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载着赴死的魂灵。
“欢迎来到XX站”依旧是那个温柔而冰冷的女声。
人群像蜂一拥而入,填肉末般把车厢填满,挤出几声咬牙切齿的“不要挤啦”,随之,车门紧闭,时或夹到只慢收起的乌青的手,时或映着小孩嚎啕大哭的小脸。
车离了,另一班次又间隔着来,同样的场景又重映了一遍,你方唱罢我登场,好不热闹。
旁观着这生活的图景,真是一次奇妙的体验。
像看戏一样地坐在候车椅子上,她的嘴角不由得勾了起来。
她在等他。
他说,会在半个小时后到。
刚好从公司回来,就在这等他吧,歇歇脚,也不需茶水费。
她可是很省钱的,倒不是因为有优良的品质,只是,实在不宽裕。
玻璃门映出她那双修长的腿,洁白如藕。美丽的脚上套着双鲜血般殷红的高跟鞋,那细高的跟,可以拔下来当匕首使。
可以当匕首使呢,她很想这样做。当公司里那个老男人用他那双色眼盯着她,用那只肥腻而起皱的老手摸着她的腿时。
可,是,不,行。
人总是得屈从于生活。
她恶狠狠地褪下高跟鞋,丢垃圾一样塞进袋子里。换上随身带着的运动鞋,才感觉重新又回到了自己。
她一向不喜欢那么高的鞋跟,可是,自己不是自己生活的主宰。
于是,每天每天,她就趿拉着一双运动鞋,到地铁站上换上高跟鞋,换上另外一副面具,然后昂起头,坚强地站在云端,啪嗒啪嗒地走向离公司最近的那个出口。
很好的伪装呢,每个人都一样的呢。
抬起手,分针不紧不慢地爬过了三个数字。
等人的时间还真是焦灼。
穿着地铁制服的工作人员有点好奇地打量着。
旁边坐下来一个人。
漂亮的鼻子不由得皱了皱,下意识地用手挡在鼻前,但是显然并没有 什么作用。
那是一种刺鼻的气味,粘稠的汗味融着熏浊的烟味。
地铁载着赴死的魂灵,那些魂灵在生活中发酵,臭不可闻。
又一班车来了,旁边的人不急不缓地边看手机边走向了地铁门边,像传送带一样送到了某个地方,也许也是一个屠宰场。屠宰着人们的青春,屠宰着生命。
他还没有来。
想起来,他们还是在地铁站认识的。
每天每天的上班高峰期,地铁,无疑都是挤满人的,你磨着我的肩,我擦着你的背。为了掩饰彼此的尴尬,要么和同伴大声谈话,要么便是埋头看手机,假装有很多的事务未处理,其实只是毫无目的地浏览着,轻轻滑动手指头,毫无意义地从头到尾刷着。
然而,就是在一片混沌的肉体中,他们的目光相遇到了一起。
他低着头,目光温柔。
撞到他的目光,她慌慌忙忙低下了头,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贴着他那并不宽阔的胸膛。
也许是因为地铁停站重心不稳,也许是一开始的人潮就把他们俩挤在了一起,也许......
命运呐,有时就是那么的孩子气,喜欢玩弄人于股掌间。
小心翼翼地站好,在无数双脚间艰难地挪动,远离一点,再远一点,保持距离。
低着头,脸上飞过云霞。
他的气息就在她的头上,她仿佛能感受到他轻轻地笑了一下。
狭小的空间中,气息浮动,让人有点局促不安。
到站了,在肉墙中艰难地穿行。
“借过一下,谢谢。借过一下,谢谢。”
像分娩一样。
二十多年前,从那幽窄的隧道穿梭来到这个世界,而这接下来的日子里,又有哪一天不是削尖了头在人生的一条又一条狭道上穿行。
他淹没在人海里,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说上一句话。
生活的鞭子赶着我们行走,我们听命于它,于是错失了美好。
电梯斜斜地往上行走。现在是在地狱的第几层?未来又在何方。
惆怅地望着那远去的地铁,地铁载着赴死的魂灵。
她想起来,那时候的她是有多么的忧悒。
然而,第二天,她又在地铁上碰上他了。
他换了个发型,正装心地看着手机。
那个时间,地铁上人很少,她离他很远,很远。
他仿佛感受到了她的眼光,抬起头,对着手机,开始拨弄拨弄头发。
她心底里暗笑。
终点,车到站了,慌慌忙忙地下车。
还没来得及看第二眼,故事就又一次结束了。
之后好一段时间,几乎,每一天都能看到他。
只是,每一天,他都以不同的面孔出现。他有无数的面孔,有时很年轻,有时很老成。
但她能认出那双温柔的眼。
最近,好久好久不见他了。
而昨晚,他发来一条消息,让她在地铁站等他。
她也不知道他怎么知道她的联系方式,然而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百无聊赖。
一个小时了,他还没有出现。
打开手机,想翻出短信,确认一下时间点。
然而,短信不知何时也不见了,她并没有删短信的习惯。
呵,又是自己的一次妄想罢了。拖着疲惫的身体,她迈向了地铁门,那是往归途的一趟地铁。
地铁载着赴死的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