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人物的悲情江湖

第十二节  渭州城

      今天，我们写一个更悲催的人，镇关西郑屠。

      有人说，一个杀猪卖肉的屠夫而已，也算是江湖人物吗？嗯，其实呢，每一个江湖人物都是从市井而来的，真实的江湖里既没有黑木崖也没有剑冢，梁山好汉也大多都是贩夫走卒、引浆卖酒出身。

      况且，杀猪出身的豪杰多了去了，专诸、樊哙、张飞、何进……哪一个不是响当当的角色？

      另外，说一点题外话。猪肉在宋代还是挺普及的，苏轼说过：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后来鲁智深去的大相国寺，也是李清照经常光顾的地方，有一个著名的烧猪院，宋人张舜民《画墁录》“相国寺烧朱院”条记载，“旧日有僧惠明，善庖，炙猪肉尤佳。一顿五觔。”

      猪肉算是穷人的美食。当时的有钱人基本上吃的都是羊肉，这个也和北宋与西北各国的贸易有关，进口羊肉还是比较充足的。

      另外，我们说一下郑屠所在的关西五路。宋朝时的“路”，和我们现在的省差不多，天下共分为二十三路，宋神宗时，种谔上书朝廷，主张再次讨伐西夏，神宗以种諤为“经略安抚副使”诏令熙河路、鄜延路、环庆路、泾原路、河东路等五路宋军进攻西夏。

      所以说，这里的渭州，是指甘肃的平凉一带，而不是“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的渭城。

      水浒里写的老种经略相公应该就是种諤的侄子种师道，小种经略相公就是种师道的弟弟种师中。而水浒里的郑屠就是在种师中的地盘混。鲁达听了道：“呸！俺只道那个郑大官人，却原来是杀猪的郑屠。这个腌臜泼才，投托着俺小种经略相公门下，做个肉铺户，却原来这等欺负人。”

      郑屠为什么那么嚣张？原因就在这里。他是小种经略相公门下。宋朝时一路的经略使，直属朝廷，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经略府的提辖如鲁智深等人，权力也很大，市场、税收等事务基本都由他们处理。

      郑屠靠上经略府这棵大树，生意自然做的顺风顺水，偶尔做点欺男霸女的事，也就可以理解了。

      但是说句实话，郑屠也不容易，在市面上混，见了哪个官场的人都得赔笑脸、叫二大爷，我们看看他和鲁达的对话就可以看得出来。

      鲁达走到门前，叫声：“郑屠！”郑屠看时，见是鲁提辖，慌忙出柜身来唱喏道：“提辖恕罪。”便叫副手掇条凳子来，“提辖请坐。”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鲁达和郑屠原先是很熟的，而且对鲁达很恭敬，那么我想问，既然很熟，这个郑屠是什么人你以前不知道吗？为什么以前你不管，今天就非要和人家过不去呢？

      嗯，我在以前说过鲁达，我认为有两个原因，一是在史进、李忠面前逞英雄，二是鲁达真的看上了金翠莲。英雄救美这样的事，比较符合鲁达的脾气。

      如果鲁达真的是去为金翠莲评理，那么为何见了郑屠却只字不提，而是百般刁难呢？直到在开始打人之前，鲁达才说：“洒家始投老种经略相公，做到关西五路廉访使，也不枉了叫做镇关西。你是个卖肉的操刀屠户，狗一般的人，也叫做镇关西！你如何强骗了金翠莲！”

      这句话很有意思，我们分析一下。

      我认为，如果鲁达真的是为了给金翠莲评理，那么那句“你如何强骗了金翠莲”就应该在开打之前说出来，这句话最后才说，说明鲁达今天来踢场子的目的并不是来评理的。

      那么说，鲁达来目的是什么？是为了争“镇关西”这个名号？这个也太牵强了吧。人家即使叫做“镇关西”，见了你不也是毕恭毕敬的装孙子吗？那么你用得着那么大的火气吗？

      本来呢？金翠莲已经跑路了，而且，是你头一天放走的金翠莲，第二天去找的郑屠，人家郑屠早就知道是你放走的，也不敢把你怎么样，那么你用得着再回来打人家？

      那么鲁达说这些话，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我以前分析过，这个鲁达确实是对金翠莲有点意思，嗯，丛这个角度看，鲁达说这句话就顺理成章了。翻译一下就是：老子跟着经略相公这么多年，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一个杀猪的，仗着有几个小钱，竟然搞到了这么漂亮的小姐姐，真是老天无眼！好白菜都让猪拱了！金翠莲放着我这样的英雄不爱，怎么就瞎眼跟了你？我问都不用问，肯定是你这个连条狗都不如的人骗了人家。

      然后，妒火中烧，下手自然就没有了轻重，三拳就把人打死了。

      只是，现实的骨感再一次教育了鲁达，在代州，金翠莲又嫁给了一个姓赵的员外，而且还是做了一个连小妾都不如的外室。直男癌患者鲁达的爱情迷梦终于破灭了。

      另一个问题就是，鲁达是根据韩世忠的原型创作出来的人物，宋史里也有韩世忠“拳打镇关西”的桥段，生擒方腊也是韩世忠的杰作。韩世忠是个多情种子，他和梁红玉也是在酒宴上认识，一见钟情，共结连理。鲁达呢？哈哈，鲁达也是多情种，后来对林冲的老婆也有那么一点意思。可见，像鲁达这样不善表达，闷头暗恋的直男，从宋朝开始就已经不吃香了。

      可怜的郑屠，竟然莫名其妙的死在了一场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争风吃醋里。

      娶了一个小妾，还没稀罕够，就被元配的母老虎给赶出去了，谁知道这小妾也不是省油的灯，竟然让自己稀里糊涂的丧了命。

      所以说，小人物呢，做人还是收着一点，外面豪横的人太多，做的事太招摇，说不定哪天就会碍着人家的眼。 

      到今天为止，水浒已经写了五章。是不是还要写下去，我心里也不是很确定。 对于一个聊点历史或者古典文学的人，易中天老先生说过一句话：真话可以不全说，但是假话一定不要说。所幸，前面的文字做到了这一点。但是再写下去，能不能管住自己的嘴，我没有把握。

      小人物的悲情江湖，到最后才发现，这个题目说的就是自己。

      一人登天，其余皆是奴才。

      嘴只是用来吃饭的工具。

      文字只是用来歌颂的符号。

      剩下的都是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