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长庆年间，宰相裴休次子裴文德得状元，封翰林。锣鼓喧天，鞭炮声声，红绸缎挂满京城。
裴文德红衣策马，头顶乌纱，身后跟了一行车。这年，他尚满二十。京城里人人都满脸羡意，然而宰相裴休却无论如何高兴不起来，一动不动地站在城楼上，目送着文德离开京城，朝着南沩山方向。他深知，此去，世间再无文德，只有法海。
长庆二十三年，裴文德，以皇家之命，剃度出家，拜在当时禅门沩仰宗创始人灵佑禅师门下。
裴文德跪于金山寺正堂，身后一众佛家弟子，灵佑禅师为其削发，法海一身素衣，虽是了和尚，也十分俊朗，不染凡尘的俊朗。
“法海，你的师兄们说今天的诵经你又没去?”灵佑法师说着走到法海身前，看着法海姿势不雅的卧于树下，有些微怒。
“师父，佛言，万物于心。我早诵于心中，不去何妨?”法海换了个姿势，依旧没起身。
“一日三餐，朝作晚息，不吃何妨，不睡何妨?”灵佑禅师甩手离去。
即便这样法海依旧无动于衷，打了个哈欠，继续倚在树下，数着天上的云。
“喂，小和尚，你不怕被罚抄佛经吗?”身后的桐树开口说了话，树叶沙沙作响。
法海摆弄着手中的花，拈花一笑。
“对了，小树妖，你在佛寺里当妖精，不怕被我师父收了吗?”
“谁告诉你我是妖精了，我只是在金山寺修行！修行，懂不懂！！”桐树争辩道。
“行行行，好和尚不和树争。”拍拍袈裟上的灰，正准备要走。
“喂，回来小和尚，你还没告诉我情是什么呢！你给我回来。”
法海转身清朗一笑，“妖精和和尚都是无情无欲的。 ”然后朝自己的禅房走去，其实那个问题他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小树妖每次见到法海都会问他一遍，只是同是无情无欲之人又该怎样解释。
法海坐在木案前，面前是雕花窗，正对着桐树。
直到夜晚，烛火被风吹的摇晃。寒风呼啸，清冷的有些刺骨，外面飘起了雪。法海裹上了厚厚的棉衣，把自己的被子给拖出了屋子。
“喂，小和尚，这是……”
小树妖话没说完，自己的树干便被法海的被子给裹上了。“看雪啊。”说完，小和尚便倚在了树旁，双手插在袖子里。
“小树妖，你看，多好看。”法海眉眼弯弯的，似水柔情。这是小树妖第一次见到法海那么高兴。
“……”小树妖没有说话，看着雪花落到他的身上，然后雪花轮廓模糊消融，又落下第二片。树叶随着风飒飒作响，落下几片枯叶，法海捡起盯着看了会儿，“你是不是冷了，怎么一直抖。”
法海朝桐树靠近了些，“好多了吧。”然后抱住了她的枝干。
“小树妖，你不是问我什么是情吗，等你再过一久修成人，就可以自己去寻找了，所以你要好好修行。”
不久后的清晨，法海依旧像往常一样坐到了桐树旁，只是小树妖走了。
“法海师兄，有位叫裴桐的女施主找你。”一个小和尚急匆匆跑到他面前。
“裴桐……”
“以你之姓冠于我可有不妥之处?”女子笑靥如花，从小和尚跑开的方向走来。
“没有……”
“我要走了，去寻找世间的情。”裴桐尽力掩饰着眼中的伤感和失落。
“小和尚，等我知道什么是情之后回来说与你听可好?”裴桐靠近法海，对着他笑的开心。
“好。”法海冲她一笑，“此去，一路小心。”
“你可要好好照顾好我的树身，否则等我回来绝对饶不了你。”裴桐转身没有看他。
自小树妖离去二十余载，春花落了二十回，大雪下了二十场。小树妖，再也没回来过。
后来长庆四十六年，钱塘发了大水，冲毁上千户人家，水漫上金山，淹了寺庙。可是奇怪的是，金山寺的水不久便散去了，寺院丝毫无损。
只是，那棵桐树死了。一夜间，枝叶悉数落下，树根腐朽。
“住持，时辰不早了，别在这待着了。赶明儿一早我和师兄们给它移除了便是。”
法海摇摇手示意不必管他，小和尚也顺从的退下了。
法海蹲下身将手放在倒下的桐树枝干上。“小树妖，你那么想当人，为什么你不答应师父……”
桐树恢复了人身，还是少女模样，躺着法海怀里。“小和尚，你老了，不过和以前一样好看。”裴桐的唇微微动着，一字一顿。
小树妖二十多年没见过法海了，她也无数次幻想见到他的场景。只是，她不知道原来一面便是永别了。
“这二十年……”法海红着眼，“没人陪你说话……你本可以离开的，怎么那么傻……”法海老泪纵横，双手颤抖着。
“小和尚……”裴桐脸色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气，“我还得告诉你情……情是什么呢。”
“那晚……那晚你在冬夜靠近我的时候我便找到了。”
“情是你。”
梧桐树死了，裴桐死了。
这么多年，他怎么会不知道她还在呢。只是她一直看不见他在他身边，无数个夜晚，他望着屋外，听着风吹落树叶的声音。
只是从此以后，只有青灯古佛。
裴桐化为人形那日，灵佑禅师来到法海的房外，只不过这不是来找法海的。他径直走到桐树前，“你在这寺院内以百余年了吧?”灵佑盘着手中的佛珠继续道，“法海本与我佛有缘，望你切勿成为他的羁绊……你可明白。”
“以后你便离开吧。”
树妖化为人身，“禅师，留下我。”树妖恳求，“我以后一定不会再和他说话了。”
“人妖殊途，女施主离开吧。”灵佑禅师一口回绝。
“若禅师不放心就毁了我的修行，然后当一个普通的梧桐吧。”裴桐跪在她的面前，正要毁修行………
灵佑阻止了他，“我不毁你修行，只封了你的五官视听，从此不见不听不想，可好?”
裴桐紧紧的咬着嘴唇，溢出鲜血，“好。”
“只是希望您能让我和他见一面，我会和他说要辞行离开。”
数月后的第一场雪。
“住持，住持……”
一个小和尚跑到法海面前，“发芽了，死去的桐树那又长出了一棵桐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