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的小佑

我的女朋友,小佑,不见了。

感受到脸上一片湿润,我艰难地睁开了眼,原以为又是小佑调皮肆意的早安吻,结果对上了肉肉那双乌黑溜圆的眼。

肉肉,一只我和小佑两年前捡的博美犬。不过没有小佑的允许,它是不能进卧室的,今天怎么胆子肥了?

我歪头想了想,小佑一晚上没回来了。

看了看闹钟,发现已过中午。

我下了床,地上一片狼藉,走了几步,碰到了好几个啤酒瓶,我扶额叹了口气,看来昨晚喝多了吵得很凶。

一路走到大厅,各处都像被鬼子扫荡过一样,我打了她的电话,意料之中的关机,可能赌气回家了吧。

简单收拾了一下,肉肉一直在一边“嗷嗷”叫唤,我找出狗粮装满它的盆,便出门上班了。

关上了门,还能听到肉肉不满地嚎叫,我心说,小佑不在,没人给你糖吃,你就凑合一下吧。

坐上车,车载广播又开始重复播送千篇一律的新闻,某某男星出轨了,某某富豪别墅失窃了,某某地方出车祸了。

说到车祸,肉肉就是我和小佑在车祸现场捡的,它的主人当场死亡,是个孩子,手上还攥着没吃完的棒棒糖,据说是因为想去街对面的糖果铺子才横穿马路的。

小佑听说了之后,摇着头惋惜:“有什么还能比生命更重要?”我指了指街对面:“那里有卖猪肘子。”

感觉到身边的人已踩上了油门,我一把钳住她,正好面前呼啸过一辆卡车,她惊魂未定的看着我不置可否的眼神,瞬间肃然:“有的,肉更重要。”

小佑喜欢吃肉,近乎痴迷地偏爱,然而我们捡来的那只博美却意外的并不爱吃肉,更意外的是,它爱吃糖。

在无数次肉与糖的抉择中糖大获全胜之后,本以为有了一位“肉友”的小佑极为不甘,于是给它起名为肉肉。

我时常能听到她不厌其烦地教育肉肉:“你以前的主人爱吃糖,你也可以爱吃糖,可你现在的主人爱吃肉啊,你可是只狗狗啊,你怎么能不爱吃肉呢?”

肉肉将嘴里的糖咬得咯嘣响,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我低笑道:“不吃肉挺好的,现在家里还能勉强养活你一只肉食动物,再多一只,我可负担不起。”

她狠狠地转过头,嗷呜一声扑了上来,泪眼汪汪:“你嫌弃我!”

我失笑,托住她缠在我身上的双腿,抵住她的额头:“我发现你和肉肉挺像的。”

她眨巴着眼,乌黑的瞳孔闪着亮光:“哪儿像了?”

我锁住她的眸,低声说:“眼睛,还有……”

我用力捏了捏,“这两条肉呼呼的小短腿。”

她的眼神变得肃杀,当晚,她报复性的多吃了一只猪肘子。

思及此处,我心想,晚上多买几块牛排好好向她请罪吧。

停好车,走进公司,前台小妹看着我走进来一脸惊讶:“大佐,你怎么来公司了?”我疑惑:“怎么了?”“经理不是开除你了吗?”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我呆愣了一会儿,想起来,这就是我和小佑吵架的原因。

“大佐,你还好吗?”前台小妹颤抖着声音问我。

我礼貌地回了一个笑容:“我很好,没事的。”

没想到她更加震惊了,双眼瞪得像铜铃。

回到家,肉肉狗盆里的狗粮一口没动,它安静地缩在玄关,在我打开门的一瞬间飞扑到我身上。

让我想起了以前无数次下班回到家,一打开房门,小佑带着明媚的笑容飞扑到我身上。

可是似乎最近一段时间,小佑都没这么做了。

我突然很想她,我的小佑。

放下肉肉,我转身开始收拾屋内的一片狼藉。

茶具的碎片四处散落,那是小佑最心爱的;窗台上的蝴蝶兰被连根拔起,那是小佑亲手种下的;还有属于我们的一张张相片,被撕碎了随意丢弃,那是小佑精心收藏的。

我的内心突然一阵抽疼,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小佑愤怒到毁了我们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不!我的小佑不会这样的!

她会撒娇会任性,但绝不会这么无理取闹,她是可爱的,是温柔的,她也是最爱我的。

突然,我看到沙发旁被丢弃的烟头,有些疑惑,小佑讨厌烟味,所以我压根就没学过抽烟。我四处走了走,陆续找到了好多烟头。

我有些双腿发软,我的小佑,什么时候学会了抽烟?

我开始仔细回忆这段时间小佑的异常,她时常眉头紧锁,也不怎么笑了,因为我工作太忙,又面临开除危机,我和小佑相处的时间也变得越来越少。

似乎在睡梦中,我还隐约听到过她的抽泣,压低了声音,痛苦地小声悲鸣:“大佐,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像只受伤的小兽,无力地挣扎。

想起了这些,我背后一阵冷汗,我冲进卧室,想寻找一些关于小佑的蛛丝马迹。

一阵翻箱倒柜之后,我在小佑化妆盒的底层找到了一张医疗诊断书,上面写着诊断结果:抑郁症。

我大惊,瘫坐在地上,日期是一个月前,为什么小佑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一个月前,我步入人生低谷,项目启动失败,让公司赔了一大笔钱,为了填补损失,偷偷拿了父母毕生的积蓄,最后父亲气得进了医院,我也被降职成了一个小文员,面临失业危机。

那段时间我黑暗的世界里只有浑浊和绝望,我看不到光明,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小佑。

我仔细地回想,想到了小佑不知多少次对我的安慰和鼓励,又想到了我不知多少次对她的冷漠和无视,我想起了她隐忍的泪水,想起了她低声的呜咽,到最后,我竟记不起她那灿若朝阳的明媚笑容,却在此刻想起了她日渐消瘦的面庞。

在我一步步走出泥沼的时候,我的小佑,却在深深陷入,而我,竟一无所知。

“混蛋!”我一拳打碎了化妆台上的镜子,玻璃嵌入手掌,却不比锥心之痛。

我狂奔出门,一路飞驰,来到小佑父母家。

刺耳的刹车声响,惊起了丛林之鸟,飞向夕阳重重的黄昏。夜幕将至,我感受到了一阵阴凉。

敲了敲门,无人回应,我转动门把,门没锁。

“小佑!你在吗?”我喊了两声,空荡的房间里我的声音在四处回响,大厅里黑白的格调让我有些发怵。

我跑上楼梯,打开小佑的房门,空无一人。每个房间都一样。

我失望的回到大厅,心如死灰。

突然,我看到柜台上放了一张小佑的照片,美丽的姑娘笑得灿烂。

家里的照片都被小佑撕了,还好,这里还有一张。

我把小佑紧抱在怀中,离开了这里。

回到家,我无比沮丧,却在看到冰箱的时候欣喜若狂。冰箱门开着,里面的猪肘子不见了。

一定是小佑!小佑回来了!她肯定是想吃肉了,才偷偷回来的。

我兴奋的冲出家门,正好碰到了邻居阿姨,她似乎被我的冲动吓到,看着我,一脸惊恐。

“阿姨,你刚刚有看到小佑回来过吗?”我焦急的问道。

她还没反应过来,甚至有些微的颤抖,“没……没有。”

我放弃追问,跑出了几步,正好看到邻居小孩在我白色的现代车前举着画笔,雪白的车身上染上了刺目的红色。

我疾步走上前,抓住他挥舞画笔的手,回头向阿姨喊道:“阿姨!你儿子在我车上画画!”

阿姨尖叫着飞奔过来,抱起她儿子,依然是满脸惊恐,不可思议的看着我,说:“疯子!”然后快速走开了。

再次回到家,我惊讶地发现冰箱门又开了,升起的希望在看到冰箱后那团毛球的时候破灭了。

“肉肉,你在干嘛?”我将它肉乎乎的身子从冰箱里拽出来,惊讶地看着它嘴里叼着一块猪肘子。

我怪异地看着它,它怯怯地缩着脖子,漆黑的大眼珠子四处乱瞟,这样子,像极了偷吃被我抓包的小佑。

我挑了挑眉:“猪肘子是你吃的?”

它吐了吐粉嫩嫩的小舌头,在我胸前蹭了蹭,我摸着它柔顺的毛发,想到了小佑埋在我胸前乱蹭的小脑袋,我也是这样,一下一下,顺着她柔亮的长发,心满意足地享受着她的撒娇。

小佑,你在哪儿呢?你再不回来,猪肘子就要被肉肉吃完了。

夜幕降临,屋内一片漆黑,我不想开灯,不想面对这个没有小佑,空洞又寂寞的房间。

奇怪,小佑明明只消失了一天,我却感觉永远失去了她。

一道闪电撕裂了黑暗,瞬间照亮了桌上小佑的那张照片,紧接着是轰鸣的雷声。

肉肉在我怀里猛烈的颤抖着,我紧紧抱着它,就像抱着蜷缩成一团的小佑,打雷了,没有我在身边,小佑,你害怕吗?

我拿起了那张照片,在黑暗中细细凝视。

窗外大雨倾盆,就像昨晚。

一道道闪电,让我看清了小佑的面容,雪白的脸庞。

就像昨晚的雨中,小佑在闪电下惨白的脸色。

相片中那件白色衬衫,原本好像是天蓝色的。

相片的相框很沉,仿佛承载了小佑所有的重量。

刺耳的手机铃划破空寂,我接了起来:“你这个疯子!把我女儿带去哪儿了!你这个杀人凶手!把小佑还给我……”

我面无表情地听着女人的嘶吼,就像听早上车载广播里那机械的女声播报:

昨晚雨夜,一辆失控的白色现代车撞向一位女子,女子当场死亡。

我挂掉了电话,抱紧了怀中小佑的骨灰盒,怪不得天蓝色的衬衫变白了,原来这是张黑白照。

窗外依旧电闪雷鸣,我躺在沙发上,浑浑噩噩的,那些黑暗的记忆从破碎的心口呼啸而出。

诊断书上,患者的名字是,大佐。得抑郁症的,是我。

父亲因我进了医院,不治身亡。

我一直在泥沼里,从未出来过。小佑一直在试图挽救我,却从未成功过。

一直以来,有问题的是我,不是小佑。

小佑一直忍受我的时而冷若冰霜,时而暴跳如雷。

满地的烟头是我留下的,昨晚,是我摔碎了小佑心爱的茶具,是我拔起了小佑亲手种下的蝴蝶兰,是我撕碎了小佑精心收藏的照片,是我亲手毁了我们曾经美好的生活。

小佑不停的哭泣让我烦躁,我夺门而出,坐上了现代车,踩实了油门。

雨落得急促,混合着电闪雷鸣,像首悲戚的哀歌。

小佑的身体像破碎的蝴蝶从半空坠落。

白色车身上的鲜红不是颜料,是血迹。失控的是我,不是车。

我记得小佑说的最后一句话:“大佐,你好久没对我笑过了。”

我的小佑,是我害死的。

我渐渐进入梦境,我看到了小佑,站在一团迷雾之后,一袭白衣胜雪,我释然一笑:“小佑,我知道你舍不得离开我。”

拨开重重迷雾,小佑乌黑的眼眸越发清晰,我又看到她明媚的笑容,轻柔的声音悠远空灵:“大佐,我一直在你身边,从未离开过。”

我急切地走上前,发现空无一物,一低头,却看到肉肉雪白的毛发,和一双像极了小佑的清澈明亮的眼睛。

细软的阳光洒在我的身上,感受到脸上湿润的触感,我睁开眼,肉肉趴在我身上,献上了它调皮肆意的早安吻。

我对上它乌黑溜圆的眼,微微一笑:

“小佑,早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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