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总在同一个时间点醒来，然后上厕所穿衣刷牙洗脸，走同一段路，进同样的班级，做同样的事——上课。

这个学期的课也多得有一种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感觉。

为了能可持续地上课，每天要不断不断地喝水。

日子由此陷入一种单调的重复。

生活也变得不仅仅有眼前的苟且，还有保温杯里的枸杞。

远方成了妄想，但庆幸我们有诗。

（二）

课堂上，我们高声地诵读李白。

读他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的负气。

读他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豪气。

读他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傲气。

也读他安能摧眉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丧气。

带着学生去体会这个盛唐最浪漫的诗人和最天真的赤子。

去理解李白之于酒正如庄周之于蝶的关系。

我知道学生很难去理解这分裂症患者般的大起大落的情感。

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梦想与现实的碰撞，或许会成为李白的知己，某一天也会在月光之下，狂歌痛饮，过后却仍然记得李白这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自信。

在李白的心中，没有他不行，只有别人不配。

他太自信也会导致他对官场太固执，他做不到真洒脱真放下无所待从而真逍遥。

他不想真逍遥，他反而想成为庄周笔下的那只鲲，能抟扶摇直上者九万里。

官场那样黑暗，他却始终抱有期望。

我们后人读李白，会暗暗嘲笑他。

说他的一生纯粹为诗歌而生的，好好当一个谪仙人不好还争着去当什么官。

说他只需要一把剑，一壶酒，几缕盛唐的月光他就可以名扬千古。

但是如果没有这份期待，就没有这种大矛盾而大复杂的情感，也就不会被酝酿成为伟大的诗篇。

我喜欢的反而是他这种看不破且有所待的天真。

在我心里，他是最伟大的诗人同时也是最纯真的孩子。

（三）

我们读杜甫，从他一生年少的明亮时光开始读。

读到豪气干云处，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读到满怀希望处，两只黄鹂鸣翠柳，一一行白鹭上青天。

读到窗含西邻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好，我们的声音最大，心里想这是最伟大的诗歌，最博大的胸怀。

读到遗憾处，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读到伤感处，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读到悲哀处，亲朋无一字，看病有孤舟

我们看到了杜甫从理想的至高点跌落到人生的悲凉处。

在丞相祠堂，与其说他在吊念诸葛亮，不如说他在安慰自己失落的理想。

当一生尘埃落定的时候，他站在岳阳楼上，抬头面对浩渺的宇宙，低头看见宽广而涌动的洞庭水。

他的理想啊再一次在他胸口跳动。

他的青春啊再一次火热地燃烧。

他悲从中来，放声痛哭。

他难过的不是老了，老了，老了，而是始终没有机会。

他放不下的还是他的家国天下，那一滴落在洞庭湖的泪水，让人感动了千年。

（四）

我们也读白居易，读元稹，读其他

读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读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

我们在课堂上开玩笑，以后可千万别说自己的男朋友不善言谈，不是他不善言谈而是你还没有美到让他开窍。

中国的诗歌浩如烟海，一半因为男人好酒，一半还得因为男人好色。

面对美色时，我真的不得不佩服男人们的伟大的想像力和惊人的语言创造力。

看漂亮的，哭都是，一枝梨花春带雨。

不好看的嘛，你哭就是，滚啊。

你看你看人家那里是不善言谈，真相还是你不够美丽。

也不要说他哪里都好，只是没耐心，那怎么会有千呼万唤使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他们耐心好得很。

我们在课堂上哈哈大笑，诗歌让我们无端地快乐起来。

（五）

米兰昆德拉说，人世间原本就有大的不朽和小的不朽，大的不朽是世人对你言必称名，是有人一直记得你，而小的不朽是我爱过你。

对于我，一个普普通通的语文老师，我想借这些创造了大的不朽的伟大诗人，去创造一个个小的不朽，那就是我曾在某一堂语文课上，用诗歌感动过他。

总之，让他往后的余生想起来，就忍不住微微一笑或者热泪盈眶。

我们大声地读诗背诗，因为我知道

眼前这些眼神明亮的少年，最终都会驮着自己不同的命运，走向庸庸俗世。

到那个时候，命运就是校门口那个拌洋芋的大妈，早就给你备好了酸甜苦辣咸的调料，管你乐不乐意都会全部给你浇到你头上。

长空万里不会总是有，清风徐来不会总是有。

有的是冷不丁地给你重重地一捶，或者不开心就扔你五指山下压一压。

那个时候我

希望这些日日清晨高声背诵的诗歌，可以成为他们命运中的那一束微光，或者灵魂中的那一缕香气，点缀他们，指引他们。

我一直很喜欢陶渊明的一个句子，“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寥寥数语，却写尽了命运的曲折离奇，苦难人生里，诗歌就是这一束微光，指引你坚持这关键的数十步，从初极狭走到豁然开朗，从山重水复走到柳暗花明。

诗歌的意义，不是不怕苦难，而是始终坚信有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