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玫瑰之所以叫李玫瑰，是因为当年一穷二白的玫瑰爸用一朵玫瑰花俘虏了情窦初开的玫瑰妈，就有了李玫瑰。

只可惜，浪漫可以是蜜糖，也可以是毒药。几年以后，玫瑰爸如法炮制，用一束玫瑰俘虏了另一个女人的心，从她们的生活中彻底消失。

女人对玫瑰总是没有抵抗力的。每当想到这一点，玫瑰总是觉得那个年代的人真容易满足，只因为收到不当吃不当喝的玫瑰花，就可以托付终身。

家里的亲戚背地里常常议论：玫瑰和她爸长得可真像，脸上扒下来的得似的。

玫瑰对父亲全部的印象，除了四岁那年的元宵节，父亲将手里举着冰糖葫芦的她高高扛在肩上穿梭在人山人海中看冰灯，便来自家里仅有的几张父亲的照片。那几张照片夹在影集的最后一页，仿佛已经被人遗忘，但在几次匆匆忙忙的搬家中都没有丢失。

母亲为什么要保留父亲的照片？李玫瑰无论如何都不敢问。她怕它们揭开母亲的伤疤，再被母亲一怒之下烧掉，那样她连照片里的父亲都没有了。李玫瑰常常祈祷：苍天保佑，让母亲忘记它们吧。

妈妈不在家的时候，李玫瑰常常把父亲的照片拿出来细细看。他们说得真对，李玫瑰是父亲的翻版呢：大眼睛，双眼皮，颀长的身材，就是皮肤有点黑，可李玫瑰偏偏很会长，继承了母亲的白皮肤，硬是出落成一个美人。

父亲离家以后，玫瑰母女俩的生活过得很清苦。妈妈靠着微不足道的工资尽心尽力地拉扯着玫瑰，鸡蛋、牛奶、水果、蔬菜，虽然不是最丰盛的，但该有的都有。每次吃饭，李玫瑰看着自己碗里的牛奶，再看看母亲碗里的稀饭，心里总是很不是滋味。她要母亲跟她一起喝牛奶，母亲总是说自己不喜欢喝，喝了会拉肚子，玫瑰知道母亲是骗她的，可又无可奈何。每当这时，她总希望自己能够快快长大，早点挣钱，让母亲也能吃上那些从嘴里省给她的好吃的——小小的李玫瑰没有见过很多的钱，没有过过更好的日子，只是单纯地觉得能随心所欲地吃上好吃的就是幸福。

2

李玫瑰并没有把她的人生过成“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典范。她当然知道，像自己这样的出身，除了考上好大学，找到一份好工作，再没有别的指望。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了。每次上课，李玫瑰总是坐得笔直，眼睛瞪得大大的，顶着黑板，旁人看来，这一定是个专心听讲的好学生。李玫瑰一开始也是集中精力，努力记住老师说的每一句话，可不到十分钟，她就不由自主地走神，思绪早已飘到九霄云外，脑子里想的可能是电视剧里的情节，课外书里的未解之谜，也可能是隔壁班男孩帅气的脸。当她被某种声音惊到，思绪回到正轨的时候，往往也是下课铃响起的时候。

这样的李玫瑰是不可能取得好成绩的，即便她考前拼命突击，成绩也总是在及格线上下徘徊。每次试卷需要签字的时候，是李玫瑰最难熬的时刻。当她把59、62分的卷子摊在母亲面前，看着她紧锁的双眉，想到她平日里节衣缩食把最好的都给了自己，而自己却只能交出这样的成绩，李玫瑰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母亲看着这样的成绩只能摇头叹气，但面对青春期的女儿又不忍狠心责骂，只好语重心长地一遍遍叮嘱：一定要好好学习，只有知识才能改变命运。

李玫瑰拼命地点头，忍着不让眼里的泪水留下来。

李玫瑰还是没能创造鲤鱼跃龙门的奇迹。高考发榜，二百八十多分的成绩在情理之中。玫瑰妈心有万分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因为她知道这是女儿的正常发挥。

思来想去，母亲为李玫瑰选了一个在她看来安全稳妥的专业—护理，想着一个女孩子毕业后能安安稳稳地有份工作养活自己，以后再找个好人嫁了，这辈子也就知足了。

3

三年的高职生活一晃而过，李玫瑰在一次次在战战兢兢中低空飞过及格线，总算平安毕业，为此心里暗暗感谢了好几次上帝。

毕业后，李玫瑰进了一家县城医院当护士。医院规模小，患者少，工作不累，虽然工资只有两千块，但总算是有编制的正式工，李玫瑰很满足。

李玫瑰在工作岗位上迎来了自己的初恋。

对方是省立医院派来基层锻炼的医生，比李玫瑰年长五岁，成熟稳重，家境良好，据说已经在省会城市买了房。

对于李玫瑰来说，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这个人对李玫瑰很包容，包容她工作上的小失误，在领导面前替她解围，包容她生活中的小迷糊，帮她收衣服、找钥匙、拿好落在小餐馆桌子上的钱包。

那段时间，医院旁边的公园里总能看见两人依偎的身影。他们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回忆小时后的趣事，讲上学时有趣的经历，憧憬未来的生活，李玫瑰听着对方帮她规划着如何考取各种证书，然后调到省立医院，觉得日子幸福得不真实。

从确立关系开始，李玫瑰对男友只有一个要求：不准送她玫瑰花。男友问她为什么，女孩子不是都喜欢玫瑰花吗，李玫瑰并不多言，只是喃喃地说：玫瑰有毒。

对方揶揄：那你是说自己有毒咯？

李玫瑰抿起嘴唇，任凭对方如何刨根问底，也不再多说一个字。

4

李玫瑰正在核对上午要用的药品的时候，听到有人问：你好，请问谁是李玫瑰？

我就是。

“啪！”李玫瑰还没来得及抬起眼睛看清来人是谁的时候，一记响亮的耳光便打在了脸上。

李玫瑰瞬间蒙了，也不客气起来：“凭什么打人？”

“凭什么？就凭你不要脸当小三，勾引人家的老公！”

“你放屁！”

打扮得光鲜亮丽的来者拽着李玫瑰的头发将她从工作台拉了出来：“侯宝东是不是你男朋友？他是我老公你知不知道？”

穿过围观群众密密麻麻的脸，李玫瑰看到了躲在人群之后的侯宝东，他既想上来拉架又怕被老婆挠得满脸挂花的样子真滑稽。

李玫瑰瞬间石化并沉默，呆若木鸡地站着，任凭眼前这个女人又哭又叫，对自己又打又骂。

5

小地方的好处和坏处都在于它的小，任何一件事都会以风一样的速度搞得人尽皆知。

李玫瑰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后，看到的是母亲跟锅底一样黑的脸。

“谈了这么久的恋爱，连人家是不是单身都没搞清楚？”

李玫瑰一脸茫然：主动接近和示好一个女孩子的男人不都应该是单身的吗，那个女人会突兀地问追求自己的男人一句：你有没有老婆？

看着女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闷葫芦样，母亲也是无可奈何，重重叹了一口气后走进了厨房。

李玫瑰机械地进了自己的房间。坐在床上，她将人流缴费单从包里拿出来看了看，又方方正正地叠好并放回夹层，虚弱地靠在枕头上，想着：一切都结束了，真好。

明天，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会是一个崭新的李玫瑰，平静，淡定，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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