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暗恋

水中捞月


01

13岁。我以为爱情是一瞬的心动。

突如其来地出现在某个早自习的清晨。

周逸被喊上讲台朗读普希金的诗,

“我的心在狂喜中跳跃,心中的一切又重新苏醒,有了倾心的人,有了诗的灵感,有了生命,有了眼泪,也有了爱情。”

我不经意地抬头, 看到他的眉眼舒展开来, 清秀得像一幅水墨画。我的心中暗潮涌动,说不出地微妙,说不出的温柔。

我快速地低下头,握紧笔杆,盯着空白的试卷,脑子里却一点也没有思路。只管在草稿上涂写的是些没有意义的线条。

我的目光总会在他的方向似乎不经意地掠过,走廊上,教室里,跑道边,食堂前,一次又一次的擦肩而过。

做一个偶然相遇的路人。

当他的目光靠近,我越是装作云淡风轻。他满面笑容地朝着身旁的同学,从来都是。我多希望他是在看我。

02

14岁。今年的运动会开幕式有一个集体舞项目,体委独揽大权,自作主张地报上了班上许多人,比如我。

我,楚歌,一个上楼梯三步一个大喘气的老年同学,我是有这个自知之明的。

一下课就找到了体委孙宏斌。痛心疾首地从各个方面分析。大到集团利益,小到个人面子。苦口婆心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

我看他似乎有所动摇就继续接着念叨。

“行行行,我去找老师,看他能不能改改。”说罢急匆匆地打球去了。“诶,楚歌,第一次排练还是要参加哈。”

首次排练是下午最后一节课。立夏一过,天气就热了起来,阳光铺陈满地,初二年级被体委们忽悠来的同学在操场上站的齐刷刷地待命。旁边阶梯上坐了几排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同学。

“同学们都给我注意着啊,你旁边的那位,就是你舞伴。”老师举着话筒高呼。

我注意到周逸就站在我左手边。一头短发被阳光渲染成金色。我缓缓地挺直了背脊。这一刻,我意识到自己责任重大,我有义务参加学校组织的集体活动。

领舞两个体育老师搭手开始教第一小节的动作。

周围同学看见俩壮硕的猛男老师款款牵手都叽叽喳喳地议论,一边笑一边也都有些扭捏。但还是牵起了手 。

我的目光汇聚在周逸那只白白嫩嫩的手上,突然那双手动了,过来了,牵上了。

我有些犹疑着、小心翼翼地把手搭在他小指上。

周逸却忽然轻轻地把我的手放在掌心上,朝着我笑了笑。我愣了片刻。真是温柔得不像话。

此刻我眼里的世界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是的,由于学校没有女性擅长华尔兹,这个重任交由前文提到的两个男老师负责,全校望着在台上深情舞蹈的男老师,空气一滞。

第一次排练圆满结束。孙宏斌在后面喊我。“楚歌,你可以请假不去了。我已经和老师说过了。”

“能不能再请您老人家去找老师收回成命?”

“什么意思?”

“在集体面前,个人简直是微不足道!我怎么能为一己私利不去跳舞!这太不像话了!”我面不红心不跳说了一连串,就差抱着孙宏斌的大腿说我要为班级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孙宏斌翻了个白眼,气呼呼地再次叩开了体育办公室的大门。

03

迈步,后跨,我在他的指尖下旋转。每次我都能感受到他传递给我的力度,很喜欢很喜欢。

有一次他说,“这个动作我喜欢。”

“我也是。”

“像甩陀螺似的。你呢,你为什么。”

“……”

另有一次休息的过程中,

“哎,楚歌,你发现没,我比你白。”

一针见血。老夫脆弱的少女心裂开了一道小缝。

排练刚开始,他就急冲冲地把手在我面前摊开,“白不白?”

“周逸你!”

“诶,快把手交给我,我可是特意洗了手哦。”说这话时眉飞色舞,我格外喜欢。

04

陪同桌在操场上散了几圈步,折返要打道回府。到教室的时候才发现位置上坐着我们班一大爷,正和我同桌聊得热火朝天。和他平时不打交道,即使是脸皮厚的要命的我也不好意思直接去和他说让位的事。

正在思虑谋划的时候。周逸从教室门口进来,脚步明快。凝眸望向我的座位。

“要不要我帮你夺回位置?”

“好啊。”明明是想再调侃他几句,明明就想再多说几句,为什么偏偏说不出口。

八嘎。

“把座位还给我舞伴。”

他的手撑在桌面上,我只看得见他的背影。心却跳得飞快。

孙宏斌坐在离我最近的座位上,笑得很浮夸,“楚歌,你不是爱国爱党吗。”

05

15岁生日一过就是中考。

在毕业典礼过后,周逸站在校门口旁边的白桦树林里等人。我还在踌躇着要如何向他告别。

也许若干年后,还会相遇,想来和周逸的关系不见得有多好,又有什么资格为我们的未来感伤。从来暗恋的结局都只有那么一条路。

眼底尽是苦涩。

毕业快乐。

“为什么不去告别呢,明明眼睛都瞪直了不是?”孙宏斌半倚着树干,懒懒散散地飘来这么一句。

这家伙除了挑我的刺也没别的特长了。

06                                                                     

周逸某个哥们说,“周逸这小子运气真好,进了X高。”我心里一震,我也是X高的啊。

开学那天,我在校门口张贴的花名册里,在无数个名字中间找寻周逸。

我看见我的名字,五班。但是五班里没有周逸,倒还找着了初中那个倒霉体委,孙宏斌,江湖人称孙猴子。有些失望,但是能和他在一个学校已经很幸运了。

于是我继续地找,继续地找,耳边忽然有他的声音,“找什么呢?”

转身,一个暑假未见,周逸侧脸的轮廓更加清晰,棱角分明,个子似乎也高了些。

站在我身后,目光沉沉。

07

到教室的时候,孙宏斌抱着书包坐在靠后的位置,我环顾教室,除了孙洪斌,都是些陌生面孔,一片安静,看见孙洪斌旁边还有座位,我就在那里坐下了。

孙宏斌没说话。

毕竟不是个耐得住寂寞的人,没过多久就主动来找我搭话。

“楚歌。你看见周逸了吧?”

“凑巧看见了。”

“你是不是喜欢他啊?”

我被他诡异跳跃的逻辑吓了一跳,“你怎么这么问。”

“你暑假到处打听周逸的去向,运动会的时候和他一起跳舞高兴得跟什么似的,每天你都经常看周逸,初中也不知道被同学揶揄多少回了。刚刚还看你盯着年级花名册从上到下搜索。都这么明显,谁还不知道你喜欢他啊。”

“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

“你别拿年龄来压我,不就小你两个月吗。”孙宏斌伏在桌面上,又不出声了。脸色不太好。

我用手一阵狂摸他的头,软软的头发,手指有些痒。

“把你的爪子从我头上拿开。本大爷昨天才洗了头。”孙宏斌死傲娇的模样煞是可爱,本着一颗吸猫的心,我戳了戳他的脸,特别软。

“孙宏斌。”

“啥事儿。”

“我们同窗也有三年了。”

“我没钱。”

“……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我决定与你以兄弟相称。”

“我觉得可以。”

“赐你名曰:悟空。”

“好的呢,二师弟。”

“……”

【微笑jpg.】

08

孙宏斌和周逸被分到了一个混合寝室,听说关系好到不行,某天,孙宏斌在我旁边得瑟,  “八戒,你知道周逸喜欢那种类型的女生吗?”

“不知道,不感兴趣。去去去,一边儿玩去。”                                                  “到时候可别怪兄弟我不仗义,这情报可就告诉你了,你爱听不听。他喜欢长发的女生。”孙宏斌瞥了一眼我的半短不长乱如鸡窝的头发,嘿嘿笑了几声。

长头发吗,我扯了扯自己的头发。

“再怎么扯,头发也还是那么短。”周宏斌一脸的惋惜。

09

全校举行篮球联赛。各个班级都会参加。

虽然对篮球一窍不通,但毕竟我唯一的希求就是不要上课,于是早早地带上了室友在篮球馆等着。

“楚歌!你看那边!是不是七班周逸?”秦艾指着走向篮球馆的一群男生,激动地喊道。

“是他。”声音很轻,像是对她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周逸远远地向我的方向招了招手。

“哟,你们认识?”秦艾凑得更近了,一脸大写的八卦。

“初中同学而已。”

今天是五班和七班比赛。周逸是七班的主力,自然是要来的。

周逸的运球很漂亮,在篮球场奔驰。

行云流水的动作,单薄的身影,挺直的鼻梁,被阳光勾勒的轮廓。篮球落地的弹跳声,与我的心跳重叠。

最后还是七班赢了。

全班垂头丧气地回到教室。只有我的脸上挂满了笑容,走在一群低气压中间,仿佛一个叛国贼。

“八戒你个没良心的,笑个屁。”孙宏斌把作业本从讲台上飞下来,恰到好处地砸到我的头。

10

“悟空悟空,这是加急件。”我悄悄咪咪地凑到孙宏斌面前,把我写给周逸的生日信拿给孙猴子。

“啥玩意儿啊。”他半梦半醒地接过,瞄了两眼,“什么时候八戒你变得这么有少女心了。”

“睁大眼睛看好了,我楚歌货真价实一美少女。”我嘴上气势不输,心里还想着生日贺卡的末行,我用最小号写下的“山有木兮木有枝”。

他会看见吗。

信交给孙宏斌之后,他一副很懂行的样子。不过连着几天也没消息,那封贺卡石沉大海了一样。

11

又隔了几天孙宏斌把信拍了回来,说是周逸给的。大概是周逸没看吧,我和他之间的相处,还是一样。日子还是照样过。

可能周逸其人,奇蠢无比,没有看见。

12

十八岁那年的夏天,阳光灿烂。我又回想起了初中时候的华尔兹,球鞋和橡胶地面摩擦的声音,篮球落地的声音用力地拍打着心房。

手边是一整本志愿指南。可我想考的大学,似乎从来都是他心里的那一所。

孙宏斌来过电话,问我想要报考哪所大学。

“我想要去A大。你呢,你去哪里。和我一起吧。”

“我再想想。”

是时候放下了吗。我不能永远跟着他,我们将有各自的生活。

但最终,还是在纸上落下了M大。有他的大学。

后来呢,还有什么后来,周逸那一人才,出国交换了两年,断了联系。

一头青丝已长至腰际,不见君归来。

13

这么快又该立冬了。

初中同学要开同学会,请回来了周逸这尊大佛。

周逸最喜欢长发的女生。

没想到一记记了这么多年。镜子面前的我,头发很长,面容如旧。

我也想不在意他,那天在KTV习惯当一个观众的我,点了很多首歌,不是想唱,只是想让人们都能看到我,比如人群中的周逸同学。请你注视我,不要看向别人。

我要用尽我万般风情,让你在将来任何不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内心无法安宁。

KTV一唱完,夜色就很深了。大家都多多少少喝了些酒。周宏斌喝得尤其多。跌跌撞撞地走路,如果不是我义气,在旁边撑着他,估计已经在路边爬着走了。

“你和孙宏斌在一起了?”周逸的声音沉沉的跟上我们的步伐。今天他穿的还是那件校服,恍然间,仿佛岁月还停滞不前,还是初中的我们。

“我……”还没说完,孙宏斌就甩开了我,力气大得惊人,一步步踉跄着走向周逸。

“你丫在装些什么傻。你明明早就知道,对不对?”孙宏斌突然大声地质问起周逸。

周逸皱了皱眉,不置可否。

“你最清楚!她为了你报考高中,为了你报考大学。为了你留长头发,为了你旷课去看你的球赛,为了你做了很多傻事。你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不说喜欢,也不劝她放弃。她已经傻乎乎地跟着你跟了七年了。要么给她幸福,要么别耽误她!

“我可以等她,我已经等了七年,也不在乎再多这两年。但我不愿意让她看着你身边的女生一个又一个地来来去去。还是说你就是喜欢被人围着转的感觉?我问你,你喜欢她吗?”

我已经彻底懵了,孙宏斌在说些什么,周逸没有伤害过我,他不欠我的。患得患失,懦怯着面对的是我。即使周逸身边有了他所喜欢的女孩子。

我一次也没有表白过我的心意。

也没什么可埋怨的。爱是自私的。不论是我,还是孙宏斌。自私地想去保护所爱的人。

14

我飞快地向周逸说了声不好意思,周逸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我不想听,非常非常地疲惫。我拉走了孙宏斌,他一直乖乖地跟在我身后,也不说话。

“我喜欢你。”孙宏斌突然出声,声音喑哑。

“……”

“其实,喜欢长发女生的人,一直都是我。我骗了你,你生气吗?”

“你醉了。我和他之间的事,从不需要你参与。”许多年来,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在那样的时刻,我会说出这样冷静到无情的话。

“我是醉了。这七年来没有醒过!”孙宏斌的声音很轻,背对着他的我,面颊尽湿,灯光迷离在了泪水里。

“再见。”孙宏斌轻轻地走了,风撩起我的一缕长发。

我从未见过如此落寞的身影。目送着他,看着他上了出租车,绝尘而去。

我再增长些年纪,或许会留住他。

可那就是十九岁的我,十九岁的他。

原来,我不是在目送孙宏斌离去的背影,而是在目送我的整个青春,在夜色里,缓缓离去,渐行渐远。

15

“我曾经默默无语地、毫无指望地爱过你。

我曾经那样真诚,那样温柔地爱过你。

但愿上天保佑你,另一个人也会像我爱你一样。”

爱不是一瞬,而是一生也无法忘怀,辗转反侧,岁月如歌,往事如梦。

【后记】

那天过后的一个星期。收拾高中住过的房间,蒙尘许久了。

打算在高中用过的书里翻点有用的内容给我高一的侄子看。

于是像在捡垃圾一样地寻觅,翻着翻着或许能翻到些有趣的东西,能让我想起很多过去那些鲜活的回忆。

翻找中,抖落了一封信――当年写给周逸的贺卡。

饶有兴趣打算看看自己写了些什么弱智东西,嘴角含的笑却凝住了。

“祝周逸同志生日快乐,18岁forever!

爱心/爱心/爱心/

……”

我看到自己写下的那一行小小的“山有木兮木有枝”,那旁边还跟着另一行入木三分的小楷字体“待到金榜题名时”

我认得周逸的字,事隔经年,那份单纯的爱恋重上心头,雀跃着想推翻现实。我擦擦眼泪,告诉自己一切已过去,我们回不去的。

突然一阵铃声提示,显示来电是周逸。我拿着手机,想着,或许一切都还未可知呢。

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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