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卿有孔雀翎,纯金铸,八寸余。应他人之求,今夜子时,定踏月来取,知卿素喜成人之美,必不致我徒走一遭。盗跖留。
此刻这张蓝纸黑字短筏平整地铺在粉红色的妆奁上,透过淡紫的灯罩发出的幽红烛光,将这张短筏映成深紫色,饶有一层神秘气息。
宫南翎葱白的玉指正在轻抚短筏,嘴角大红妆影细线微微上翘,天蓝色的镜面上笑靥如花。
湛蓝的湖面上映出一弯银钩新月,星光灿烂,风舞轻纱,树影婆娑。浣溪湖东面有一花鸟雕饰的四角凉亭,穹顶檐下绘写沧浪亭三个乌金大字,潇洒飘逸,乍眼一瞥,竟是梅花瘦金小体。
“盗跖,你来迟了。”蓑衣斗笠黑纱下语调沧桑。
盗跖半开玩笑道,“青花釉瓷罐易碎,我不得小心点,后半生的逍遥我还指望它呢。”
言语之间,青花釉瓷罐已脱手而出,稳稳地转移到灯下黑之手。
灯下黑扬了扬眉,低吟道,“金铢已经放到万罗钱庄。”
盗跖目光闪动,嘴角微扬,欲飞身急去。
“盗跖莫急。”灯下黑急慌道。
盗跖蓦然回首,语调悠扬,微笑道,“还有何事?”
灯下黑道,“有个硬茬,不知盗跖敢不敢接?”
盗跖哈哈大笑道,“太后的金銮衣、将军的九龙剑、鬼王的骷髅杖、瑶女的玉莲手……,天下之物似乎还没有我盗跖不敢碰的。”
灯下黑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道,“孔—雀—翎”
“准备好金铢便好。”狂傲的声音从湖面传来,盗跖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红木制的月牙浴缸,散发出仲夏袭人的清香;玉脂羊奶浮动瓣瓣粉嫩桃花,稍稍浸水,沁人心脾。
宫南翎挑起羊奶洗润白雪藕臂,啪嗒,宫南翎从浴缸站起,羊脂奶顺着她娇柔四肢往下滴淌,晶莹、修长的的玉腿向外迈出。
苍白的胴体,苍白柔弱甜蜜,胸口露出粉嫩,仅余几瓣桃花粘身,一览无遗。
“看够了吗?”宫南翎对着屋梁冷冷念道。
宽大的大红衣氅从木拖掠起,遮掩了诱人的胴体。
盗跖轻烟般从梁上飞下,笑道,“美人闺门虚掩,不是已经默许我了吗。”
宫南翎不屑道,“默许……”
一句话还未说完,彩釉中一朵五瓣桃花已经升起,粉嫩、纯雅,一片片、一瓣瓣,霎时雨打花散,瞬间又一重重叠在一起。
宫南翎的玉指轻轻一弹,花瓣忽然又散开,漫天花雨,散落在盗跖眼前,也散乱了盗跖的双眸。
宫南翎不知何时双指间已粘起一瓣桃花,花瓣一抖,刺向了盗跖的双眸。
花非花,剑非剑,花已是剑,剑也是花。
反观盗跖依旧负手而立,掌心升气,化无形于有形,化无相于有相。
是胜是负全在一念之间。
任由如剑一般的花瓣刺向自己的睫毛间,可花瓣仅仅只停留在了睫毛间,再也难移动分毫。
一阵微风荡漾而过,宫南翎指间的落花化作了灰飞,烬落在幽红的烛光下。
宫南翎幽幽道,“我败了。”
盗跖展颜一笑,低吟道,“落花无情,人亦有情。”
谁知宫南翎却眉头一皱,苦笑道,“落花无声,断肠亦无声。”
“孔雀翎今日失之我手,取走便是。不过……”
盗跖眨了眨眼睛,追问道,“不过什么?”
宫南翎冷冷道,“后天我便要嫁与七杀门主陆少游。”
盗跖颤声道,“夺命无痕、捉魂无情陆少游?”
宫南翎倾了倾长长的睫毛。
盗跖无奈道,“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宫南翎淡然一笑,“你不用帮我,因为我的心已经做了你的新娘。”
盗跖神情凝视,笑道,“自古最难消受美人恩。”
红烛燃尽,夜落幕。
孤坟冢,浓雾上梢,枯烟袅袅,黑鸦静栖。
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掠出七道人影,红橙黄绿青蓝紫,在黑夜中格外扎眼。
红衣千阳指双眼怒睁,大呼道,“盗跖速来受死。”
“七杀齐至,不知我盗跖何时得罪了你们,竟要取我性命?”漆黑的夜幕闪出一道鬼魅的身影,脚尖点在青苔墓碑上。
千阳指冷冷道,“勾结宫南翎谋害我七杀门主,按罪当死。”
话音刚落,红莲剑、橙阳钳、黄项圈、绿玉钩、青竹棒、蓝陵刺、紫链爪便已纷纷递了出去。
盗跖踮脚一跃,人影起落,在七种颜色交织光幕中鱼窜而出。黑衣融入夜幕仿佛鸟归林、鱼入海,七把明晃晃的柳叶飞刀闪出,白光冲向七色。
七色向中间翻滚,叠成罗汉,化作彩桥,白光融入彩桥,瞬间被吞噬。
紫衣莫轻易喝道,“盗跖现在还不承认吗?”
盗跖辩解道,“我盗跖盗亦有道,只谋财不害命,若再胡搅蛮缠,休怪我不客气。”
“盗跖,他们没有骗你。孔雀翎是陆少游从我手中买去,宫南翎也是用孔雀翎刺死的陆少游。”一串幽幽的声音从孤坟冢的某处坟穴下传出。
盗跖眉头微皱,大骇道,“不可能,就算宫南翎出其不意攻他措手不及,陆少游也不可能死。”
灯下黑道,“盗跖若不信,再走一遭孔雀山庄便知。”
话还未说完,七人更未反应过来,盗跖便不见了踪影。
千阳指跺了跺脚,咬了咬牙,怒道,“盗跖,我七杀门已放七杀玄铁令,无论你逃到沧海东还是昆仑北,都逃不过一死。”
孔雀山庄,乌云吞月,寒蝉躁鸣。
粉红宽大的闺房,紫罩红烛孤灯如鬼火般忽明忽暗,使人不觉有一种凄凉神秘之感。
“闺门又是虚掩,你好像很欢迎我。”盗跖摇了摇头,推门走了进去,喃喃道。
盗跖看到眼前一幕,就算他久经风雨,此刻他也冷得发抖,身冒冷汗,背脊上凉飕飕的。宫南翎被一把黑色巨刃死死的钉在妆奁的铜镜上,晶莹的眼珠被狠心的挖出,只留下两个血淋淋的凹窟。大红衣氅淌过两条血河,甚是骇人。倾人的容颜将要变作粉红骷髅。
盗跖颤声道,“宫南翎,是谁害你?”
宫南翎听到盗跖的声音,动了动干涸的嘴唇,恨声道,“修罗刀……徐有庆,他陷害我,帮我报……报仇。”
宫南翎话还道完,突然孤灯熄灭,更加阴森恐怖。
就在此时,一柄快刀自铜镜后穿出,煞气冲天,直刺盗跖胸膛,这一刀来的好快、好毒,竟想要一招毙命。
盗跖竟几乎不能闪避,只能移肩侧缩,“嗤”的一声,刀尖已刺破他前胸的衣服。
也就在此时,盗跖指间的柳叶飞刀也飞出,褐衣人影立刻弯腰后倾收刀,柳叶飞刀便堪堪擦着他的身子飞过。
修罗刀徐有庆眼中闪过一道凶光,看一击不中,立刻翻身穿窗而出,身法快如鬼魅。
盗跖眼眸低瞟,手掌快如闪电,不知从地下抓起了什么物件,一个跟头也越出了窗外。可窗外只有满天星罗,哪还有修罗刀徐有庆的踪影。
盗跖揉了揉酸酸的鼻子,喃喃道,“身上沾了桃花香,还想逃。”
两人一踏一跃,已是千里之外,仿佛天空中划过一道流星。
夜已阑珊,天空露出了鱼肚白。
空山寂寂,晨雾凄迷,残垣断桥,只有几片樱花散落在地。
修罗刀徐有庆奔到此处再也不逃,盗跖也是迎风赶上。
盗跖厉声道,“你为何要害宫南翎?”
“你为何要害宫南翎?”
“你为何要害宫南翎?”
盗跖连问三遍,一遍比一遍大声,一遍比一遍怨恨。每一遍都像一把刀,刀刀劈在徐有庆身上。
徐有庆一声不吭,紫色的面庞毫无血色,脸色更加阴沉,青筋突现,仿佛一条条蜈蚣在脸上吮吸。
盗跖嘴上虽在质问,但全身上下,每一分每一寸都充满警戒之意,黑色眼眸紧盯着徐有庆手中的修罗刀。
刀宽两尺,浑厚如山。
突然徐有庆一把攫起宽刃,人已跃起,刀也出鞘。
盗跖虽全神贯注在他的刀上,但还是未想到徐有庆会出手那么快,那么直接。一惊之下,身形不觉向后闪避。
徐有庆目光尽赤,第一刀劈空,第二刀马上又起,刀风过出,空气都被挤压的嗖嗖发响。
盗跖只能被迫闪躲,他感觉自己已经快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这修罗刀徐有庆那是逃到此处,倒好像是故意把自己引到此处。
盗跖每躲过一刀,袖间便有一把柳叶飞刀闪出,飞刀又急又毒,飞刀出,本应刀刀见血。可这次飞刀好像中了魔法,飞刀都是擦着徐有庆的脸皮擦过,只能减缓徐有庆挥刀的速度。
十八,仿佛是盗跖的本命之数,盗跖袖间飞刀只有十八把,多一把没有,少一把也不行。十八,盗跖已经躲过徐有庆十八刀,盗跖袖中的十八把柳叶飞刀也尽数飞出。盗跖这次真的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只听“铮”的一声,徐有庆一脚把盗跖踢在了青色石壁上,盗跖嘴角鲜血横流,气血上涌,再无反抗之力。
徐有庆没有胜利者的言语,脸上依旧毫无血色,没有任何表情。徐有庆立刻又挥出修罗刀,这一刀煞气冲天,仿佛来自地狱的罗刹;这一刀是必杀之刀,他没有再留任何余力,一心直取盗跖性命。
血溅,人亡。
不过死的并不是盗跖,而是修罗刀徐有庆。
盗跖从宫南翎闺房摸出的物件正是孔雀翎,孔雀翎天下暗器之首,闪如电、快如魅,出其不意夺人性命。
就在徐有庆举刀跃起的一瞬间,盗跖手中的孔雀翎也已射出,谁的速度快,谁就能活下来。
盗跖看着躺在地上的徐有庆,脸上露出一抹苦笑,大声喘气道,“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就在此时一股桃花的清香闯入了盗跖的鼻中,桃花沁人心脾,本应振奋精神,可盗跖却已头晕目眩,双眼迷离。迷迷糊糊之间,他仿佛看到一袭红衣的宫南翎。
桃花谷,是片奇异的土地,桃花一年四季都可以盛开,不仅长盛不衰,而且开的最大、最盛。
当盗跖再醒来的时候,他身上铺满了桃花,身旁放了一壶他最爱的桃花酿。
“你醒了。”这声音对他既陌生又熟悉。
盗跖讷讷道,“你是人还是鬼,或者说这里是天堂还苏杭?”
宫南翎嫣然一笑,道,“这里自然是天堂,不过……,我是人。”
盗跖抓起旁边的桃花酿,狂饮一口,道,“你会骗人,可这桃花酿不会骗人。”
宫南翎动容道,“我的确骗了你,陆少游是我杀的,但徐有庆却是你杀的。”
一句话还没道完,盗跖仿佛变了一个人,手中的柳叶飞刀已经移到宫南翎白皙修长的脖颈上,冷冷道,“为什么要利用我?”
宫南翎冷笑道,“若我不利用你,今天死的便是我。你以为陆少游真的是要娶我为妻。”
宫南翎又冷哼一声,继续道,“他和徐有庆害死我爹,今又要夺我家产。”
盗跖道,“他不用娶你为妻,也能夺你家产。”
宫南翎道,“他是不用娶我为妻,可他想在江湖留一个仁义道德的美名。”
盗跖道,“所以说你是故意败给我的了,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你是如何杀掉陆少游的?”
宫南翎淡淡一笑,道,“你又是如何落到我手里的呢。”
盗跖沉吟道,“恐怕房间内的孔雀翎也是你故意留给我的?”
宫南翎道,“我自知不是徐有庆的对手,所以只能借你之手杀掉徐有庆。”
盗跖道,“你不怕徐有庆拆穿你吗?”
宫南翎缓缓道,“哑巴,会吐真言吗?”
盗跖收起指间的柳叶飞刀,一把推开宫南翎,轻抽一口气,冷笑道,“好恶毒一条计谋,先故意败给我,博我信任,再假死,用我杀掉仇敌。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你是如何知晓我和徐有庆的决战之处?”
宫南翎道,“残垣断桥,樱花纷纷落。徐有庆重情重义,自会在两人结拜之处杀你来祭陆少游。”
盗跖踮脚一跃,凌空而起,落到桃花谷顶。恨恨道,“宫南翎,这仇我记下了,不过我们来日方长。”
宫南翎嗤嗤一笑,道,“方长是谁?”
“你大爷。”声音飘落,惊起瓣瓣桃花,盗跖只留下了一道黑色的人影。
宫南翎眉毛轻轻一挑,笑道,“是你自己说的自古最难消受美人恩。”
桃花香气没有毒,孔雀翎也没有毒,可这两者一旦碰到一起,便成了天下最迷人的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