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

连续几日的缠绵冬雨潮湿了落满尘埃的心,灵魂亦被浸润得诗意浪漫。空气中彻骨的寒,素净了眼眸,圣洁了身心。悱恻如丝的雨虽冷,待到诗人笔下却有百转柔肠的妙处。唐人王昌龄送别友人有诗云:“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诗人于寒雨中挥手送客,朦胧的远山略显孤独,苍茫遗世又令人心旌摇曳!

江南春日,最宜焚香品茗,手执诗书,楼台听雨。正如周作人在《喝茶》一文中写道:“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尘梦。”潮湿的书卷,流淌着千年水墨,异常好闻。“小楼一夜听春雨”,江南烟雨,无墨亦成画,无律亦成诗,无心亦成境。远山氤氲的仙气,有云深不知处的隐者;石桥上,有闲庭信步的雅士;雨巷里,一柄油纸伞又等来了多少丁香姑娘的故事。

夏雨之季,最养闲情。伴着轰隆的雷声,淅淅沥沥的雨直下不停,带来了清凉沁人的花草香。父母的许多工作都被搁浅,他们竟不恼,倒是安心地享受这难得的简净时光。一家人动手做点心,聚坐厅堂,听雨聊天,古老的传说与祖辈的故事常出于此。在我记忆里,人生最奢侈的事,莫过于和家人在温馨的屋檐听雨闲聊,和寻常岁月温柔地相守相伴,长大后途中遇见的风景虽然美丽,却总有太多无常的聚散,一不留心就让人措手不及。

诗人词客,最雅的当属秋季听雨。李商隐有诗吟:“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清秋时节,黛玉亦爱极了雨打残荷的声音。残荷雨声,藏着童年偶尔无眠的心事,如今再听秋雨,早已找不回纯净无邪的流年。“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与你共叙巴山夜话的良人也许在秋雨之时才会出现,秉烛夜谈,又是何种举案齐眉的夫唱妇随。“闷斟壶酒暖,愁听雨声眠。”点滴到天明的秋雨最惹人情思:文人墨客可在雨夜煮酒交心,静卧闲谈;闺阁少女藏着的心事此时亦会多情泛滥;乡野村夫,则守着一窗烟雨,思虑着明日的劳作。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我从一个听雨的善感少女,转瞬成了青春迟暮的女子,听雨多少恨意,恨年华匆匆不能停驻,恨离合生死太无常,恨姹紫嫣红总成昨天,恨所有的美好都擦肩而过。

而今才明白,听雨多少恨,都付笑谈中。听雨的最好心态当如东坡居士所云:“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一蓑烟雨任平生吧!哪管它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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