粑有魂?没有。粑能巴(粘的意思)住魂?我想应该不能吧!――题记。
每到农历三月三这天,妻总是会翻出还是正月从老家带来的洁白如雪的糯米粉、浓香扑鼻的黑芝麻、红糖等食材,做两锅米粉粑,全家人美美的享受一顿。那香喷喷,甜蜜蜜的滋味会让我的味蕾几天都适应不了平日里一天三餐饭菜的味道,也让我的思绪翻山越岭潜回到往日的岁月里。
三月三吃粑是程家墩人的一个习俗,和端午吃粽子,中秋吃糍粑是一样的。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却没有人那天不去忙碌一番。
在我味蕾的记忆中有很多种馅料的粑,都是我的最爱。其中“小蒜粑”尤为特别,那浓郁的香气,几十了依旧没有散去,它和着一些陈年往事,煎成一轮轮金色的太阳,温暖充实着我的心田。
最早吃小蒜粑还是在我童年的时光里,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那个时候人们最怕的是“春荒”,新年一过,陈粮旧谷在日子的一瓢一瓢挖舀中现了家底。但三月三母亲仍旧会做一锅米粉粑的,每年如此,不曾间断,好像是先人定下来一个规矩似的。
小蒜米粉粑没有馅料,瓷实的那种。母亲从一篮猪菜中拣出小蒜,洗净,切除下半截细白的杆子,将一把细而圆的葱绿揪成两段,撒在盛着有些暗黄的米粉当中,掺上水,反复地揉捏,再搓成长条状,每做一个,揪一块,双手搓圆合一压扁而成。那姿势现在想想仿佛是一个虔诚的教徒在祈祷。
那些细细的绿色像蒙在粉粑外面的一张网。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显得特别勤快,根本不需要母亲扯着嗓子喊我,我就钻到锅台后面了。眼睛盯着那铺着毛巾的筛子上面,一块块圆圆,薄薄,白中透着淡绿的小蒜粑,筛子上面布满时,我就咽了咽不断向上涌起的口水,蹲下身子引火升灶了。
黝黑的锅面被渐渐加热,母亲手中的抹布在反复的擦拭,像要抹去往日的不快,抹去生活中的艰辛。在我感觉到炽热,滚烫时,母亲已在油罐中舀出一汤匙棉籽油,沿着锅的上沿,画了一个大圈,油不紧不急的向锅底渗去,青色的烟开始袅袅升起,但母亲显然等不及渗透的速度,她用锅铲快速的将一点可怜的油迹送到锅壁的每一个地方,反反复复,刷油漆般稀薄。另一只手已放下了四五个,锅中开始有“滋滋”的响声,青烟开始变浓,压小了火焰,压不住温暖,母亲将它们一个个翻身,抄到锅上口,再换一批下锅。
筛子上面空了,锅底,煎好的小蒜粑却变得挤挤挨挨的,有的索性爬到了上头。母亲舀了半瓢水旋下,像罩下一道白色的水帘,灶上立刻腾起了一团雾气。母亲赶忙盖上锅盖,怕人看见似的,盖子周围还捂上毛巾,洗碗布,严严密密的。
出锅的时候,小蒜的葱绿已变成焦黄,像晒了三个日头的稻草色,但它的香气早就充盈了整个锅屋,还有的顺着锅台边两块竖起来的砖块码成的小窗溜到屋外,向村里人宣告我家做粑了一样。
其实这天哪家不做一锅两锅的?只是馅不一样:韭菜的,萝卜的,咸菜的……罢了。
我曾问过母亲,为什么非要在三月三这天吃粑?也问过奶奶同样的问题,得到的答复都是摇摇头。成年后听说这天吃粑意思是巴魂,好让魂魄相聚不散。我便感觉到好笑,我知道这是古时人们的一种意想,一个愿望,一种祈求。一种普普通通的食物能和魂魄怎么会牵扯到一起,是不是勉强到意淫?
说到“魂”我还想起母亲给我“喊魂”的事来。儿时体弱,容易生毛病,有时白天疯玩了一天没事,回到家中却不想吃饭,没有睡意,走路也歪歪倒倒的。母亲便认定我是“吓”了(老家叫“黑”音),请来隔壁的大妈为我“戳黑”。我躺在床上,额上敷条热毛巾,仔细聆听母亲在门外喊我的名字,她喊一声,我应一下,喊了三声就完了,然后听见母亲开洋铁箱,手抓米的“晞晞”声,一把米,一撮茶混合在一起,撒在门口。说来奇怪,第二天我就可以又蹦又跳地疯去了,好像不曾生过毛病。
那些年村庄里这样的喊声隔三差五的都能听到。
在外面奔波了三十多年,岁月的风尘染白了头发,年纪越大愈发念家,愈发觉得过去老人们说的似乎有些道理。就像三月未到我就想到那遥望记忆中的小蒜粑,虽然身在他乡却无时不想着自己的家乡,还有在他乡这么久仍改变不了自己的乡音。
每年春节那几天是我一年里和村庄接触最多的时间。尽管我有一栋新房子在村庄里,说它新,是因为建好虽然四年多,但还没有居住过人,大门,也很少打开过。和村里许多老屋一样,大部分时光里被铁锁紧闭着。但我相信,在他乡,我们只是过客,只是一次漫长的远游,迟早还会回到这里。
我说过这样一句话:我是从村前的小路走出去的,不管我现在在哪里,总有一天我还会从那条小路回到程家墩。不是自己回去,就是被亲人送回去,因为我的根在那里。
我的根也是我的魂。
林建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