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他南下打工,正赶上民工潮,全国各地的人都涌向广东,派出所的人在火车站把人往回驱赶,治安队抓住没有暂住证的人先打一顿,然后送收容所去做工,做够了路费就遣送回去。他睡过桥洞,睡过河边锯木厂里的圆木堆,睡过坟沟,还象鸟儿一样睡过树上,为的就是躲开那些凶神恶煞的治安队,南方肆虐的蚊子大得象直升机,把他脸上叮满了红疙瘩,就象长了一脸的青春豆,他想,要是有工厂能接收我,给我地方吃住,给我办暂住证,我不要工资,白给他做都行。
十多年后,他在南方开厂,正遇上民工房荒,那些大的公司都组织人去火车站,去內地即将毕业的院校招人,他工厂小,只在厂门外贴了一张招工启事,来见工的都是些年龄偏大的工人,问他:“你厂宿舍有没有空调?一个月是不是上22天班?加班时间会不会很长?节假日上班是不是平时工资的2.5倍?
十几年前,他在一家港资制衣厂做出纸样的大师傅,他在老家就是裁缝,能自己裁剪自己缝制衣服,那可是工厂稀缺的人才呀,一般普工三百多的时候,他工资已经四五千了,吃厂里干部单独的小灶,住有空调的单人宿舍,他虽然年过三十了,还泡了好多个十多岁的厂妹。
十几年后,他还在工厂打工,本来有过一些机会,但他年纪大了,上有老下有小的,想拿一份安安稳稳的工资,不敢去拼。他也失去了当初打工的那些优势,手工出纸样己经淘汰了,画图纸都用电脑,他也去学过,觉得没有动笔动剪刀那样得心应手,没有学会。他换了好几家工厂,从大师傅做成普工,工资还是四五千,但四五千不再是工人不可企及的梦想,熟练车衣工都能拿六七千了。
十几年前,他们青春年少,正是恋爱的季节。但这里没有适合恋爱的地方,他们想找一个偏僻一点的地方亲吻、拥抱、做一些恋人通常做的事儿。但这里到处都是人,走的太远太偏又不敢,恋爱是不怕黑不怕鬼的,但他们怕流氓。她们听说了太多恋人在偏僻的地方亲热的时候给流氓劫财劫色的事儿。所以,直到结婚,她还是一个完完整整的女孩儿,他们不是恪守传统,是环境所迫。那时候他们想,在这座城市,只要有一间属于他们的小小的屋子,也不用太大,只要能放下一张床就行,在床上厮守整个黑夜,那肯定是他们最幸福的时光。
十几年后,他们在这个城市终于有了自己的家,四室两厅,超越了当初的梦想。只是,他每天都是很晚才回家,有时切夜不归。问他,他总是说很忙,有很多事儿要处理,有很多人要应酬。她躺在两米宽的大床上独自厮守整个寂寞长夜的时候。她才知道,有了房子,并不等于就有了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