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父亲买回家的第一张席梦思床,20年了。那时的福乐床垫口碑特别好,质量好,价格不菲,1300大洋,引来邻居们阵阵羡慕。我觉得很是洋气,那是电视剧里才有的高大上之物。床头挡板上的红色桃心图案,怎么看怎么觉得时髦。一家四口都曾挤在这张大床上,夏天在床上看电视,我和哥哥撅着屁股问母亲,为什么放屁之后觉得屁股有一阵凉凉的感觉,好像没放完。有一回感冒睡在我自己的小床上,夜里突然心跳加快而惊醒,悲哀的认为自己就要不久于人世了,非要和父母一起睡才能安心。还有无数次放学之后飞奔回家,只是因为我偷偷的在柜子里藏着一块泡泡糖,我迫不及待的要将它放入我的嘴里,吹起大大的泡泡,然后“噗”的破在脸上,简直不要太厉害了。那会儿窗外总有夕阳的余晖,和着案头的心形图案,是温暖与和谐的现实样子。
红色皮沙发,现在没人喜欢坐了。中间凹下去的那块,曾经是大家必争之地,刚好对着电视机的正面,不能坐正面的时候就选择在最边上,高人一截,视线不错。上面留下很多痕迹,大部分源自于家里那一双调皮的猫。一只纯白色的猫咪,是母亲在地里干活时发现的,带它回来时还特别内向害羞,熟络起来就各种调皮,家里所有的家具都被它造访个遍,沙发就是它绝佳的练爪子的战场,后来即将要做妈妈时被人拐走了,母亲心里失落就买回来另一只,纯黑色,充满了邪魅,但是暮色四起之时它放大的瞳孔又是那么萌,尽管调皮不输前喵,家人们依旧无力责怪只是宠。沙发还在,爪痕还清晰可见,二喵尽数离去,好些年了。
这盏翠绿的台灯,是父母结婚时的家具之一。起初顶上装的是灯泡,爱迪生发明的那种白炽灯,不能经常亮的,因为村里供电不稳,停电时只能点煤油灯,昏暗的火苗熏的人鼻孔里也是黑黑的一层,那时候我们都不相互嫌弃,即使手指甲里也是黑乎乎的。后来供电稳定了,家里也不怎么用台灯了,顶上一度是空的。再后来装了节能灯管,放在床头柜上,方便母亲夜里起床照明,毕竟我们不在她身边。
还有这些,是外公请人打的两个柜子,高低组合,作为母亲的陪嫁,从一个市到另外一个市,在我们家一放就是33年。高的柜子里装着一家人的衣服,以前最上层的隔间里放着母亲的几盒护肤品,有雪花膏,有粉盒,我偷偷的爬上去打开盒子,闻一闻沁人心脾,再对着镜子往自己脸上涂上厚厚一层。那里面还保存着一些书信,原始的好奇心激发了我强烈的求学欲望,上学认字,就可以了解父母的往来信件。真是大工程,这一入学就是二十一年校园时光。矮的柜子里存放着我们的口粮——大米,酒米,面粉,面条,和其他干粮,偶尔还会有其他零食。每次打开柜子都期望看到满满的食粮,鼻子特别灵是我幼时的强项,不论父母把吃的储存在哪,总能被我第一时间翻腾出来大快朵颐,也曾躲在这柜子里,期待着不出去就会有各种零食源源不断的注入,吃他个天昏地暗无法无天。高柜子外依然贴着风靡一时的明信片,矮柜子上放着中学时期的纪念品。柜子表面斑驳依然在,只是里面不再存放有儿时的神秘和期待,另作他用。
镜子里的倒影,是我们的书桌,两个抽屉里装着哥哥与我的童年回忆。
千禧年元旦那天因为新安装了大门,父亲很开心,买了好酒好菜,在院子里兴致勃勃的说了很多话。父亲说进入二十一世纪了,这是新的开始,穷人要翻身,我们要跟过去的穷苦说再见。寡言少语的父亲那天的欣喜愉悦之情,永远不能忘怀。我和哥哥在大门上够的着的地方贴了不少贴画,那都是从泡泡糖纸里得来的,还有水晶胶是不往门上贴的,贴在额头、脸上去炫耀,而贴在门上的以后就无法从门上再撕下来了。大门门框生锈了,钥匙开门也不是很灵活了,门外面写着父亲的电话号码,防止有人找却不见人。原先在这门后放着两根巨粗的圆木,栓着一条狼狗,威风凛凛,唤作“黑虎”,起到了良好的震慑路人之效。安装大门后,它转型成为我们的专职玩伴,地位仅次于我。而后家人常出远门,远门出的时间长了,它也逐渐退出,人间,历时十三载。
每年这个时候都是我配合着家人大扫除时擦洗各物件,抹去浮灰,亮闪闪的迎接新的农历年,除了这些老古董,还有多件二十年左右的旧物品陈列在家中,也还有因为喜事而添加的件件洋玩意儿,当然年份也在增加,往后也许还会有晚辈回忆起他们儿时的老家,只不过,那都不再是我印象中的样子。
院子上方的那片天空,依旧是那么样。咱家院子的那些角落,依旧是那么样。房间里面的那些物件,依旧是那么样。
天大地大,物是人非。时光荏苒,这记忆也将斑驳疏离,此刻,我记得他们,这些老古董物件,那些离去的生命,还有此间成长的痛与乐。
今年我即将满三十岁,而立之年,父母健在。今天阳光正好,这是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