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别说》连载（4）遇见“美女＋”
徐霞客旅游书店的效益一路攀升，不能不说是苏曼的功劳。我庆幸在我人生的旅途中遇到了她——一个神一样的女子。在甜蜜岛咖啡厅老板方佳怡给我发来短信与我体面地告别的时候，苏曼毅然辞去了除长河市作协副主席之外的公职，成为“徐霞客旅游书店”的合伙人。
苏曼是一个让人一见便能失去操守的人。她一米七的个子，一头乌黑的长发，苗条而丰匀的身材，配有一张找不出任何瑕疵的脸。天生尤物，莫过于此。更要命的是她还是长河市首屈一指的作家、诗人、画家。作为女人，如果具备其中的一项天赋之物或后天培养的技艺，她就可以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如鱼得水。可是，造化偏心，竟然把这些令天下女人梦寐以求的诸多优点集于她一身。这让人情何以堪，又有谁能抵挡得了她这个天使魔鬼般的诱惑？
未见其人，先识其名，识其名则因为看了她写的文章。那一年，我的几部随笔出版，为我或多或少地赢得了点虚名，我写的诗经过几个“著名作家”的吹捧后，渐渐地也有人把我列入诗人之列。长河日报社长慧眼识才，决定让我到文艺副刊部当主编。就这样，我开始有机会与各地的文学青年接触。虽然没有见面，但我却经常收到苏曼通过邮箱发来的稿件。从她那清新的文笔中，我似乎看到了她清新的面庞。我陆陆续续在长河日报文艺副刊上刊发了苏曼的诗、散文，偶有短篇小说。我们通过邮件谈论时下的文学流派、文学作品，交流阅读中外名著的心得体会，线上往来越发频繁。我有一种冲动，想见其本人。我曾无数次地想像她的形象，她的声音，甚至她散发的气息的味道。
机会终于来了。有一次长河市十几个小有名气的作家组织一个文学沙龙，我应邀参加。在主持人介绍的名单中，我知道了苏曼也在其中。
不可否认的是，文人骨子里都有清高的成分。尽管表面上温文尔雅、文质彬彬，一副置身世外的样子。所以，在这些各有所长，腹有诗书的文人堆里，尽管苏曼长得风姿绰约，楚楚动人，但是，她并不显得特别出众。就算这些文人内心里对苏曼的美貌垂涎欲滴，高傲的他们谁也不会在脸上表现出来，更不会不知深浅地当众对她评头品足。是的，他们宁可把她写到作品里，或者作为意淫的对象。
可我还是在这堆文艺青年里，一眼就看到了相貌出众的苏曼，并且可以不知羞耻地告诉大家，我禁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在别人忙着讨论的时候。
当我知道这位相貌出众的女子就是我神交已久却未曾谋面的苏曼的时候，心中竟有一种狂喜，仿佛她是我的初恋女友。我立即有一种想巴结她、亲近她，约她吃饭、看电影的冲动。似乎她已与我肩并肩、手拉手走在了长河的林荫道上。但我很快就为自己的轻浮而鄙夷起自己来。在这样既庄重又高雅的场合，我怎么能有这样低级的想法？这不是对苏曼的亵读，而是对美，对伟大崇高的文学艺术的玷污。
苏曼的美打动了我。但最终让我对苏曼刮目相看并产生与她进一步升华感情想法的，还是她对经典之作大胆的有些轻狂的质疑。正是她的特立独行的发言，让我记住了那个文学沙龙的主题——讨论海明威的《老人与海》。
美国作家海明威在《老人与海》中塑造了主人公圣地亚哥的“硬汉”形象，并因此获得了令人羡慕、有些作家穷其一生也难以获取的文学最高奖项诺贝尔文学奖，这部作品还节选进了中国的语文教材。毫无疑问，《老人与海》已经成为经典作品之一。
尽信书不如无书。我们提倡读书要疑，但是，如果真的有人大胆地质疑经典，那么，他极有可能被贴上不知天高地厚的标签。可是，苏曼却出人意料地在发言中对海明威的这部经典提出了疑问。
沙龙在长河市一家独立书店举办。书店以店主人晓飞的名字命名。“晓飞书店”四个古朴的绿色招牌在商家林立、有着小资情调的滨江大街上显得格外醒目。
晓飞是一家国有银行的职员，也是长河市作协会员。平时她酷爱读书，因为对书的热爱，让她产生了开书店的想法。这是一家专门销售文学、历史、哲学的主题书店。可以想象在实体书店日益萎缩的情况下，在长河市这样一个只有八十余万人的小城市，开办这样一家阳春白雪般的书店的命运——事实上，后来我开徐霞客旅游书店也受到了晓飞的鼓舞——可对晓飞来说书店与其说是一个营业场所，不如说是她梦想的栖息地。更多的时候，晓飞把它当成了自己精神的后花园，而长河市文学同道们自然成了这里的常客。
书店面积不大，却布置得古香古色。墙壁四周被从地面直顶棚顶的巨大书架包围着。临街的两扇窗户像是高明画家绘制的油画，变换着流动的风景。四五张圆形的小桌错落有致地摆在书店的中央，每张桌子前又摆放着三两只白色的斜背小椅。每个人面前都有一本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的《老人与海》。
细心的店主人晓飞还为每一位文士泡了一杯新鲜的西湖龙井。嫩绿的叶芽，像春天里生机勃发的幼苗，在圆圆的、细细的、长长的透明玻璃杯中，一根根直竖着。散发出的淡淡的茶香与书香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令人陶醉。
趁着别人发言的工夫，我轻轻地啜饮着龙井茶，品味着好客的店主人晓飞的细心与爱心。啜了几口，我又轻轻地把杯子放在桌面上。杯中直竖着的幼苗在淡黄色的波中微微摇荡，仿佛一群少女在清风中翩翩起舞，茶的香气扑面而来。
很多人在发言中盛赞大师超凡脱俗的神来之笔，言谈中的真知灼见闪烁着对大师的无限敬意。轮到苏曼发言了，她微笑着说：
“我认为《老人与海》是海明威撒的一个弥天大谎，我被他骗了好多年。”
苏曼出语惊人，打断了我对晓飞书店的迷恋，从西湖龙井的清香体味中回过神来。
苏曼的话立即引起一阵骚动。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声地议论着。旋即静下来，小屋中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仿佛可以听得见每个人杯中少女迎风起舞的声音。大家洗耳恭听，等待着苏曼接下来的奇谈怪论。
我猜想着，苏曼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对了，要是她是课堂上回答老师提问的学生，我想此刻，她应该已经被老师打断了发言。在一阵训斥之后，红着脸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可这里是文学沙龙，是自由发挥的园地，不是她以前的课堂。她也不是一个没有思想的学生，她是一名曾经的教师，一个有着对文学极端向往的青年作家，一个相信自己比相信别人更多的自信的人。
苏曼没有理会大家的骚动，她顺手拿起了手边的《老人与海》，翻到第157页读了起来：
他是个独自在湾流中一条平底小帆船上钓鱼的老人。这一回已去了八十四天，没逮上一条鱼。头四十天里，有个男孩跟他在一起。可是过了四十天还没捉到一条鱼。男孩的父母对他说，老人如今准是倒了血霉，这就是说，倒霉到了极点。男孩听从了他们吩咐，上了另外一条船，头一个礼拜就捕到了三条好鱼……
“作为一个以打渔为业的渔夫，连续八十四天出海一条鱼也没有捕到，这首先是不现实的；同样是渔夫，别人出海一周便捕到三条好鱼，圣地亚哥老人却一连八十四天捕不到一条鱼，说明他不是个好渔夫。”苏曼读完书中的开头一段文字，放下书说。
“你这样说是不是有点太过较真儿了？”有人提出疑问。
“不是我较真儿，我只是强调这种情况不现实，或者说不真实。尽管作者说老人‘倒霉到了极点’，但这并不能掩盖其叙述事实的不真实性。”苏曼说。
“作者之所以强调老人一连八十四天没有打到鱼，正是为了突出他不服输的坚强意志，为他第八十五天决心驶向远方去钓大鱼打下铺垫。”有人插话。
苏曼说：“没有这个不真实的铺垫，也丝毫不影响作者后来塑造‘硬汉’形象的目的达成。”苏曼坚持自己的观点。她说，“海明威很显然是先有了要塑造‘硬汉’这个主题，然后，虚构了这个完全不可信的故事——尽管它有原型。所以，通篇用这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故事来说教——老人在第一条鲨鱼咬去了大约四十磅鱼肉之后想：
然而人不是为了失败而生的，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给打败。
这与我们平常一再反对的空洞的说教本质上是一致的。虽然海明威用他建造的艺术手法编了一个似乎异彩纷呈的故事，他并不能否定其空洞的实质。这个故事太过简单——
古巴老渔夫圣地亚哥在连续八十四天没捕鱼的情况下，终于独自钓上了一条大马林鱼，但这鱼实在大，把他的小帆船在海上拖了三天才筋疲力尽，被他杀死了绑在小船的一边。但在归途中一再遭受鲨鱼的袭击，最后回港时只剩下鱼头鱼尾和一条脊骨。
“我觉得用这样一个简单的人鱼搏斗的故事，撑起一个沉重的主题，难免力不从心。”苏曼说。她由此提到了《鲁滨逊漂流记》。与海明威的《老人与海》恰好相反，《鲁滨逊漂流记》的故事让人感到真实可信，而且绝没有空洞嫌疑。书中甚至没有任何类似《老人与海》那样的主题宣言，但读完全书却让人感受到了一个真正的“硬汉”存在。
“这才是文学的力量，这才是艺术应该达到的水到渠成的效果。”苏曼说。大家被苏曼的特立独行的观点吸引了？或者是不知所措了？气氛有些沉闷，温馨的小屋中，一下子静了下来，连喝茶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水杯，生怕那轻轻的啜饮声会打破苏曼的思路。
“我不知道，如果海明威在现场会不会雷霆大怒，我只是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这种表现主题的方式，我不否认它的艺术价值。比如说，海明威对渔民生活的了解，对细节描写的逼真，以及心理描写的独到，这都是值得我们学习的。”苏曼用这样的话结束自己的发言。
抛开苏曼观点正确与否不说，她敢于质疑权威作家经典作品的勇气，就让我对她刮目相看。我突然觉得这美丽女子不仅拥有一张可人的脸蛋，一个窈窕迷人的身材，更有一颗活力四射、激荡跳动的文艺的心。
沙龙主持人请我就苏曼的观点发表看法。大家对苏曼的观点尽管有不同意见，但却表现得十分委婉，而很少有人持赞同态度。我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不论我是赞同还是否定，对我来说都不是最佳的选项。
赞同苏曼的观点，可能让人觉得我和她一样不知天高地厚。否定她的观点，无疑，我将失去与苏曼心心相印的机会。我可不想失去这个机会。面对美女，特别是“美女+”，我本能地失去了免疫力。但为了表现本人并不是无原则地附和苏曼，更不能给那帮骨子里有着清高分子的文人墨客以讨好“美女+”的口实，我还是尽量搜寻自己对海明威及其《老人与海》的知识记忆，为自己赞同苏曼的见解提供有力的证据。
“《老人与海》确实是一部与众不同的非凡之作，”我狡黠地用了这样的评语开头，强调其为“非凡之作”，自然是对名作的肯定，避免了轻狂的嫌疑。但我接着说，“不过，我同意苏曼的观点，这部与众不同的名作形式上的意义胜过内容。”为了说明这个观点，我引用了英国学者史蒂芬·哈特的《马尔克斯评传》中的一段话：
“加西亚·马尔克斯……第一次看了海明威的《老人与海》，并且被深深打动。可能最重要的是，他发现可以对这些小说的叙述框架加以改造，用以承载以他外公为家长的家族故事。”
史蒂芬·哈特认为，海明威的《老人与海》打动另一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马尔克斯的是它的“叙事框架”。我觉得，不仅是叙述框架，它的叙述风格、语言特色、心理描写等，都对后世作家有广泛而深刻的影响。所以，苏曼对《老人与海》的感觉，体现了一个作家对这部经典的独特嗅觉，我很赞同她的观点，在阅读《老人与海》时，也深有同感。
沙龙结束后，苏曼与我交换了名片。从此，我们的交往从文学的天地走向了生活的原野……
如果说在晓飞书店文学沙龙上苏曼的表现让我见识了一位美女作家的独特艺术品鉴能力，那么，在卢笛咖啡厅举办的另一次文友追思会上，苏曼则让我品味到了源自内心的对艺术同道的真挚感情。
卢笛咖啡厅与晓飞书店毗邻。跟晓飞一样，卢笛也是长河市作协会员。除了爱好读书、写作外，卢笛对咖啡有着特别的偏好，甚至可以说尽乎于痴迷。她给自己爱好咖啡找了一个伟大的借口，她说，法国著名作家巴尔扎克就是咖啡狂。他之所以创作出规模那么庞大的小说作品，咖啡是无可替代的催化剂。当然，她不会承认巴尔扎克最后很可能死于长期喝超浓度咖啡导致的疾病。
咖啡文化应该是舶来品，是西方文化。可是，卢笛偏偏在这西方文化的营业场所融入中国传统文化的元素。不仅体现在咖啡厅的装修风格上，更体现在对传统文化的无所不用其极的展示上。咖啡厅每张座位旁边都有一个小小的实木书架，架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传统文化典籍。置身其间，仿佛回到了历史的空间。这种中西合璧的风格与卢笛本人古典的气质完美契合，形成了长河市一道独特的文化风景。
作为长河市作协会员，卢笛同样无私地向会员开放活动空间。因此，卢笛咖啡与晓飞书店一样，成为长河市文人墨客雅集的重要场所。
可这次聚会，大家心里都很苦，尽管卢笛给每位来客都免费赠送了一杯她亲自打磨煮沸的来自马来西亚的香味浓郁中略带甜味的白咖啡。
因为这一天是长河市著名诗人吴与去世一周年的日子。为了纪念这位英年早逝的青年才俊，长河市作协在这里组织吴与诗歌朗诵会。长河市朗诵协会主席杨大川应邀出席，并用他播音员标准的独特嗓音带头朗诵了吴与的代表诗作《活着为了讲述生活》。苏曼与她的好友小米——长河市小有名气的女书法家——共同声情并茂地朗诵了吴与的抒情长诗《九月花开》。到动情处，两人同时泪落如雨，几次停顿不能卒诵。那情景让人想到了《长恨歌》中描写杨贵妃接待唐玄宗使者时“梨花一枝春带雨”的诗句……
在这次朗诵追思会上，我看到了苏曼情动于中而发于外的另一面，看到了文友之间建立在文学基础上的真挚情感。同时，也结识了她的闺蜜小米。从此，苏曼与小米成了我生活中的一段难忘的插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