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在市中心,山不高,也不深。
每座山都有其独特的气息,像一本本书,相似而又不同。闹市中的南山,像雨后开窗时的那一团清新,如新生婴儿身上的奶味,冲散了一屋的俗尘。
山脚下是市政府,左右的红绿灯,镜头般,指挥着街道,慢镜与深镜交叉,剪辑与定格并立,一幕幕,淡入,又化出。
高中时,我喜欢早上往山上跑,或读书,或散步。当清晨的阳光凝结在绿叶的露珠上,星星般闪烁时,山间的小路上,早已留下了我深浅不一的脚印。
捧一本书,在长廊中阅读。
不关心孤独的草木,不关心花瓣在池中飘零,也不关心清晨山坡上肆意流淌的婉转歌曲。我只是放空自己,沉醉于那阵淡淡的夹着土味的风,迷恋如此安静而单纯的岁月,置身在别样的舒适中,我的心,像铁砂追逐磁铁般,不能自己。
很多老人在山上晨练,有的跑步,有的打拳,还有的,和年轻人抱团,一个蝎子摆尾,将蓬松的鸡毛毽子,踢得老高,老远。
有一段时间,我每天都会看到一个老人。
起先没有注意,但次数多了,难免多看几眼:他大约七十左右,花白头发,眼袋像风中的蒲叶,一步一摇。他的脸色苍白,如同没有上漆的球拍,身上的衬衣,也早已经褪去了最初深浅不同的颜色,三五片灰色中夹着些许靛蓝。
此后的日子里,我还会在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时间里遇到同样的他。他似乎总是装着心事,匆匆而来,做操,压腿,十几分钟后,又匆匆而去。
偶然的一次,他向我询问时间,自此,某种意义上,我们算是认识了。日子还是一如既往地过,我还会每天上山,他还是每天锻炼,不同的是,我们之间,多了一个相识的微笑和几声随意的问候。
“大爷,这么早啊。”
“你也不迟啊,年轻人能起这么早,挺不错的。”
“哪有,学校要求站操,站完操我就直接过来了。”
……
有时他还会给我捎几个枣,讲一些他的事情,更多时候,我们像熟悉的老友,话不多,但相视温暖。
后来我渐渐了解到,他的儿子和儿媳在外地打工,一年回不多次,于是留下他一个人和孙女相依为命。他之所以来去匆匆,是因为还得回家送孩子上学。
“大爷,过得还好吗?”
“挺好的,孙女学习不错。人老了,也没什么其他想法,儿孙好,我也好。”
山中的清晨还是同样迷人,安静时,每一颗心都是相同的。
上了高三,我终止了早上登山的习惯。但那个老人,一如往常,留在了每一个清晨,留在了某一个时刻,我没有再见过他,但是经常想起。有时候,心里不免有些失落,就像自己故意弄丢了一个朋友,有些内疚,有些怀念。
快毕业时,有次我在街上遇到了他。
他还是那样,苍老但精神着。一种久违的欣喜涌来,但也夹杂着某些莫名的尴尬。我未开口,老人先已说了一大堆:“好久没有见你了,有时看到你学校的学生还向人家打听过你……后来想到你肯定是学习紧张,没时间出去了……”老人一直说着,我,默默地感动着。
那天老人邀我去他家作客,我们聊了很多,但谁曾想,那竟是我和老人的最后一次见面。
高考失利,他还给我打过几次电话。那时我心浮气躁,待在家里不愿出门,也不想和人联系。后来弄丢了手机,也失去了老人的联系方式。
七八年,过去了,不知道老人现在怎么样。
试着走过以前的街道,但终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站在无边的夜里,轻风吹过,往事如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