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七个男朋友终于也向我提出了分手,我的胳膊里夹抱着他送给我的粉红顽皮豹,一只手轻轻地的拽着他的衣角。
可是他没有留下来安慰我的意思,一脸壮士出征的凛冽模样,我看得难过,低下头看着一双踏着拖鞋的脚,脚趾头灰不溜秋地露在外面。问道:“让我给你做一次菜吧。”
他却忽然发怒:“你除了做玉米烙还会做什么,别忘了这道菜还是我教会你的。”
眼泪砰得一下乍然跑出眼眶,我仰着头望着他,此刻我的眼神一定像极了一条被抛弃的狗,疑惑又悲伤。
他伸出手快要抚到我的脸颊时,在空中愣了几秒,最终收了回去。
回到我熟悉的厨房,锅里烧着一锅油,从冰箱里取出一罐玉米粒裹上生粉,热油从锅里倒出来,把裹着白色粉末的有些潮湿的玉米粒铺在锅里,一盆滚烫的热油淋下去,玉米烙成型了,捞起,切成盘,挤上酸奶,空气里香甜的味道冲淡了沮丧和孤独。
我端着一只大盘子,缩蜷在沙发里,风扇开着最大一级的风,躺在七只粉红顽皮豹的身上,有些寂寞的想起它们每一只的由来。
我有过七个男朋友,他们以各种各样的理由离开了我,在人海里打捞起了新的感情,可是我还是会想念他们。
我真是一个深情的人。
(2)
我的第二个男朋友是在篮球场上认识的,他的篮球击中了横穿球场的我,他追回球跑到我跟前,他问我:“你还好吗?”
我抬头看他,逆着光,有一瞬间恍惚,脑门实在太疼了,火辣的眼泪瞬间挂满在了绯红的脸颊上。
他当即把球扔给了队友,牵着我的胳膊走到阴凉的石阶上坐着,他跑着去买了两支盐水冰棍,一支冰棍吃完,我的眼泪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从石阶上起来蹲在我面前,捧住我的脸庞,轻薄的嘴唇印在了我的额头上。
这个冰凉的,安慰的,不带一丝情欲的吻,让我躁动不安的心一点一点地平静下来。
我们在一起了,你一定会觉得我太轻浮了,可是如果你见过他就不会这样觉得了。他长得太好看了。
还很像某个人。
我们穿情侣装,在人民广场吃炸鸡,我们流浪在深夜的闹市,骑着摩托车去山上放烟火,我笑得没心没肺,我扯着喉咙唱着跑调的歌曲,他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我以为抓住了幸福,我也会向所有人一样可以和过去的感情告别。
他说:“许桐,其实我之前就见过你,见过你很多次了。你每个周末都坐在石阶上看帅哥,请一群高中生喝可乐。”
“你是去看我的吗,你真的有那么喜欢我啊?”
我侧着头说道:“你猜呢?”
我们最好的时候甚至想好了以后要去海边拍婚纱照,可是他没有一点征兆的毅然决然的离开了我,他像夏天的一阵风,我如何拥抱得住他。
那天他要打一场艰难的球赛,在下半场的最后一分钟里他投篮的时候,我从观众席上窜起来,喊出了:“苏阳,我爱你。”
大满贯的扣篮,他们球队赢了,我却失去了他。
分手那天我站在礼品店外,透过橱窗看着他在那堆积成山的玩具公仔里四下搜寻,他把顽皮豹递交在我手上,他说:“如果你喜欢这个,我就送你这个,你开心吗?”
那天的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是漫画里的场景,我把顽皮豹抗在肩头,伸开双臂抱了抱那个远去的影子。
(2)
第三个男朋友是在公交车上遇见的,我帮他追回了被小偷扒走的钱包。
他追上我的时候没有立即查看钱财丢失与否,而是抓着我的肩膀吼道:“你疯了吗,只是一个钱包,这样的小偷都有同伙的,你追到这样的小巷子里来是多么危险的事……”
我跑的喘不过气了,听他说完了一大串话,开口说:“钱包好看。”
他怔怔地盯着我,好像我说了什么外星语言,他要把钱包送给我,我摇着头拒绝:“这是男生用的包。”
我们在一起以后,他把我的照片放在钱包里,每天我都往里面塞很多零钱,偶尔也会抽出几张百元大钞,买整箱整箱的可乐搬回家。
后来男朋友的钱包丢了,我哭了很久。拉着他去很多家商场寻找一模一样的,店员一遍一遍的跟我们解释,那一款几年前就在市场上下架了。
我终于联络上国外的一个同学,她说愿意帮我留意着。
男朋友对我的做法很不满意,他抓着我的肩膀,眼睛红得像小白兔一般,大声对我嚷道:“够了,真的够了,只是一个钱包,你别这么疯狂了。”
后来他换了新的钱包,钱包里的照片上是另一张青春的脸。
我收到了一个快递,打开是一个贴着纸条的粉红顽皮豹,写的是:“对不起。”
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他。
(4)
第四个男朋友是在七夕节那天遇见的。
前一晚我喝了太多啤酒,醒来的时候闭着眼睛去拉开窗帘,天空上已经挂起了星星。
我迅速的赶去花店,香槟玫瑰早已经售馨。
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孩子抱那么大一束玫瑰失魂落魄的走在马路上,我跟着他走了很远的路,从文化街到南门,经过交通大学,最后他终于回头恼我:“你跟着我干什么?你有病啊?”
我把两张百元大钞晃在空中,“这花卖给我吧。都十点了,你要送的人的话早就送了吧。”
抱着香槟玫瑰的男孩站在朦胧的夜色里,许久不说话。
我不依不饶:“我知道今天花很贵,我给的钱还不够你买花时的一半,可是你都没送出去,就浪费了,不如卖给我,你觉得呢?”
他忽然上前一步,我吓得倒退一步,失恋的少年是很可怕的,我吓唬他道:“年轻人不要冲动啊。”
他同情地看着我说:“哪有女孩子情人节自己给自己买花的。”
如果人类的眼睛是忽闪忽闪的星星,那么那一刻我眼眸里的光一定黯淡了下来,我说:“我曾经在这一天收到过也是这样大束的,带着浓烈香气的玫瑰,所以,每一年的这一天我都该有的。”
他把玫瑰塞给了我,不要我的百元大钞,却要我陪他坐在马路牙子上喝啤酒。
少年一罐啤酒下肚,脸就红了一片,少年一醉就开始讲他那深爱多年的恋人在几个小时前上了一个富二代的车,他们成了彼此的前任。
我很同情他,我伸出手贴在他的额头上,像是神父给虔诚的教徒一些力量一样,我感觉到少年的眼睛里有汗渗出来,我想用歌声安慰他,就像是在我们幼时哭闹不止,无法睡眠的时候,我们的母亲会唱摇篮曲那样。
我唱了什么我自己都忘了,因为我才唱到第三句,少年就忽然移开我的手,望着我狂笑不止。
唱歌跑调有使人狂笑不止的魔力吗?
在这个诺大的城市里,两个无所事事的年轻人决定相互扶持着走一段,我们喝着冰咖啡通宵打游戏,裹着羊毛毯子躺在光洁的地板上,好多次夜里醒来,穿着衬衫的少年缩蜷在沙发的一角,他说,他还是很想她。
我坐在冰凉的地上,月光如水的铺了一地,窗外有风吹进来,吹乱我耳边的长发,吹翻了茶几上的一本书,我知道他会离开我,但是我多想他能陪我到冬季以后。
冬天真正来临的时候,我终于存到了足够多的钱可以给男朋友买一件羽绒服,我们牵着手去逛商场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妙龄女子,他忽然松开了我的手。
我是那么的聪明优雅,我说:“你们聊吧。”又冲着男朋友说:“我回家等你。”
我开着暖炉,点着香薰蜡烛,看完了整整一季《破产姐妹》,才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
他脱掉鞋子,坐到我身边,我们盖着同一条羊毛毯。
天一亮,他就要回到她身边去。
我很替我的男朋友难过,我说道:“她可是让你拥有过一片草原的人啊。”
男朋友把手抚在我的额头,像是一个博爱的神父,他说道:“许桐,我们应该比别人更懂得爱是无休止的伤害,原谅,和心甘情愿。”
我说:“你真傻,我和你不一样,我不会相信一个离开过我的人的。”
听说他去见她的时候,抱着一大束香槟玫瑰风光极了,听说他对那只崭新的粉红顽皮豹说,要陪一个叫许桐的女孩过冬。
(5)
我和第五个男朋友的开始是因为一剂四百毫升的血,穿着粉红色衣褂的护士给我抽完时,我出现了几秒钟的幻觉,好像一排鸽子从眼前飞过,然后是望不到头的黑暗,失去意识前好像砸进了一个带着消毒水味道的怀抱里。
从走廊上临时搭建的病床上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穿着白大褂的背影。
“贫血,低血糖,不要命了?”
“你们这里捐血送面包和牛奶吗?”
我从来没有见过把白色穿得那么好看的男子,他回头看着我说:“你再躺一会儿,我去帮你领。”
他带来了蛋糕和酸奶,出现的时候消毒水的味道淡了很多,吹过我脸庞的风带着咸咸的潮湿,我知道他是跑着去买的。
我很聪明,他很善良。
第二个月我在另一家无偿献血机构恰巧碰见了去探望同学的他,我们坐在空荡荡的走廊上。
“为什么不爱惜自己呢。”
我用苍白纤长的食指指着心脏的位置说:“这里死掉了。”
他抚过我的头靠在他的肩头,跟我说三毛和荷西的爱情:“你的这颗心死掉了,我把我的这一颗给你。”
后来我总是问他,爱我什么呢?
他说,爱我的善良。
可是我们还是分手了,虽然我始终保持着他最爱我的品质,温柔,友善。
他去另一个城市前,看着我的眼神是那么失落和受伤,“许桐啊,为什么你活得像一副机械的躯壳,吃同样的饭菜,去同一家影院,反复听一首歌,你对我态度和所有的人都一样,让我过得也越来越像你。”
“如果你需要我,会来找我。”
最终,我得到了第五只粉红顽皮豹。
(6)
如果不是第六个男朋友的出现,我差点以为永远都忘不掉第五个。
我像以往一样拨打那串熟捻于心的号码,可是我实在是太寂寞了,第十一位数原本是“6”,那天我拨成了“7”,接通后我唱完了一首歌然后挂掉,话筒那边没有发声的机会。
第二天傍晚我还是很寂寞,发了很长很长的情话。
第三天傍晚那串号码的主人打电话给我,他说他不叫XX,我认错人了。
他真好骗,我当然知道他不是那谁,我想放过他的,可他一定要加我的微信。
他告诉我什么话,所有心事都可以跟他讲。
我把每个男朋友都会送我一只粉红顽皮豹的事情讲给了他,我只想学会一道菜就是玉米烙,可是我遇不见好的师傅。
我们约好见面的那天,他送了粉红顽皮豹,他说:“这样,我就可以当你男朋友了吗?”
他带我去一家不起眼的餐厅,那里做得最好的一道菜便是玉米烙,他说给他一些时间去和做那道菜的厨师混熟。
男朋友是画家,终其一生都会追寻无法实现的浪漫,还没有等到他和厨师混熟,我便成了他昨日的某某某。
他直言不讳的告诉我,他新认识了一个姑娘,骑着机动车,头发染成了酒红色,他们一样放荡不羁爱自由,他们的生命一样鲜活,他们有很多相同的爱好,默契到心跳频率都几乎是同步的。
我坐在餐厅里等他来吃一顿分手饭,等到餐厅快打烊的时候,收到了他们在去西藏洗涤灵魂的火车上的短信。
(7)
00:00
“餐厅要打烊了,要打包吗?”
取下厨师帽的年轻男孩走到餐桌前,我没有哭,却从他黑白分明的瞳孔里看见一张哀伤的脸。
“你能陪我吃饭吗?”
他拉开椅子坐在我的对面,我拉开两罐啤酒,一罐递在他面前。
“我来了这家餐厅58次,第58次坐在这个风口的位置,点了58份玉米烙,提出了57次要见这道菜的厨师,直到今天,也许以后我不会来这里了。我要找一个能教我做这道菜的师傅。”
“这是你第58次点了这道菜,你提出了57次要见主厨,今天是第58次,我就是做这道菜的人。以后,我愿意做给你吃。”
我被热油烫伤过很多次,男朋友从最初的心疼到无奈的苦恼,他说:“你喜欢,你不会,我可以给你做啊,你为什么偏要做你不擅长的事呢。”
又是夏天,汗水像黄豆一般从额头滚到锁骨处,我把一双手淋在水龙头下,男朋友关掉水龙头,用干净的毛巾把我手擦干。
开始的时候,他告诉我,爱一个人要跟他吃很多很多饭。
后来,他说,他很想爱我,我们却不能一起生活。
他带我去一家法国餐厅,我知道我们就要分开了,一直到甜品上来,他依旧没有说一句话。
他送我回家到门口,我拽着他的衣角:“你找到陪你吃饭的人了吗?”
他说:“没有,但我知道不是你。”
“让我为你做一次菜吧。”我几乎是在央求。
他却忽然发火,像过去的一些男朋友一样愤怒又绝望的冲着我吼道:“你又要做玉米烙是吧,别忘记了这还是我教会你的,许桐,我不喜欢这道菜,因为你,我恨极了这该死的玉米烙。”
我赤着脚走进厨房,开火,烧油,伴玉米粒。
我终于一个人吃光了所有食物。
(8)
我抱着七只粉红顽皮豹,寂寞的想起它们每一只的由来,也许接下来我会拥有第八只,第九只……第一百只。
每一个男朋友都会问我,“许桐,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我想起我的第二个男朋友,他站在一片黄昏里,把顽皮豹递交到我手上,他对我说:“你喜欢这个,我就送你这个,你开心吗?”
他因为我的第一个男朋友离开了我。
我第一个男朋友叫苏阳。
提起他的话,要从我兵荒马乱的十四岁说起,我在烈日下吃过很多支盐水冰棍,看了他无数场球赛。
十七岁的时候,我看上了商场里的一款钱包,等我攒够钱的时候,店员告诉我已经卖出了。苏阳生日那天,我看见校花同学送了那款钱包给他。
十八岁的时候,我知道了苏阳钱包里的照片不是校花同学,而是另一个学校的女生,七夕节那天他抱着一大束香槟玫瑰等在别的院校门口,骄傲的苏阳同学没有等到那个女孩,随手把花递给了路过的我。
十九岁的时候学校组织献血,我和苏阳都是A型血,我们说好以后每个月都要去献血,也许我们的血液会相遇在同一个人身上。
苏阳出国那天,我在机场哭成了泪人,为了安慰我,他去了机场附近的一家小店,买了一只粉红顽皮豹留给我。
当苏阳的生活出现了更多层次,我们分手便成了一种必然。
新闻里巴黎枪击事件的受害人里出现了那张熟悉的脸,后来有人告诉我,受害人里还有一个是苏阳的新女友。
我常常会坐在窗边,风向我吹来,我抓不住任何一种味道的风,窗户底下看不见任何一个熟稔的人,对面楼盘公寓的灯永远都不会再亮起来。
我一遍遍拨通那串熟悉的号码,尽管机械女声已经告诉过我无数次那是一串空号。
苏阳给我的最后一封邮件是问我知不知道玉米烙怎么做的,他新交的外国妞爱极了中国美食。
我对很多人说过,苏阳留给我的只有一把凋零的玫瑰,一只长相粗糙的粉红顽皮豹,一封分手的邮件。
我是许桐,我是一个擅长说谎的女孩。我没有谈过异国恋,我和苏阳从来都没有在一起过,没有一句“我爱你”,也没有一句“再见”。
我是许桐,我最后最近的一句谎言是:“苏阳,我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