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老北京隆福寺街的儿时记忆

我家的院子毗邻老北京东城的繁华街市隆福寺街。

在上个世纪60年代,我依稀记得在自己三岁左右的时候,一个暖风佛面的夏日傍晚,爷爷领着我的小手,住着拐杖,走出四合院的大门,带着我去隆福寺庙前广场乘凉遛弯。

我爷爷是一个知名老中医。所以,每一个在胡同里遇见的老街坊,都热情地跟我爷爷打招呼:“你们爷孙俩,这是去遛弯儿啊”,我爷爷抖动着他那白色的山羊胡子笑着回答“是啊,带孙子去隆福寺街玩玩”,

平时,我爷爷为老街坊看病,一般小病都不收钱,还附带赠送几包自制小药。

北京的隆福寺,位于景山公园东面,东四西大街路北。

寺庙始建于明代景泰三年(1425年),清雍正九年重修。隆福寺在明代是京城唯一的番(喇嘛)、禅(和尚)同住的寺院。到了清代已成为了完全的喇嘛庙。在姚雪垠写的《李自成》一书中,就有一段隆福寺和尚为皇帝母亲祝寿而自焚的描写。


由于隆福寺是朝廷香火院。又离南方客商运粮终点海运仓不远,有些客商就经常带一些地方货物到这里来卖。久而久之,隆福寺就发展成京城里首屈一指的大庙会。清代,每逢旧历一、二、九、十开庙;1930年又改为阳历1、2、9、10日对外开放庙宇。

隆福寺庙会已有近300年历史。每逢开庙,东西庙廊之下,隆福寺街店铺之间,百货珍奇、古玩字画、花苗鱼虫、风味小吃,为京城诸市之冠。清嘉庆有书《草珠一串》中记载:“东西两庙货真全,一日能销百万钱,多少贵人闲至此,衣香犹带御炉烟。”显示了当时隆福寺庙会的繁荣光景。

夏天,隆福寺街东面,会有人卖蛐蛐。用一个个纸筒装着。还有专卖蛐蛐罐的。


冬天,还会有几个老人,怀里揣着蝈蝈,坐在太阳底下叫卖。翠绿的蝈蝈就趴在老人的胳膊上欢叫不已。

那时,隆福寺街上,还有多家书肆。爱书之人还经常能淘到价格低廉的珍本、孤本。当年北大的胡适曾对学生们说,那里书店的掌柜也不见得比你们懂得的少。

这条街上还有几个小人书摊,其中有一位摊主还是皇族的后代。那时的少儿小学生们,还没有电视可看,一次花几分钱,租上几本连环画小人书,坐在书摊的长板登上低头细看,非常的享受。如《三侠五义》、《包公案》、《岳飞传》《三国演义》等。因此,隆福寺街是仅次于南城琉璃厂的文化街。

隆福寺街原来有蟾宫、明星两家电影院。1949年后,又建了东四工人俱乐部及东四剧场。

隆福寺街上还有隆福寺浴池和东四浴池两家附带理发馆的澡堂。

后来在1950年,又将隆福寺前面改建成东四人民市场。1962年又有了隆福寺小吃店,和白魁回民饭馆,以及汇丰灌肠铺、酒肆。


有一年中秋节

得知父亲要去副食店买螃蟹。我和二哥就一致要求爸爸带我们去。一进隆福寺街里的副食店,迎门就可以看见一个大水缸,缸里面熙熙攘攘,全是活蹦乱跳的青黑色河蟹。

得知我父亲要买螃蟹,售货员就到水缸旁,老练地将一只只螃蟹捉起,用马莲草捆好,栓成一串,称重,收钱,然后交到我父亲手中提回家来。那时的螃蟹价格要比猪肉低很多。

回到家,爸爸将一大串螃蟹交给妈妈。妈妈会把那些螃蟹放进大水盆里,用清水泡起来,让那些螃蟹把肚子里的污泥浊水吐干净。

然后,就将活的螃蟹放到蒸锅里架到火炉上蒸,起先,还能听到活螃蟹在蒸锅里挣扎的声音,而后,渐渐地就无声无息了,慢慢的,螃蟹的香味就开始满院子地弥漫。

国庆节到了。那时的北京人都会去天安门广场观看放礼花。

从我家去天安门广场,要经过北京最繁华的王府井大街。那时王府井大街的晚上,喇叭里播放着歌曲《逛新城》,两旁商场的橱窗里、门楣上,全装饰着最新时尚的各色霓虹灯。那些灯赤橙黄绿青蓝紫,不时变换颜色与花样,有四季花朵、有鱼跃龙门、有小姐姐读书、有小弟弟踢球,就像动画片似的,争相吸引着人们的眼球

当我们好不容易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天安门前的广场上时,就见天上出现了无数道光束,那是京城四处的探照灯为节日的夜空添加的景色。也是放礼花前的序曲。

当探照灯突然熄灭后,人们立刻静了下来,紧接着就是礼花腾空,以及震耳欲聋的炸响。天上开始绽放各色礼花,有万紫千红、有金色稻穗、有菊花绽放、有火树银花、当一串串红、黄色的灯笼礼花挂满天空时,就意味着第一阶段的礼花结束。于是,人们就纷纷去抢那些随着一串串礼花坠落的白色降落伞。当然,也有人在抢到降落伞时被伞上残留的药粉迷伤了眼睛。

平时,我们这些小孩,放学后,最大的娱乐活动就是去看小人书。

那时,有一些私人在家里的书架上,摆上几百本连环画,地上放几条板凳,让小孩们花钱租看那些连环画,看一本交一分钱,要拿回家就要多交钱。大人们不时赏给小孩们手里的几分钱,也基本就够看小人书或买糖果吃。

那时,每天傍晚,我都要拿着爸爸的那个扁扁的酒瓶,去隆福寺街酒铺,为爸爸打酒。那时,普通老百姓每天能喝得起酒,就算是小康之家了。到了酒铺,我一边将酒瓶递给售货员,讲明要2两老白干,一边看着玻璃柜里那一盘盘松仁小肚、香肠、花生米。我虽然很馋,想吃一口,可是兜里没有富裕钱,只能是干看着而已。

回来的路上,实在是馋了,就拧开酒瓶盖,偷偷抿一口爸爸的白酒。啊。。。。。,又香又辣,一股热流一下就贯穿了自己的肠胃。那时的酒,都是原浆,不掺水的。

到了晚上吃饭时,爸爸拿起酒瓶,看一看,依然像往常一样笑着问我:今天,偷喝了几口啊。

在我们家,对于孩子偷喝几口酒是从来不管的。记得我爷爷在世时,经常用筷子往我们这些小孩嘴里蘸酒吃。看着我们被辣的直闭眼,老人的心里就乐开了花。

到了冬天。星期天,爸爸还要带我们哥三个去澡堂子洗澡。

门外寒风刺骨,爸爸穿着棉大衣,我们哥三一人一件棉猴。等我们一进隆福寺街丰年灌肠铺对面的澡堂子里,简直和外面就是两个世界。

大礼堂一样的澡堂子里,热气腾腾。温热暖和的水蒸气弥漫在空间。供洗澡的人们休息的床位,要有五六十张。如果来晚了没有床位了,还可以先将衣服脱到竹筐里,等到腾出床位时,你也洗好了,休息的床位也有了。

那时洗澡,不用带洗漱用品,不限时间,每人一张床。床上是干净的白毛巾被。床下每人一双拖鞋。

靠大堂的里边,专门有一大间洗浴房,里面有十几个镶白瓷砖的热水池。分成三排。温度分别是特烫、一般烫、不烫。

靠墙边是一排淋浴喷头。还有两个木制的光板凳床,是用来给客人搓澡的。俗称“老虎凳”。那样子还真像动物园里老虎趴着睡觉的凳子。

这次,我依然是和两个哥哥一同坐在最外边的温水池旁,然后慢慢的自己用毛巾擦洗自己的身子,慢慢的泡。等我们已经适应了水的温度,父亲就把我抱到里边的热水池边,与我一同泡热水,为我搓去身上的泥垢。而我那两个哥哥,爸爸则不去管了,他们都长大了。

大约半个小时后,父亲见我洗的差不多了,就起身抱起我,从热水池的边上,站立着一步一步向外走,突然,不知为啥,父亲脚下一滑,就抱着着我,两个人一起失足掉进了池水中。多亏了一旁的搓澡工,用一双大手先把我捞了起来,然后又扶起水中的父亲。还好,我们父子均无大碍。这时,我爸爸才深深地喘口气,刚才真的太危险了。

出得洗澡间,有服务员递上热腾腾的毛巾,让我们擦身。我们父子三人回到自己的床上后,我爸爸还会去外边买回一些点心,并让服务员沏上一壶茶。父子四人,边吃点心边喝茶,其乐融融。

春节到了。那是每一个孩子都盼望的日子。

三十晚上,父亲开始带领我们这些孩子们,向摆满贡品的八仙桌上爷爷、奶奶遗像祭拜、磕头。

然后,父亲就由哥哥们带着我到院子里放花、放炮。

刚放完老头花,我大哥就一个人拿着一个大麻雷子去胡同里找同学去点。结果,胡同口的一个叫二宝的,拿过去点,他错把麻雷子当二踢脚,拿在手里放,因为麻雷子外表与二踢脚差不多,但是爆炸力更强,结果,把人家二宝的手炸伤了。还到医院缝了针。后来,可能是出事故太多,麻雷子就不让卖了。

深夜,父亲和哥哥姐姐们开始玩扑克,守夜。我则和劳累了一天的妈妈回到南屋去睡了。

第二天,爸爸,又带我去隆福寺街的杂货店里买鞭炮。这次,店里也是几口大水缸,但里面不是螃蟹,而换成了红色外皮的二踢脚。大概把鞭炮放进缸里是为了安全和防潮吧。我们一般都是买一毛钱一挂的“小鞭”,而我爸爸则是喜欢“二踢脚”。

杂货店的货架子上放的是一角钱一挂的小鞭。还有老头花、麻雷子、二踢脚、炮打双灯等各色花炮。由于我的年龄小,父亲就给我买了最小的小鞭炮,回家后,拆散了,拿着点着的香,点着一个,扔出去,双手一捂耳朵,就可以听到一声脆响。即使不小心在手边炸了,也没神魔危险。

父亲,则买了几十个二踢脚,在胡同里放。北京城的天空,到处都是鞭炮声。

第三天,我们全家人去了一趟厂甸庙会。给我打印象就是一个乱。那是一个很大的黄土地广场,人们摩肩擦踵,在广场里购买各色节日礼物,有手里摇的风车,天上飞的风筝,人见人爱的大糖葫芦。只是那尘土飞扬实在是让人受不了。

夏天到了。

庭院深深中,垂花门里,北屋的三层台阶上,那宽宽的廊檐下,装有一盏60瓦大灯泡。将院子里照的通亮。屋里的收音机在播放着侯宝林的相声。

北屋台阶下,四合院里。

我母亲在一个大澡盆里依次给我们哥三个洗完澡,我们一个个都光着屁股,都到院子里的大藤床上去纳凉。那时的北京,户外很少有蚊子。

藤床前,父亲打来的一桶凉水里,镇着他刚从隆福寺街买回来的号称:“黑蹦筋”的大西瓜。

那时,大街上卖一块西瓜才一角钱。非常便宜。

大藤椅前,放着一张小方桌。坐在一旁的父亲,抽够了烟。用双手,从水桶中捞出那个在凉水里水泡了很长时间的大西瓜,放在院子里的小方桌上,先用毛巾将西瓜上的水擦净,再用菜刀将瓜蒂部位的厚皮切下,再用瓜皮擦一擦刀上的异味。然后一手扶住西瓜,一手用刀从瓜的正中轻轻切下,随着“嘣”的一声,不等刀切到底,西瓜已经自己裂成两半,黄黄的脆沙瓤,镶嵌着黑黑的瓜子,香甜诱人。

我们哥们三个,一边在滕床上打闹玩耍,一边瞪着双眼注视着父亲那潇洒的切瓜过程。这时,妈妈就拿来一个大圆搪瓷茶盘,将爸爸一角角切好的西瓜,码放到茶盘里,全家围在一起吃西瓜。

那黄瓤脆沙的西瓜,解暑又解馋。一家人高高兴兴,其乐融融。

隆福寺街的东口对面,就是东四头条。那条胡同里住着的历来都是高官贵戚。著名小说《啼笑姻缘》里,主人公就住在这一带。讲的就是这里的故事。


一天,我母亲带着我,去东四头条串门子。那一家的主人是中央的人事局長,是个高官。我家的一个亲戚在他家做保姆。那时候给高官做保姆,一般人是没戏的。我家那个亲戚,因为解放前也是大户人家,见过世面,所以才能去给那个大官做保姆。

那个大官住在東四頭條里的一個前清侯爺的豪宅里。

一進門前,要在門崗登記。裡邊是三進套院,走進月亮門,第一進院子中央有假山,池水,荷花,槐樹;順著古樸的走廊,從偏門通到第二進院子,满院子里都是滿滿的葡萄架,一串串綠色奶葡萄令人垂涎;偏房里住的都是服务人员。最里边的第三套院子,才是主人的住宅,高台阶上,是五间坐北朝南的大瓦房,玻璃窗上,都配有白纱帘,从外边是看不到屋里人的。

一进门,脚下是木地板,还铺着纯毛地毯。我那慈祥微胖的姑姥姥微笑着迎接我们娘俩。局长上班去了,屋里只有姑姥姥和另外一个小丫鬟在家。

姑姥姥把小丫鬟支走后,就拿出水果,糖块让我随便吃吃。她则为我母亲沏一杯咖啡加奶,与我母亲坐在红木桌子旁旁叙旧,聊天。

我以为,我家里的花砖地,八仙桌,钢丝床大衣柜,已经是北京人家里最富有的了。

可一看人家局长家,住的豪华程度,真是那时的平常百姓想象不到的。

地上铺的是木地板,纯毛地毯。请客人喝的是牛奶咖啡;客厅里有支着一个大喇叭的留声机,有非常大的“电匣子”就是收音机。有专门做饭用的厨房,和专门的厨师;尤其是他家里的卫生间兼浴室。那叫一个豪华。一水的白陶瓷,亮的刺人眼。尤其是那个大便用的恭桶(就是现在的坐便器)上面,居然还铺着绒布。可想而知,那时的官与民之间的生活水平差距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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