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侯然(蛩嘶蝉语)原创
一个仲秋的清晨,当我独自缓缓地踱步至阳台,轻轻将一扇朝西的窗子打开,忽地就挤进一股清冽的,带着些成熟果香的清风,那浓郁的浮动着些许甜味的秋日气息,便瞬间充盈滋润了我的肺腑,激荡出我藏匿已久的秋的情意。
此刻,我所在的南方也正当秋高气爽之季,从阳台放眼向窗外俯瞰,园区内那连片起伏的一团团浓的化不开的绿,那由墨绿,淡绿,碧绿,浅绿,茶绿,黄绿所绘就的,深浅不一的多彩画轴,正逐一展现在我的眼前。从这一幅深秋的彩色画轴里,透过那点点簇簇密匝匝牵着手,挨着头窃窃私语的绿,我终于发现了那颗镶满浓密绿叶的,粗壮而高大的枇杷树。那是一棵每每路过时都会驻足仰望的,与我有着特殊情感的枇杷树。
这样一棵长在园区路边的枇杷树,就矗立在我家楼下不远处。无论出门,还是从外面归来,从这棵枇杷树下走过时,我都会短暂的向它翘首凝望。
因为我喜欢它那四季常绿的,始终怡然撑开着的一片片颀长发亮的绿叶,以及那永远傲然挺立,结实而稍显灰暗的粗壮树干。 我对这棵枇杷树的喜欢,不仅在它的伟岸、结实与美观。更重要的,它的存在,与我老家门前的那棵枇杷树,却是有着血脉相连的命运。
那是一九年的夏天,当我某一日从其旁边路过,忽然发现这棵枇杷树上竟坠满了累累的金黄硕果时,便馋涎欲滴的,当时就萌发了摘取一些用以食用的欲望。我脱掉鞋袜,小心翼翼的攀上树,在整树都是压弯了枝头的,沉甸甸满眼金黄的果子中,细挑慢捡的只摘取那些个大皮黄且又饱满的果子。 我将精心挑选的枇杷果分发了一半给在树下看热闹的孩子们,另一半则留给了我的女儿。自己也浅尝了一颗,哇,果肉确是异常的爽口, 枇杷果那淡黄色的果肉真正是香甜细腻,简直令人欲罢不能! 食毕,我又特意挑选了两粒籽实饱满而又圆润的枇杷籽,小心翼翼地埋植在一个荒弃了许久的花盆里。
从此,我的心里便也植了一颗小小的愿望,希冀着或许有一天它也会萌芽,抽枝,长叶,健康而茁壮的成长。 我无比耐心的每日必浇一点水的。如哪一天因忙碌而偶然忘了浇水,又必会懊丧的想:这两棵枇杷树的小生命是不是又将断送在我的手上?这其实倒是有些先例的,我曾养过许多花,茉莉,月季,凤仙,海棠,仙人掌,矮牵牛,秋菊,三角梅等都养过,不过后来皆死的死,蔫的蔫,存活者无几。如今,仅凭这两粒种子,就想培植出枇杷树,是不是感觉出有点天方夜谭?但我却不管这些,依旧是该浇水时浇水,松土时松土,有时还略施一丁点肥。我并不抱多大的希望,可是有一天,当我又一次蹲下来莳弄那盆土时,竟就发现了两个嫩黄的芽苞,早已挣破了它头顶的泥土,正探出小脑瓜睁大一双好奇的眼睛羞涩涩的打量着这个全新而未知的世界呢。
两棵幼小稚嫩的枇杷树芽苗,在我的精心呵护下,也一点一点,一寸一寸的长大了。当枇杷树的幼苗长到筷子般粗细时,它的叶子也已有成年般大小。我头脑中便突地滋生出将这两棵枇杷树幼苗移植到老家门前的念头。
趁清明回老家扫墓的机会,我将从阳台花盆里移植出的两株枇杷树幼苗,以及一株桃树与一株杏树幼苗,分别栽植在老家门前的隙地上。
一棵枇杷树幼苗,被我就近栽植于一簇石榴树附近。另一棵枇杷树幼苗,连同一株桃树与一株杏树的幼苗,则被我分散栽植于门前荒废打谷场的东西角落。
其时,我耐心清理了幼苗附近的杂草,又给松了土的幼苗,喝足故乡地下汲出的甘甜清澈的井水。刚移植好的幼苗,虽还显着些微的萎靡不振,但我却始终相信,有故乡阳光、雨露与泥土的滋养,一定会令其茁壮成长。我便又匆匆的带着一份牵挂告别了故乡,重又回到我生活工作的这座城市。我也想信,春夏之际的故乡,阳光明媚,雨水充足,正是最适合万物肆意生长的地方。因此,我倒并不担心这些个幼苗的存活,虽然内心里也还是有那么一丝一缕的牵挂与担忧。
人虽说又离了故乡,心里却仍时时牵挂着那几株幼苗的生长。知晓在江宁妹妹家带娃的母亲将回故乡出席亲戚的婚礼,便特意叮嘱母亲,替我那几株新植的幼苗浇足水分。
细心的母亲不仅为幼苗灌溉了水分,还一并将鸡肠等丢弃不用的动物内脏,作为肥料埋于石榴树旁的那棵不久前才移植的枇杷树根上。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日常的忙碌,我已无暇去关心移植在故乡的那几株幼苗了。只是,当我偶尔路过楼下的那株硕大的枇杷树旁时,也才恍然忆起故乡是移植了两株枇杷树的。我想,它们毕竟也只是一株株无人照管的幼树,仅凭大自然的一点雨露与日照,若能顽强的存活下来,已属万幸了,我又怎敢奢求它们能创造出什么多大的奇迹呢?
直至春节前再次回归故乡,当我的双足朝着故乡的门前愈益走近时,我的眼睛便迫不及待的四处搜寻起来。我先是急切地奔向门前废弃的打谷场边寻觅清明时才移植的一株枇杷树,与另外的一株桃树与杏树。我好不容易从长满半人高枯草的角落里找见那三株幼树时,心便也彻底的凉了!原来,它们竟已枯萎的与荒草般无二了!我心里甚是懊丧,独自麻木木的将后备箱的年货一一卸到地上,又逐一拎进几年前老宅基地上新建起的楼房里。妻女也早已迫切地涌进院里,与先几日回家的母亲大声聊着话。两位活泼的女儿更是笑逐颜开的簇拥着她们的奶奶,叽叽喳喳的说笑个不停。
母亲见我怏怏的样子,不知何故,却忽地冲我说道:“你快去瞧一瞧石榴树旁的那棵枇杷树吧,它现在长得可好了!”我仿佛幡然醒悟似的,连忙丢下手里的东西,冲出院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本矮矮瘦瘦的一株幼小的枇杷树,如今竟已枝繁叶茂的长有半人高了。我激动的连忙俯下身去,双手轻轻地触摸起纹理清晰,颜色深绿的叶片,不措两眼的细细打量着它那稍显出点粗意的枝干,整个人也似乎一下就释然了。
在故乡过年的那几日里,不论晨昏,我一有空闲就走近枇杷树旁站一站,想起一粒种子的迁变与伟力,竟如此的神奇!
清晨,当第一缕金光跃出地平线,将枇杷树叶尖垂挂的颗颗露珠闪耀得晶莹璀璨摇摇欲坠之时,一只斜立在电线上伸头缩脑的麻雀,倏地就飞向枇杷树的梢尖,令惊魂未定的银露,纷纷从叶尖瞬间跌落地面。
后来的日子,无论我,还是母亲,都会在回归故乡的短暂几天里,精细地拔去枇杷树周边的杂草,浇水,与修枝。枇杷树已成为我与母亲共同的牵挂。
这两年,我一如往常地间或就回故乡一趟。而如今的那棵枇杷树,已超出一人多高,身腰也粗过椅腿一般了。
谁又能想到,竟是一粒来自楼下枇杷树的种子,无意地撒入阳台荒弃的花盆里,也萌芽,终于弱弱地撑起自己幼嫩的身体,紧接着,却又被辗转一百多公里移植进故乡的土地里。许是故乡的沃土丰腴,许是故乡的阳光更多些暖意,你日日倾听着故乡大地一腔热血的勃动,你流连于故乡村庄冉冉缭绕的炊烟。你贴着故乡的心脏很近,你替我守护着故土的一片静谧。陡湖水日日倾诉着无尽的絮语,麦与稻的香气也时时浸淫着你的肌体。
你已不再是一棵简单的枇杷树,你的脉管里时刻奔涌着故乡的血滴。一棵枇杷树的守护,绝非毫无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