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叔是我的朋友,本名叫康桥。名字通常都寓意着父母美好的期望,希望康叔将来能读个剑桥大学。但是愿望的实现就像寻找灵魂伴侣一样困难,康叔不负众望,花钱读了一个剑桥商务英语培训班,总算和剑桥沾了边。
我许久没有见过他,对他的印象仍然停留在多年前。
第一次见他时,我的眼前出现一个有着忧郁的眼神,唏嘘的胡渣,相貌英俊的男子。只可惜戴了一副高度近视的眼镜。不知道他年龄的人会被他那忧郁的眼神所欺骗,实际上他的真实年龄只是比我大了几岁。大家都喊他康叔。
康叔什么都好,就是没钱。这一点上我们都差不多,没钱大家聊天就好了,有钱就出去喝个酒,叫点花生米。偶尔康叔会搞点发明创造,是我们为数不多的自娱自乐。
例如他用拆下来一个碗大的废弃喇叭做了一个麦克风,这让我很不可思议,不是因为喇叭能做麦克风很神奇,而是一个人能够拿着一个大碗在唱歌,神情自若,画风和谐的让人惊奇。
有次他喊我去他家,进门一看,那个只能放得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的小房间,已经有2个人在里面,这是打麻将四缺一么,但桌上摆着锅和碗而不是麻将。听得他来揭晓谜底,今天是人生中第一次拿工资所以请好朋友一起吃火锅。那锅里只是清汤,似乎有点肉,边上的盘子里还有几碟青菜。由此可见,康叔第一份工资很单薄,而且好朋友少到正好可以凑一桌麻将。
那天大家都很开心,康叔拿出一瓶珍藏的白酒,我们几个正准备好好庆祝一下,康叔豪气万丈,仿佛世界在手,举杯一口气喝了一小半杯,可能有半两,我正想说点场面话表达一下我们由衷的祝福,就见康叔头一歪,倒在桌上,不胜酒力。我拿起那瓶白酒一看,原来是牛栏山二锅头。这件事情足足让我们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夏天。
康叔开始工作了,深得领导喜欢。康叔的胡子掩盖了他的真实年龄,不明真相的同事以为他是从哪个有关部门过来指导工作的,对他都很客气。单位里下至门卫保安清洁阿姨,上至主任处长局长,都混了个脸熟,如鱼得水。实际上他并不喜欢这份工作,每个年轻人在工作之前都幻想着能改变未来,布满靳棘的道路逐渐让他们开始怀疑自己。
康叔很喜欢哲思,遇到需要决策的时候都要右手托腮沉思,例如晚上到底打游戏还是出去打台球。后来这个习惯变成用右手摸胡须,他的胡须长的随心所欲,使命就是给主人抚摸。每年的大年三十必然要剃掉,这样大年初一我们就能见到一个下巴光滑的年轻人。
按他的话来说,这是一种重获年轻的仪式,即使这一年下来长出的胡须再有感情,也是坚定不移的刮去。所以每个新年我们的心理都要有个适应期。假如这个世界哪一天我们忽然失去了所有一切计时的工具和钟表,我们也能从他的胡须上看出是几月份。
那时大叔这个称呼还没有流行起来,老王仅仅是老王,黄瓜还是蔬菜,大叔只是大叔。所以康叔那时候实际上就是我们那群人中间的中年人形象,对我们影响深远。他总是考虑得很长远,我还在为怎么约姑娘发愁的时候,他已经在考虑生孩子要取什么名字了。
因为他想得远,所以很早成家,在我还在思考该怎么去牵姑娘的手的时候,康叔已经找好姑娘并且把孩子都生了下来。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句话让我决心去南方的城市寻找我的未来。而康叔要奶孩子,所以没有办法一同前往。
我一个人在这座南方城市里过了好几年,大城市的工作节奏简直就像是为我量身定做,让我深深的投入工作而无法自拔。这座城市在夜里尤为繁华,我经常带着同样年轻的同事们在周末享受愉快的夜生活,哪里新开了酒吧,哪里有什么好玩的,少不了我的身影,家乡的过往成为了过去。
我认识了许多朋友,世界如此之大。
几年之后,孩子长大了,康叔才只身前往南方和我汇合,开始我们的合租岁月。
我盼他很久了,总算有人可以分摊房租,给我减轻很多压力。当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和几年前没有什么区别。时光在他脸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不过在他的头上多了几根白发。
康叔喜欢姑娘,这点我很确定。而且在那个穷乡僻壤,好一点的姑娘都被先下手为强,所以康叔没谈什么恋爱就一锤定音。如果是他早一点来这座城市,一座年轻人的城市,康叔道心只怕不稳,没法修成正果。
我们经常坐在城中村里的小店里吃着木桶饭,看着窗外走过的年轻姑娘,那时候我们都年轻,木桶饭很好吃,姑娘也好看。所以我经常把木桶饭吃得底朝天,而康叔总是留一点饭还有一点肉在桶里。我看着他的桶,感到痛心疾首,恨不得把那块肉夹来吃,问他为什么不吃完是因为不好吃么。康叔依然望着窗外走过去的姑娘,看也不看我说,年轻人,做任何事情要记得留一点余地,吃饭留一点,意思就是顿顿有余。
康叔的侄女从西北过来南方看我们,一见面就大叔叫个不停。年轻人营养都很好,侄女有着和她的年龄不相称的身材,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我们都避免坐在她对面,免得被低胸礼服晃的流鼻血。
我去楼下超市买了24罐啤酒,加上一些熟食,还下厨炒了几个菜。在我们的出租屋里占地面积最大的客厅中间摆了张桌子。正要开始动筷子,门口一阵敲门声,开门一看,是马斯克过来还我的男人装杂志。既然这么巧,被我拉着一起喝点酒。此时康叔的酒量比当年要好很多,自从当年笑了他整整一个夏天之后,他痛定思痛,从此改喝啤酒。
我们像每一个满怀希望和憧憬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打拼的人们一样,除了年轻,还有无畏,所以喝起酒来也是大口,没过三旬,马斯克喝的面红耳赤,我也有点晕晕乎乎,什么话也不想说,侄女面色如常,一个西北姑娘家,喝这点酒和喝水区别不大。而康叔已经躺在桌子底下。这么些年,酒量依然没有长进。我长叹一声,倒在地上。那些开着口的啤酒们,仿佛咧嘴在笑我们。
等我们醒来的时候,客厅已经收拾干净,侄女把那些啤酒罐剪了开来,给我们增加了很多烟灰缸。我和康叔羞愧难当,各自回房睡觉,马斯克也回了家。
那段时间我正好在家靠着写一些代码拿出去换酒钱、饭钱、房租钱,康叔每天按时上下班,我黑白颠倒,白天睡觉,晚上通宵写代码玩游戏,过着非正常人的生活。为了省钱,自己下厨做饭。康叔回来以后就可以吃上好吃的饭菜,饭后我们开始打开电脑,打游戏对战。说到打游戏,我不是康叔的对手,始终差了一点点,输急了的时候我甚至在想,要不要在饭菜里下点什么,例如让康叔的智商临时下降,打游戏的时候能够输给我。
康叔非常自律,下班之后回家看书或者玩游戏,最大的爱好在于买最新的数码产品,而他刚来的时候收入并不高,所以我经常看见他勒自己的裤腰带。至于深圳的夜生活,仿佛和他无关。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要去东方的大城市工作,一家公司出了很高的薪水请我过去,一边是友情,一边是金钱,我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金钱。康叔要继续留在这里拼搏,还要面临重新找房子的问题。按他的说法是,你把我忽悠到南方来,然后自己跑了,以后再也没有像我这么差的游戏对手了。
飞机离开南方这座滨海城市,来到东方这座国际都市,飞机掠过一多多云层的时候,眼皮渐渐合拢,那一点点离开时候的小情绪被未知的未来驱散得一干二净。梦见自己发愁不知道该怎么花钱,眉头一阵紧锁。旁边的一位阿姨还以为我生病了。
我们在人生的道路上不断面临选择,往左还是往右,常常令人难以决断,我们以为是自己做了选择,却不知是生活推着我们向前走。我和康叔各自在不同的城市生存,从此天各一方,却不知道何时再见康桥。
如果要拿南方那座城市和东方这座大都市相比,前者就像是邻家女孩一样,后者则是时尚女郎。我在时尚女郎这里,时常感到孤独。高收入并不能增加我的幸福感,渐渐的开始深居简出。
这一别好几年过去,当我坐在飞向南方这座滨海城市的航班上,忽然想起《再别康桥》,“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不知道康叔已经变成怎么样了。
我们平时很少联系,康叔的生存能力比我厉害很多,假如我们出去探险被食人番抓住,被吃掉的那个人肯定是我,所以我从来不担心他。既然是这样,我回去了就不急着联系他。我在新公司的附近找了房子,安顿下来。
再次见到康叔的时候,是在中心区最火爆的酒吧里。酒吧里的兔女郎穿梭其中,那些清一色美国大兵都是酒吧保安和服务员。兔女郎们衣着暴露,刺激着客人们的视觉神经,一杯杯酒下去,个个眼神迷离。
很久没有来这种声色场所,有点不适应。就像一个老人,待在一群激情四射的年轻人群里。康叔熟练的点酒,倒酒。这让我更为不适应,我们之间的角色仿佛倒置。酒吧里的低音炮澎湃有力,敲击着心脏。五光十色的灯光把一切都变成了彩色,舞池里挤着一堆狂野的人,这些人白天可能是在写字楼里正正经经的白领,在夜色和酒精的刺激下释放荷尔蒙。
声音太吵,以至于我们几乎在吼声中聊着天。我已经忘记当时谈话的内容,说起来印象中谈了什么还不如兔女郎印象深刻。酒也没有喝多少,我们各自回去,似乎他的酒量比以前更好。
最远的距离不是天涯海角,而是你我共在一个城市,却很少联系。也许是认识太多年,彼此熟悉,所以我们都在各自忙碌着自己的生活,忙着自己的事业。
一晃几年过去,康叔的事业越来越好。我对他的能力向来是毫不怀疑,如果他不能成事,就没有多少人可以成事。
直到有一天,接到他的电话。每次他打电话来,都离不开酒或者饭局。他和他的朋友聚会,会喊上我一起蹭酒喝。那次我喝的酩酊大醉,康叔不停的帮我解围圆场。
兴许是不再年轻,我们都被生活碾压的体无完肤。相聚再也没有以往那般轻松愉快。而康叔,我能感觉到他,似乎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快乐。
世间万物,变化是永恒的趋势。唯一不变的,大概是我们淡如纯净水的友情吧。
我们再也没有在一起打游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