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闺蜜》(短篇小说)文/正在进行中

刘芳的丈夫去世了。

是急性心脏病发作,在急救车到达时,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

那是十一月初的一天。那天天气骤然变冷,寒风中夹杂着些许冰渣。天刚蒙蒙亮,刘芳就催促着他的丈夫外出跑步。按刘芳的话说,他太需要锻炼了,中等的个头,体重却超过了二百六十磅。俩人穿着情侣装一样的运动衣,从温暖的家中出来,在附近的林间小路上顶着寒风跑了不到十五分钟,他就捂着胸口,大叫一声,一个踉跄跌倒在路上。

看似一桩平常的不幸,后来的发展竟然让我大跌眼镜。

要说起来,我还应该算是刘芳和她丈夫的月老呢。

刘芳的丈夫叫Bill W. Wolf,是个犹太人。他的妹妹琳达是我们医院住院部的护士。由于工作上的关系,我与琳达常常接触。她是个聪明尽职的护士,因为在耶路撒冷上学时了解到上海人在二次世界大战中帮助了不少犹太人,所以对中国人,特别是上海人有着深深的好感。而我是我们医院唯一的中国人,更是唯一的上海人,我们俩又年龄相当,渐渐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三年前的一个周末,为了庆祝我终于通过了医师资格考试,我和丈夫在我们家后院开了一个小型派对,邀请了几个平时来往密切的朋友,包括琳达和她的哥哥Bill。Bill那时离婚不久,情绪低落。琳达问我能不能带他一同前来,让他开开心。我说,当然啦。就这样,我认识了Bill。

Bill快六十了,仍然荷尔蒙旺盛,为了掩盖顶上的头发全部脱落的事实,索性把四周余下的头发也剃个精光,圆圆的脑袋无论从那个角度看上去都闪闪发光。他的肚子更是跟我们医院中快要临盆的产妇有的一比。他打开了一瓶啤酒、为自己盛了一大盘烤肉之后,大声谈笑,脸上看不见一丝阴霾。看得出,他是一个性情中人。

“你问我是做什么的?”Bill对坐在他旁边的人说。“你从我的名字里就可以知道啊。哈哈。你看我的姓名缩写,WWW嘛,互联网嘛。哈哈!”(Bill 是William的昵称)

琳达端着盘子走到我身边,悄悄地说:“谢谢你同意我带他来。”

我说:“我很喜欢他的性格,以后你可以带他常来。”

“你有单身朋友吗?我觉得他需要一个妻子或女朋友。这样能帮助他早日走出灰暗的日子。”

“我的朋友中··· ···单身··· ···,让我想想。”我一面咽下一口热狗一面说。

世间的事情有时就是这么机缘凑巧或是不凑巧。就在这时候,有人按门铃。

我开门一看,是一个不速之客。

“哎哟喂,真热闹哇!”来人不先跟我打招呼,而先狂吐她的自身感受。“你也不事先告诉我一声。你看你,害得我什么也没带,空手来的,多不好意思。”

居然她竟埋怨起我来。

这就是刘芳。她是我在上海医科学院的同学。

在校时,我们的关系一般,我们的性格截然不同。我内向、安静、木讷、反应迟缓。刘芳泼辣、外向、快人快语、伶牙俐齿。我们简直不像一个星球的人。

她比我晚几年来美国。我们是在一次纽约上海同乡会上偶然相遇。二十多年不见,猛一见都差点互相认不出来了。我自然是被岁月的杀猪刀摧残的不成样子。她脸上像明星般地化着妆,虽然是徐娘半老,可还是风韵不减。

我们自然聊起了各自的经历。她为了来美国与她上海的丈夫离婚,花了五万美元与一个美国华侨假结婚。后来,他的假丈夫东窗事发,因重婚罪和欺诈罪当啷入狱。她在被遣返之前紧急申请了政治庇护,几年下来还一直拖着,身份还没有着落。

为了生计,她做过各种传销,后来终于找到了一个与医疗稍微搭上点边的职业---家庭护理,就是到一些上了年纪或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家里去当看护。我劝她跟我一起咬咬牙考医生执照,哪怕是护士执照,这样可以不愁今后的经济来源。可她说她已经学不进去了。是啊,这我才想起来,我们都是工农兵大学生。当时在医学院的时候,她的学习并不好,后来勉强毕了业,被分配到上海市郊的一家三流医院。听说曾出过一次医疗事故,竟然医生也作不成了。

我这次开派对没叫她,是不想让她知道我已经通过几年拼命苦读终于拿到了医生执照,可以在美国当医生了。我不想刺激她。

“我总是一个人吃饭不香。你这里开趴也不叫我,真不够意思!”她说着,走进了我的客厅。

“我今天只请了一些同事。”我跟在她身后讪讪地说,像是做错了什么。“他们都说英语,怕你不习惯。”刘芳的英语很烂。我这也是实话实说。

“那怕什么!这不正好是个练口语的好机会吗?”

我将来宾一一介绍给她认识。她磕磕巴巴的洋泾浜英语加上丰富的肢体语言,也能跟大家说说笑笑。

不一会,刘芳就跟Bill聊到了一起。不知Bill说些什么,刘芳笑得花枝乱颤。

我丈夫抽空凑到我耳旁说:“你这个同学目的性够强。”

我说:“不难看出Bill是单身,别人都是成双成对的。”

“你看她那媚眼飘的。笑就笑吧,弯什么腰啊。穿着那么低口的衬衣,再弯腰,明摆着是送Bill吃冰激凌嘛。”

我笑着推了丈夫一把。“别胡说。管好你自己,小心你眼珠子掉出来。”

我朝着刘芳和Bill两人看去,的确如我丈夫所说,刘芳的笑容灿烂,眼睛直视着Bill,那眼神勾人魂魄。

我不由得看看琳达。琳达也正偷偷地看着他俩。

我在琳达的眼中看到了一丝不安。


拿到证书之后的第一年是实习医生。这一年是每一名新医生终身难忘的地狱期。它能把你忙的四脚朝天、六亲不认,能把你忙的逼你的配偶去外边找一夜情。

一天,我查房回来,正俯在桌子上写报告,琳达敲门走了进来。

“Lisa,你好吗?”

我的英文名字叫伊丽莎白,朋友们就叫我Lisa。

“Lisa,我知道你很忙。我不会打扰你很长时间。”

“噢,琳达。我再忙也有时间给你。我真抱歉,我们有好长时间没有好好聊聊天了。你知道不是我的鼻子向上翘了··· ···”

“我当然知道。你不必道歉。我见过太多的新医生。很多人比你还惨。”稍顿了一下,她接着说:“你知道吗,我哥哥又要作丈夫了。”

“哈,恭喜他了!什么时候啊?”

“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哇。”

“他要结婚的对象是你的朋友呀。”

“我朋友?”我现在除了医院、病人、产妇,脑子里没有别的东西,连我丈夫都没有,更别说朋友了。

“就是那个Fang啊。他们是在你家后院开派对时认识的。”

“噢,是她呀。啊,果真··· ···”我想起当时刘芳看着Bill的眼神和她弯腰时低坠的衬衫。

“是,他们发展得太快了。”

“哦,快吗?”

“还不快吗?他们才认识不到三个月呀。”

我掐指一算,可不是嘛。“一见钟情也是有的,只要他们两厢情愿。”

“我是怕我哥一时糊涂。”

“怎么,你不喜欢Fang?”

“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她是你的朋友,所以我想找你稍微了解一下。”

“嗯,说实在的,我也不是很了解她。我们是同学。中国的同学与美国的同学不同。中国有一种‘同学文化’。嗐,一言难尽。我跟她也算是朋友。可你知道,朋友有很多种。我们是那种认识很久、异地重逢的,但性格完全不同、所走的道路也完全不同的朋友。你明白吗?”

“我想我明白也不明白。那你能跟我讲讲她的过去吗?”

“我想可以吧。”于是,我就概括地把我们四年的同窗生活和我所知道的毕业之后她的情况讲了讲。

琳达非常认真地听,不时微微点头。


刘芳和Bill的婚礼很快就举行了。因为两个人都是再婚,岁数也大了,婚礼简单低调,就在Bill住的房子---也就是他们俩的新家里举行。

那是一座典型的美国市郊的房子,木结构,两个车库,三卧两浴。房子看上去已经很老了,可是保养得还不错。这房子的价值应该在五十万美元左右吧。我之所以介绍这房子,是因为后来发生的事与这房子有关。

刘芳穿了一件裁剪非常得体的大红色无袖旗袍,更衬托出她凸凹有致、婀娜多姿的身材。她长发披肩,峨眉粉黛,顾盼流连,风情万千。我发现我丈夫的眼睛都有点发直。

刘芳拉着我的手,笑着说:“你怎么才来呀,要让你作我的伴娘,你准得误事。”

我说:“我哪有资格作你的伴娘啊。伴娘都是未婚的年轻姑娘呀。不过,真是对不起,我们医院太缺人手。我好说歹说才请了两个小时的假,恐怕不能久留。”

她假装在我的胳膊上拧了一下。“不够闺蜜。我在这里没有娘家人。你就是我的娘家人了。”

我当时一阵感动。

她大声把我介绍给Bill的父母。“这是我最好的朋友,Lisa。她是我们市里最好的医院里的最好的医生。如果你们需要,可以找她看病。”

我羞的脸额发烫,拉了拉她的衣袖。“别瞎说了。我只是个实习医生,而且,还是个妇产科大夫。”

此话一出,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婚后,刘芳大概是沉浸在幸福的生活中了吧,除了来过几次简短的电话闲聊几句家长里短之外,我们一直没见过面,直到Bill去世。

听琳达说,婚后,Bill立即给她申请了结婚绿卡,两年以后她就可以申请公民了。

在这期间,我经历了实习转正,然后又开了我自己的诊所,租房子,招职员,买设备,与各个政府部门打交道,申请各种审批和执照。然后医院诊所两边跑。所有这些辛苦无从道来,只有用内外夹攻、焦头烂额来形容。

转眼二年多过去了,再听到刘芳的消息,又是琳达告诉我的。


“我哥哥去世了。”

“啊?!什么?”我一下怔住了,竟忘了说Sorry。“什么时候?”

“昨天,是心脏病突发。”琳达的眼睛里噙着泪花。

“他有心脏病史吗?”我头脑中浮现出Bill那光光肥硕的脑袋和臃肿的身材。

“有,很多年了。”

“他有吃药吗?”

“有,一直在坚持吃。”

“那怎么会突然发作呢?”

“他早上和Fang一起出去跑步,大概是突然受到冷刺激··· ···”

“他一直坚持跑步吗?”

“从没有过。他很懒,要不也不会那么胖。”

“怎么没有抢救过来?”

“送到医院时,已经没有心跳了。虽然医生进行了急救,还是没有办法。医生说,是急性心肌梗塞。”

“唉,琳达,别太难过。我们为他祈祷吧。”我轻轻地将琳达抱在怀里。

“谢谢你,Lisa。”

“你哥哥是个热爱生活的人。”

“是的。但愿他这两年生活得像他看上去那样幸福。”

不知琳达的话中有什么含意,我竟不知如何接下去。


根据犹太人的习惯,Bill的遗体必须立刻安葬。

葬礼上,刘芳戴着一副墨镜,嘴角向下,神情凄切。

Bill的父母最是令人动容。两位老人拄着拐杖、驼着后背,比我在两年多前见到他们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琳达在后面轻轻搀扶着二位老人。

我向每一位家属致意然后轻轻拥抱刘芳。“节哀顺变。”

“你放心,我没事。”

“过几天,我去看你。”

她点点头。


过了几天,我还没来得及去看她,她就打来电话。“Lisa,我马上到你家有要紧事跟你说。”

我抬头看了看表,晚上九点多了。我揉着因为忙碌了一天而发涨的太阳穴有气无力地说:“如果不急,我们··· ···”

“急,当然急!我马上就过去。你在家等我。”

不一会,她就带着一股凉气冲了进来。

“该死的老东西,罪有应得!”

我帮她脱下大衣。“别着急,有事慢慢说。”

“那个老混蛋,真他妈不是东西,把我坑苦了··· ···”

“你在说谁?”

“还有谁,Bill呗。”

我吃惊地睁大眼睛。她竟这么称呼她刚刚去世的丈夫。

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你说可气不可气,说好了我是他人寿保险的受益人,可今天我找保险公司要钱时,才知道他在二个月前偷偷把受益人改成他女儿了。”

Bill与他前妻育有一个女儿,今年大概上初中了吧。

“哦,这样啊。”我含糊地说。

“结婚时,他同意让我当受益人,五十万那!现在却背着我偷偷改回去了,多阴险,多卑鄙!”

“他的女儿还小。你有工作,可以养活自己。照顾弱小,也是他的悲悯之心吧。”我替Bill开脱。

“他女儿有他的前妻照顾。老东西一死,谁照顾我?我养活自己?可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呀。”她的话里有些酸。说到此,她的眼睛扫了一下我家四处。

得,我最担心的事还是有可能发生,就怕她跟我攀比。因为她,我丈夫前些天说想换个大些的房子,我都没同意。

“好在Bill还给你留下一座房子······”我安慰她。

“谁知道那老东西在外边有没有养小三。哼,幸亏我把房契藏起来,老东西根本拿不到。可那座房子也就值五十万,哪够!我本来打算是一百··· ···”她猛地收口打住。

“你也应该体谅Bill。你和他的女儿都是他的亲人。把他的财产分给你们俩人一人一半,也算是合理吧。”

“他原来跟我说过,他父母有钱。”不知是不是我的开导起作用了,她换了一个话题。“他说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他的父母会照顾我的。可他没说他们会怎么照顾我。”

“噢,要真是这样,在美国社会里,这太难得了。”

“我想让你帮帮我。”说着,她打开随身携带的挎包,拿出一个硬壳笔记本。“这是那老东西这两年的日记。你帮我看看他在里边都写了些什么。如果能发现他父母要照顾我的具体做法或者金额,我就可以拿着它作依据管他们要钱了。”

“这,”我大吃一惊。“不好吧。让我一个外人看你前夫的日记,这么私密的东西。”

“没关系。他所有财产都是我继承。他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他的日记就是我的日记。我让你看你就看,但这件事你别跟别人说,就连你爱人都别说。谁让咱俩是闺蜜呢。咱俩谁跟谁!”

她又来了。我没有闺蜜,只有被闺蜜。

“你为什么不自己看呢?为什么这种事也要我帮你?”我鼓起勇气。

“嗐,这不是明摆着嘛。你看看他写的字··· ···”边说边翻开了笔记本。“跟蜘蛛爬似的,我哪看的懂啊。我的英语又不好,猜都猜不出他写的是什么。你英文好,又是大夫,看潦草字是你们大夫的本行啊,不是吗?咱们姐们儿,我信你,要不怎么算闺蜜呢。”

我没话说了。在闺蜜的大帽子下,我不得已,勉强应了下来。我还是没学会说不。“不过,你也别抱太大希望,说不定他的日记里没有你要找的东西。”

“这是我的最后希望,就拜托你了,啊?姐们儿!不过,千万别跟别人说,不管你看到了什么,只跟我一个人说。”

“那当然,我知道。你放心吧。”

能让一个二十年前的同学加普通朋友读自己丈夫的日记,也许只有像刘芳这种性格的人才能做的出来吧。真拿她没办法。


当天晚上,送走了刘芳,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立即拿起了Bill的日记本。对不起Bill,我不应该看你的隐私,可我是受你爱人之托,多有冒犯了。但你放心,除了刘芳---你的妻子,我保证绝对不会向任何第三者,包括我的丈夫,透露你的任何隐私。我默默地对逝者发完誓后,打开了他的日记本,快速地浏览起来。有些内容无关的或空洞的我就直接跳过去。

2012年7月X 日,星期日 (晴)

今天,参加了一个派对。本来不想去,是琳达死活非拽我去。谁知这是上天有意的安排。我在派对上遇到了我的女神,一位中国女士。噢,Fang,我要呼唤着你的名字,把你带入我的梦里··· ···

2012年8月X 日,星期六 (雨)

太美好了。今天约Fang吃晚饭。我们喝了红酒。吃完饭出来下起了小雨,老天在帮我呀。我打起了雨伞。Fang很自然挽住我的手臂。噢,上帝,我的心都跳到TMD嗓子眼了。到了她住的公寓的楼下,我提议她请我喝杯茶。她却说,不到时候,我们的关系要再向前走才行。我当然希望向前走,最好是TMD向前跑。

2012年9月X 日,星期五 (暴风雨)

太意外了。今天Fang来到了我的住处。我终于如愿以偿了。噢,我的上帝,她太完美了!她的舌头,她的身材,她床上的功夫······,TMD太棒了!当我要求第二次的时候,她却很沮丧地说她违反了中国的传统,成了一个不好的女人。中国女人只能跟丈夫做爱。我说,我愿意做你的丈夫,你愿意嫁给我吗。滑稽!这不是我要的求婚方式,两个人光着身子躺在床上,我甚至连个TMD戒指都没有准备。可她却答应了。噢,OMG,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2012年10月X 日, 星期日 (雾)

我与Fang结婚了!我的TMD大日子!祝贺我自己!我太幸福了,幸福得都没心情写日记了。

2012年11月X 日,星期四 (阴)

蜜月过的太快了,每天我都TMD那么开心,虽然我们哪里都没有去。Fang天天在家收拾整理,喏,今天翻出了房契。那个旧房契,虽然保存的好好的。我也不知道我为TMD什么原因保留它。我心里非常不安,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她说放在家里不安全,要存到银行的保险箱里。我刚说了句没必要浪费钱,她说这件事一定要听她的。后来,我好容易鼓起了勇气,刚刚开口说了一句让我解释,她竟然听成让我们开始,立刻脱去上衣扑过来。Fang,不是我TMD不想告诉你,是你TM不给我机会说。

2013年2月X 日,星期三 (雪)

Fang又提起了人寿保险的事,就是我前妻十年前给我买的那个。她非要我将受益人改成她的名字。这件事她已经跟我说了好几次了。咳,改就改吧,谁让我结婚时一激动,随口答应她了。

2014年8月X 日,星期四 (阴)

近来,她每天都给我做很多好吃的中餐,有大鱼大肉。我发现我最近又TMD长了十磅。她还突然成了我的保健医生,每天都让我吃一大把TMD营养药,都是F**k什么药,她说不上来,我更他妈说不上来。为了讨她高兴,我照单全收,全部吃下,害的我常常胃涨,吃零食的胃口都TM没有了。我今天稍微有些疑问。她说她曾经当过医生,她一个劲儿说这是为我好。

2014年9月X 日,星期二(阴)

我的心脏病控制这几年一直挺好,可最近不知为什么总是心悸,食欲也不振,觉得她做的饭也不像原来那么好吃了,有时甚至觉得有TMD化石粉的味道。今天去看医生。医生说我的药一定要严格控制用量,不能多也不能少。

2014年9月X 日,星期五 (多云)

她的欲望最近突然大增。这本应该是TMD好事,我原来还曾经因为她的不配合而不满,可现在情况正好F**king反过来了。她每天都要,不断地变换花样。我TM受不了啦。每次我的心脏都TMD狂烈跳动,太阳穴的血管像TM要爆裂开一样。我告诉她,她却嘲笑我。真TM让人难堪呀!

2014年10月 X 日,星期五(晴)

今天,我突然发现了··· ···F**K!(这行字写在一页纸的最下面,后面的一页纸被撕掉了)

2014年10月X 日,星期二 (多云)

已经无法TMD享受那种事了,因此,人生也开始变得TMD没有意思了。可能是我前两天床上表现TMD不如人意,她昨天不知从哪里拿出两粒TMD伟哥让我吃。我无从消受,胸口发闷,上不来气。我无法集中精力干那事。我昨天晚上的表现真TMD糟。Shit!真他妈让人泄气呀。她气呼呼地转过脸去,丝毫不掩饰对我的轻蔑。干!

2014年11月X 日,星期日 (阴)

她今天买了两套运动服,我们俩一人一套,说是明天早晨开始跑步,为了让我锻炼身体。明天大风降温,不能等一两天再开始吗?可每次我有不同意见,她就一大堆话等在那里,虽不连贯,没有逻辑,可她一遍一遍来回说,真TM能把你烦死!嗐,早死晚死,早晚都是死,听天由命吧。


我合上了Bill的日记本。Bill的最后一篇日记正是他去世前一天写下的。看得出他心里有些忧虑。不单是他,我比他有着更强的忧虑,对刘芳的忧虑。她也曾是个医生啊。如何对待一个心脏病人是医生的普通常识。而她对Bill的做法却处处违反这些常识。她怎么能为了自己一时的欢愉而不顾自己丈夫的健康甚至安危呢?她怎么能这么自私呢。

不知为什么,日记本中有几页被撕掉了。我也好奇,被撕掉的那几页写了些什么呢?是被谁撕掉的呢?肯定不是刘芳。她没有读过这本日记。如果她读过,就知道里面的很多地方有损她光辉形象,就不会再让我来读了。而且,她不可能随机撕掉几页,她还需要我帮她找她需要的记录呢。那么,那几页就一定是Bill撕掉的。Bill为什么要撕掉那几页呢?有可能是写错了?可日记是没有写错了的。那么是写了之后后悔了?为什么后悔呢?后什么悔呢?当然也可能撕掉几页日记并不说明任何问题。可我看完了他的日记,总有些说不明白的迷惑。大概是我太敏感了吧。


我一连郁闷了几天。更郁闷的是我竟然不能对任何人透露我的郁闷,包括我的丈夫。到了周末,我赶忙将日记送还给刘芳,对她说没有看到任何有关Bill父母要在Bill去世后照顾她的记录。她似乎也有心理准备,并未放在心上。她将日记本随手扔在一边,转而告诉我说她要实行她的下一步行动,卖房搬家。

“我不能老是住在这个房子里。这里到处是Bill的痕迹,让我时时处处都想起他,真受不了。我要离开这里,开始我的新生活。”

我看着她,无话可说。

没有人愿意忘记自己的亲人。许多人保存亲人的遗物就是为了要保存对亲人的思念。Bill才去世还不到一个月,就那么想摆脱思念吗?那曾经是你的丈夫啊!那曾经是你刚刚过去的那段生活中最重要的人啊。

“你帮我找一个地产经纪人吧。”她说。“我在美国没有买房卖房的经验,再有,我也就是跟Bill交流还行,跟其他的老美交流还是对牛弹琴。这件事,你可一定要帮我呀。我知道你最热心了,哈?”

“一般来说,冬季不是卖房子的好时机。春天卖房会好一点。要不然··· ···”

“不,我不想等了,越快越好,哪怕便宜一两万,我也想马上卖了它··· ···”

唉,虽然心不情愿,但帮助别人还应该是本分吧。我帮她找了个地产掮客,谈好条件,签了合同。那地产掮客很卖力,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有人出价,经过几轮讨价还价达成了交易,订于一个月后,于二月下旬的一天过户。

于此同时,刘芳在新泽西州李堡市看中了一间豪华公寓,计划拿到卖房的钱就去买下那套公寓,开始她的新生活。到那时,她将住的离我远了,或许我就能轻松一些了吧。想到此,我为自己的自私感到羞愧。

离过户还有一个星期,地产掮客气急败坏地给我打来电话。“Lisa,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这么做。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这太不可思议,太荒唐了!”

“怎么了?”我赶忙问。

“春田路29号的房主根本不打算卖房!”

春田路29号就是刘芳继承自Bill房子。“不可能。我朋友,Fang,如果改了主意,不卖了,她一定会事先通知我的。你搞错了吧?”我说。

“我没有搞错。你的朋友,Fang,根本不是房主。她没有权力卖那座房子。产权调查公司刚刚通知我,她的前夫,Bill  Wolf已经于三年前把房子卖给了一家房地产商。这三年来,Bill一直是以房客身份租那座房子住。”

“啊?!”我呆住了。

“你们是在耍我吗?我花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我要求补偿,否则,我要告你们!”

我没有听见地产掮客后面的这几句话,因为这时在我的脑子里浮现出Bill日记中那些话:“我不知道我为他妈什么原因保留它。我心里非常不安,我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 ···”我现在才明白了Bill的意思。Bill隐瞒了真相,欺骗了刘芳。唉,可怜的刘芳,死死抱着房契,可她不知道,在美国,买卖房屋是不需要房契的。美国的房屋买卖只凭律师过户,当面交钱,当地政府部门登记就行了。也就是说,在美国,房契只是个记录文件,它一文不值!咳,我怎么竟然没有早点明白Bill日记中那番话的含意呢。

当天晚上,准备了一番谨慎的措辞,我小心翼翼地拿起电话,拨通了刘芳的号码。

简单寒暄几句过后,我说:“我有件事想告诉你。你现在有空吗?我能去你家跟你当面谈谈吗?”

她马上说:“不行,现在不行,今天不行··· ···哦,我临时倒换成夜班了,过一会要去上班。你就电话里说吧。”

从她的语气中,我听到了不实之音。她有事瞒着我。

“如果我将要带给你一个坏消息,电话里说,你能挺得住吗?”

“你能给我带来什么坏消息?买房的人反悔了?还是他的银行贷款被拒了?大不了,咱们再接着找呗。”

“都不是。”接着,我把地产掮客在电话里告诉我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了她。

我听到她在电话另一头大声痛骂了一句最脏的脏话,咀咒她死去的丈夫。接着听到咣当一声,一定是刘芳把无绳电话摔在地上。接着砰砰几下,大概电话弹到了一边,刘芳的骂声隔开了一段距离。她开始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祖宗八辈地骂着Bill,同时还噼噼啪啪地摔着不知什么东西。

“刘芳,刘芳,你没事吧?”我冲着话筒喊道。“你先别哭。我们再想想办法。刘芳··· ···”

显然,她已经听不到我的声音了。

这时,我隐隐约约听到话筒中传来一个男人低低的声音。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好像夹杂着诸如“好啦··· ···”“不要··· ···”“别哭··· ···”之类的词,好像是在安慰刘芳。

这么快就就又勾搭上别的男人了?我这才意识到我是多么不了解我这个“闺蜜”呀。我有些尴尬。这好像不是我应该知道的事情。我有些手足无措。

我刚要挂上电话,突然听到话筒里传来很大、很急促的敲门声,是那种非常粗鲁的敲门声。这么晚了,谁会去敲她的门?不会是另一个男人找上门来捉奸吧。“捉奸”这个词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我连忙谴责我会有这么龌龊的想法。

敲门声里夹杂着喊叫,好像不止一个人。好像有什么紧急情况。不会是失火了吧?

突然,话筒里传来一声巨响,其中有木材劈裂的声音,像是房门被撞开了。

“警察!纽约警察!”我听的清清楚楚。大概刘芳的电话就掉落在房门不远处。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一大堆人冲了进来。“举起手来,跪在地上······”

我惊呆了,握着话筒的手臂僵住了。电话里陆陆续续传来使我震惊的对话。

“你是谁?”

“我是她男朋友。”

“趴在墙上,腿叉开··· ···,我要搜查你,不许动!”

“这是怎么回事?”

“闭嘴!我们将暂时扣押你的身份证,调查你。你明天到119分局来领你的身份证。”

“我犯了什么法?”

“好了,现在收拾你的屁股,滚开这里!滚!”

“芳,我回头给你打电话。我明天来看你。”一个脚步声远去。

“你就是刘芳?”

“是。”

“听好了,你被捕了!你有权保持沉默··· ···”

一声刺耳的尖叫。是刘芳的声音。

“这是你的逮捕证,还有搜查证。我们会让你找律师,或者给你找一个律师··· ···。把手伸过来!”

“不,不··· ···”然后是一连串中文的叫骂声和挣扎声。

只听得吱吱的两声电流声,刘芳的声音戛然而止。

“把她拖走!给她罪加一条,拒捕!”

天呐!这是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了?怎么会这样?就算是不知道房产的权利归属,错卖了别人的房子,也不至于抓人吧。更何况房子根本还没有卖呀。

我完全傻了。


第二天,我早早就来到医院。

“Fang被捕了!”我见到琳达后第一句话不是早上好,而是慌慌张张地直接告诉她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我知道。”琳达的态度出奇的冷静。

“你知道?你怎么知道?”我更加吃惊了。

“因为是我报的案。”

“啊··· ···怎么回事?”我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上。

“Lisa,我将告诉你一切。下班后吧,我在咖啡厅等你。我会把一切告诉你。”

这是我有生以来渡过的最漫长的一天。好容易挨到下班,我快步来到咖啡厅,在一个静静的角落里看见了琳达。

我在她的对面坐下来。她面带微笑,平静地注视着我,不等我问,缓缓开口说道:“我知道你有一肚子的疑问,我会使你全都明白。三个星期前的一个周末,我去看望Fang,不经意间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我哥哥的日记本。也许是对哥哥的怀念吧,我悄悄把那本日记带回了家。”

我想一定是我将日记还给刘芳的那个周末,我走后琳达去了。我张了张口,没有说话。我曾答应过刘芳,不把看bill日记这事告诉任何人。

只听琳达继续说:“我一口气读完了那本日记。日记中主要记述了我哥哥从认识Fang、与她结婚到他临去世前一天所发生的事情和他的心情与想法。当局者迷,我哥哥可能没有感觉出来,可我从他的记述中看得出来Fang是在婚前一步一步地引诱他,达成她自己的目的。也许这么做无可非议,为了爱情可以不择手段。可她对我哥哥有爱情吗?在我哥哥生前跟我的谈话中,在我哥哥的日记中我丝毫看不出Fang哪里对我哥哥有什么爱情。她与我哥哥结婚是有目的的。她是冲着结婚绿卡、人寿保险和我哥哥的房子去的。我这么说你可能会觉得我主观臆断,甚至可能连我哥哥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天都意识不到,可这些全部都被一步步挖掘出来的事实所证实了。”

“Fang的确不是一个高尚的女人。”在琳达喝咖啡的空隙里我插嘴道。“她也许是个自私的女人。她很会利用别人的弱点。”

“不仅仅是这样,”琳达接着说。“她不仅仅是一个不高尚的自私的女人---这种女人到处都是,可是像她这样极度自私、卑鄙阴险、没有人性的女人却非常少见。”

“为什么会对她有这样的评价?”

“因为她谋杀了我哥哥!”

“啊?!”

空气一下子凝结住了。我惊得说不出话来,呆呆地看着琳达。她咬着嘴唇,脸色非常严肃。

“她是杀害我哥哥的凶手!”琳达重复着。“她处心积虑,表面对我哥哥好,给他吃大鱼大肉,大把的营养药,实际上是害他,增加他的心脏负担。我哥哥的日记中说,她在房事上索需无度。她曾经是个医生,应该知道这对一个心脏病人意味着什么,每一次床上剧烈的活动都可能要了他的命。可我哥哥居然都挺过来了。但在我哥哥生命的最后一天,他绝对是上了她的当、中了她的暗算,被她谋害了性命。”

“你是指他们早晨出来跑步?”

“对,我说的就是他们早上出来跑步这件事。这完全是她有计划、有预谋的杀人事件!她特地挑选了一个气温陡降的清晨,把一个从未锻炼过身体的心脏病患者从温暖的屋子里拉出来,希望寒冷的刺激和剧烈的运动引起他的心脏病发,而她知道一旦他的心脏病发,那将是致命的,在救护车来到之前,他就很可能一命归天。而结果正是这样。”

我不由自主地点点头。“我不明白Fang为什么要这样做。这太不应该了。她应该有这方面的常识。她的确不应该让你哥暴露在这样危险的状况下。”

“不,你错了,Lisa。如果我哥哥那天早上有幸逃过一劫,还会有下次更危险的状况发生,会一而再,再而三,直到他被她害死。”

“为什么呀?她为什么要害你哥呀?对她有什么好处?”

“你是说作案动机?很显然,她从一开始就不爱我哥哥。她一直在演戏,一直在利用、欺骗他。一旦她拿到绿卡,他就再也没有利用价值了。”

“那也不用谋害你哥呀。”

“她有了外遇。她想离开我哥哥,开始她的新生活。”

“跟你哥离婚就行了,很简单呀。”

“跟我哥哥离婚,她就拿不到我哥哥的房子了。可如果我哥哥因病去世,她就可以理所当然地继承他的遗产了。”

“那房子不是你哥的。你哥早就把它卖了。我是昨天听地产经纪人说的。”

琳达微微一笑。“对。可她在谋划杀害我哥的时候并不知道。我敢断定,如果她在结婚前就知道,很可能就不会嫁给我哥了。没有人告诉她那所房子仍然是属于我哥的,是她自己看到了房契就想当然的以为有房契就有房子。她不知道,我哥去世后这么长时间,她还住在那房子里,没有交房租,也没有被房主赶出去,是因为我父母已经跟房主说好,只要Fang一直在那房子里住下去,我父母就会一直为她付房租。当然,以后她不再需要住那房子了。她开始住监狱了。”

看我在沉思,琳达继续说:“让我来总结一下她的作案动机。一开始,她很可能并没有伤害我哥的意图。她只是贪图绿卡,解决她的身份困境,慢慢地她开始贪财,要我哥哥把早先买的人寿保险的受益人改成她,还想占有我哥哥的房子,大约在他们婚后的一年半左右,她有了外遇,这时开始了谋害我哥的阴谋计划··· ···。她杀死我哥对她当然是有好处的。而她杀死我哥的方法必须隐蔽以便使我哥的死因看上去像是心脏病急性发作、心肌梗塞一类。第一,她想拿到我哥的人寿保险赔偿金,当然,在她成功地谋杀了我哥之前她并不知道我哥已经修改了受益人。第二,她想继承我哥的房产。而只有将我哥的死亡伪装成病发身亡,她才能到达这两个目的。她当然事先没有料到她会白忙一场,一无所获。”

“你的这些根据,恐怕还··· ···检察官能受理这个案子吗?这些恐怕无法定她的罪吧。”

“当然不止这些,还有更卑鄙、更令人发指的事情。我哥哥的日记里提到,在他最后的日子里,他吃她做的饭有一股化石粉的味道。”

“上了岁数的人会有味觉退化的现象。”

“对,有可能。如果是这单一的情况,我还不会怀疑,但是综合上述种种情况,我起了疑心。我请了几天假,开始了我的调查。我很快就发现她在一家家政公司上班,工作是家庭护理,而她现在护理的一位老人也有心脏病,而且那位老人吃的治疗心脏病的药与我哥哥吃的药一模一样。Lisa,你一定知道这种药:地高辛。”

“是的,我知道。这是一种治疗心脏病的常用药,正式的名称是‘异羟基洋地黄毒苜’。这是一种处方药,必须严格控制药量,用药过量会导致体内苔积,极易诱发心功不全、心肌梗塞。”说到这里,我心里咯噔一下。

“你说的一点也不错,Lisa。我趁着Fang不上班的时候访问了那个被她护理的老人。我说服了老人对我解除了心防。他告诉我他的药都是由Fang管理,给他安排吃药。他近来感觉不好,心跳加速,病情恶化。他以为是随着年龄增大病情加重了,正要去看医生,让医生加大药量。巧的是,那老人家里安装有摄像机系统,是为了防止老人独自一人在家时滑倒跌伤的。我经老人的同意查看了他近来的录像记录,发现Fang不止一次地将老人的药偷偷装进自己的挎包!于是,我怀疑她将从老人那偷来的地高辛偷偷地掺到我哥哥的饭里,致使我哥哥服药过量,造成的体内药量苔积,然后,她在床上折腾我哥哥,希望他脆弱的心脏承受不了她剧烈刺激。一计不成,她再安排我哥哥在寒冷中剧烈运动,诱发我哥哥的心脏病发作。”

“可是我们无法证实了。”

“不!我要证实。我不能让我哥哥死的不明不白。我说服了我的父母。我们顾不上我们的宗教习俗,请法医开棺验尸。虽然尸体已经腐化了,但经过尸骨检验,我哥哥身体中的洋地黄浓度严重超标,他生前每毫升的血液中含有3.5毫微克洋地黄。”

“啊?”我惊讶道。“这几乎是已经到了饱和的程度了,几乎随时可以引起心功不全、心肌梗塞导致休克发生,如果抢救不及时,几分钟内就会令人死亡。”

“这是完美的谋杀!一旦我哥哥心脏病发作,他不可能在短短的几分钟内得到救助,那个女人绝不会伸手施救。她一定是表明上着急,暗地里愉快地看着我哥哥走向死亡。表面上,我哥哥是因为长期的心脏病突发心肌梗塞而死。抢救的医生会出具死亡证书而不会惊动法医做尸体解剖。即使是有人指责她的作法是导致我哥哥死亡的原因,那也只是会在道德上指责她的过失而不会怀疑有它。毕竟,在外人眼里,这是一个或然事件而不是一个必然事件。只有她自己知道,由于她一手造成了我哥哥体内的洋地黄严重苔积,那么我哥哥的心脏病发身亡就将是一个必然事件,是一个很快就要发生的事件。我哥哥哪怕不死在她的床上,也会死在寒风中;不死在寒风中,也会死在跑步中;不死在跑步中,也会死在她制造出来的其他某种情况下。这样,她自认为这是一个完美的神不知鬼不觉的计划,不会被发现,也不会受到惩罚。可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当我把我取得的证据,包括验尸报告、老人家里的录像记录、我哥哥的日记,交给检察官之后,检察官完全同意我的推理。我们要让她受到法律的制裁!我要为我哥哥报仇。我绝不会宽恕她!我要让检察官和大陪审团来裁决她的罪行。”

我默默地点点头,暗中思讨,我不是检察官,但我也同意琳达的推理。那么,如果我是这个案子的一名陪审员,我会判她有罪吧。


这是一个初夏的傍晚。我的诊所里的人都下班走了。我坐在电脑前查看资料。我因为研究孕妇与无痛癌症的关系获权进入一个最新的癌症病人资料库。

这时,电话铃响了。我拿起听筒。是琳达。

“Fang的案子明天宣判。我会去旁听,你去吗?”她开门见山地问道。

“本来想去,但明天临时安排了一个手术,去不了了。”

“作医生往往身不由己呀。”琳达很体贴地说。

“是啊。谁让我上了这条贼船了呢。”

“那我明天没有办法给你打电话告诉你宣判结果啦?”

“如果明天做完手术后我还能有力气讲话,我就打给你吧。”

“好吧,那我明天等你电话。”

挂断电话后,我重新开始查看电脑上的资料,但是有些不专心了。刘芳已经被关押好几个月了。检察官以故意杀人罪对她提起公诉。法庭审理了三个多星期。大陪审团三天前开始闭门讨论,据说刚刚有了结果,明天一早宣布。

结果会是什么呢?蓄意谋杀?过失使人致死?无罪释放?有一点可以肯定,无论是怎样的判决,我都再也没有这个“闺蜜”了。

窗外暗了下来。

《病例X:肥胖病人患淋巴癌,没有痛感,延误察觉,发现时已是末期··· ···》我告诉自己,看完这个病例就下班回家给我丈夫做饭去。《··· ···病人61岁,男性,体重270磅,家住纽约皇后区,有心脏病史,淋巴结肿大,颈部,腋下,腹股沟等部位的淋巴质地已经变得坚硬,但由于病人自身肥胖,触摸不到,而且没有痛感,一直没有察觉,当病人感觉胸闷就医时,已经是癌症末期,生命只余下大约二三个月了··· ···》我想起了上学时老师说过的话:没有人愿意遭受疼痛,但疼痛是一种自我保护,没有疼痛,情况会更糟。

我关上电脑。不知为什么,看完这段病例我觉得心里隐隐约约有种莫名其妙的不安。是什么?我也说不上来。

我锁上诊所的门,开车回家。

一路上,我一直忐忑不安。是因为刘芳明天要被宣判了吗?应该不是。这一天注定到来。而且,我并不同情她。一个成年人,不管做什么都要为之负责。那么是因为什么不安呢?我只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想法在我脑海里的某一个角落翻滚酝酿、想要破茧而出。是什么想法?脑子里却一团糟。唉,应该又是上班的事情太多累的吧。不想了。

我打开收音机,播大了声音,企图分散自己的精力。收音机里正在广播新闻。“希拉里在纽约市举行竞选造势活动··· ···;纽约市长白思豪签署一项新的法律··· ···;FBI成功破获一起互联网诈骗案··· ···”

等等。我一个激灵,脑子嗡的一下,浑身的血液都涌向大脑。车子不由地左右摇摆起来。旁边的车子大声地按响了喇叭。

“互联网··· ···”我急忙将车开到路旁停了下来。我按下双跳灯,关掉收音机,头靠在椅背上,我要梳理一下我的思路。由互联网一词使我想到了一连串的事情,我明白我脑海中翻滚酝酿的想法是什么了。这想法现在清晰地罗列出来,把我惊得不知所措。

由互联网,我想起了WWW,而这正是Bill的姓名的缩写。原来使我心里踹踹不安的不是刘芳,而是Bill。而当我把Bill和刚刚看过的那个病例联系在一起的时候,电流袭来。

我肯定那个病人就是Bill,··· ··· 61岁,男性,体重270磅,家住纽约皇后区,有心脏病史··· ···。在美国,不管病人得了什么疾病,医生都会对病人讲得清清楚楚。如果Bill突然发现自己得了不治之症,而且是末期,只余下二三个月时间,那么会发生什么事?他正是在他去世前二个月修改了他人寿保险的受益人,由原来的他妻子改成了他女儿。这个改动很蹊跷。他的前妻收入很高,照顾他们的女儿在经济上绝对没有问题。他女儿可以没有这份遗产。而如果他一旦去世,需要这份保险金的恰恰是他的妻子---刘芳。他不想把这笔钱留给刘芳,说明他已经不爱刘芳了。是什么原因使得他不爱刘芳了?一定是因为他发现了她的外遇奸情,知道她欺骗了他、背叛了他。人人都憎恨欺骗和背叛。他一定深受打击。男人是雄性动物,他们绝不会仅仅停留在受到打击后的悲伤阶段,他们会还击报复。可是在他行将就木的短短的二三个月的时间里他能做什么呢?他能如何报复她呢?令人迷惑的是,为什么他日记中的记载总是不顾自己的安危、处处迁就刘芳呢?

是不是我们大家都被Bill蒙骗了呢?在他知道了她的背叛和欺骗之后,尤其是在他憎恨她想要报复她之后,他应该处处留意她,处处警惕她,那么,他应该是察觉到了刘芳在床上的前后不一的态度意味着什么;他应该察觉到了在她给他制造的高潮中潜伏着杀机;他应该察觉到了她在饭菜中做的手脚;可他不露声色,不但不拆穿她,反而却配合她,让她的阴谋得逞,让自己死在她的计划中。同时,他精心策划他的日记,把不想让人看到的内容撕掉。比如,他不想让人知道他得了癌症,并且是癌症末期只有二三个月可以活了;他不想让人知道他已经知道了她的欺骗和背叛;他不想人知道他已经识破了她的阴谋;否则,他就不能让自己配合她的机划而死于她的阴谋之中了。他巧妙地在日记中留下线索,把自己塑造成一个不知情的、无辜的受害者;他让人们留意饭菜的味道。他知道无论在他死去多长时间之后,只要开棺验尸,都能检验出他生前体内的洋地黄严重超标。只要能查出这点,那么谋杀的怀疑就立刻直接指向那个虚情假意的人;那个欺骗他的人;那个在他生命的最后阶段日日夜夜在他左右假意对他好而实际上是在摧残他的人;那个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背叛了他的人。这个人肯定会受到怀疑,受到调查,最终被判有罪。Bill甘愿死在刘芳制造的床笫欢愉中,也甘愿死在刘芳安排的寒冷的晨跑中,这样,他就能将计就计,报仇雪恨了。

他是以一种自杀的方式让自己被杀,以达到使杀害自己的凶手被惩罚的目的!

他是以一种特殊的方式与杀害自己的凶手、一个他曾经爱过的但最后却背叛他的爱人同归于尽!

想到此,我颤栗了。

这些有可能吗?

如果真是这样,能不能帮助刘芳脱罪或者减刑呢?我一直在关注案件的庭审。刘芳偷窃雇主家被照顾病人的处方药,地高辛---即异羟基洋地黄毒苜,导致病人因药量不足而病情恶化,因为录像合法,证据确凿,刘芳无法否认。而将Bill开棺验尸后的结果显示,Bill死前体内洋地黄浓度严重超标,已经到达任何微小的刺激都有可能导致心脏病突发而致命的状况。大陪审团显然已经采信了检察官的说法,是刘芳将从雇主家偷盗来的地高辛药以各种方式欺骗Bill服下,使Bill体内的洋地黄浓度严重超标,因而使Bill不可避免地引起心脏病突发而死亡。

显然,不管Bill是否知情、是否扮演合作者的角色,刘芳都已经犯下了蓄意谋杀的罪行。

唉,我的“闺蜜”,你也曾是一个单纯的姑娘,活泼向上,心地善良,是什么把你变成了现在这样一个人呀?明天,你的命运将被彻底颠覆。今夜,你能入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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