。”
金翠莲还要说话,只见笑和尚解下背后搭着的人种袋,往下一兜,就把金翠莲和她的鬼兵兜入袋中,扎好口袋,背在背上,一手提起张大龙,奔五台山而去,瞬间就不见踪影。
张山风从草地上挣扎着爬向山崖边,师娘带着师父就是从这里跳了下去,她想看看他们会不会像传说中一样自崖底升起,等了半天毫无动静。草丛中一张黄纸随风飘了过来,张山风抓过来一看,正是师父平日画的灵符,上面两排大字:
一日行善,祸自远矣。
一日行恶,福自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