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记得学这首诗时，我还在我们那偏远的小村里读书，语文课上老师让我们背诵这首《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

我们搬了凳子到教室外面背诗，围着我的是几个要好的女生。我突发奇想：“咱们把这首诗编成歌唱怎么样？”

当时，正在热播《新白娘子传奇》，一条修炼了千年的白蛇回来寻找当年救过她的小牧童，上演出一部荡气回肠的爱情传奇。

我们都喜欢扮演白蛇的赵雅芝，更喜欢穿插在电视剧里的唱段。

将一段段对白谱上曲子唱出来，无论在当年还是现在都是很有创意的一个尝试。根据情节每个唱段有不同的旋律：有的深情缠绵，有的哀怨婉约，有的悲痛欲绝，有的欢快活泼。

那时的乡间学校哪有正规的音乐老师？我们不识五线谱，也不懂音律，但这并不妨碍我们热爱唱歌。

班里几乎每个女生都有一个唱歌本，上面抄录了我们喜欢的所有歌曲，一下课我们就拿上歌本凑到一起开始唱歌。

当时每个人的歌本上都抄了《新白娘子传奇》的唱段，虽然没有歌谱，但一看歌词我们就能唱下来，我常常是带头唱的那一个，因为我的唱段抄得最全。

听到我将《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改编成歌曲的提议后，大家纷纷表示同意。还是我领头，将这首诗填进了《新白娘子传奇》里唱了出来：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然后我们就一起唱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唱着，如今回忆起来歌声似乎还在耳畔回荡，想着想着我忍不住又唱了一遍。

那时候的我，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我会走进古诗，走进烟花三月的扬州。

在那时的我看来，扬州，那么远，远到虚无缥缈；那么美，美得像海市蜃楼；又那么近，近到随便打开一本书，就能读到描写扬州的诗句：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杜牧《赠别二首 其一》

杜牧笔下的扬州那样清新可人，尤其是春天的扬州，连风里都带着香味儿，让人陶醉，难怪他会“十年一觉扬州梦”。

在走进扬州之前，扬州是一个活在我想象中的城市，也是一个住在我梦里的城市。

我的梦想终于在读研时实现了。大学时没能走出去一直是我内心的一个遗憾，当我有机会做第二次选择时，我毫不犹豫选择了扬州——这个活在我梦里的城市。

能够在有生之年去我喜欢的城市生活几年，哪怕只是暂时的驻足，也尽够满足，可以此生无憾了。

第一次去扬州，正是烟花三月。

满怀着好奇和憧憬，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在草长莺飞的三月我坐火车到扬州参加研究生复试。

当晚就住进了学校招待所，同屋是五个也来参加复试的女生。我们六个女孩虽然来自不同省份，却一见如故，吵吵嚷嚷着聊天直到很晚才睡。

我的床就在窗前，我喜欢挨窗的位置，因为可以最近听到自然的声音，最早看到早晨的阳光。

夜里，下雨了，没有打雷，只有雨声。雨声像催眠曲，开始是“刷刷刷”，后来是“嘀嗒嗒”……伴着时紧时慢的雨声，刚到异乡的我居然睡得很沉，很香……

一夜酣眠，早晨窗外鸟儿的“啁啾”声将我唤醒，从窗帘的缝隙往外看，雨停了，窗外一片竹林郁郁葱葱，瞬间心情大好。

屋里五个女孩还在酣眠，我悄悄爬起洗漱完毕，轻轻带上门走出房间。

招待所位于学校东北角，一下楼就是校园。一场春雨后，校园格外清新，深深吸一口气，空气都是清甜的。

沿着台阶，穿过长廊，我在园林一样的校园里漫步，视线所及，都是浓浓的绿色，跟我见过的那些高楼林立的校园迥然不同。

我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看哪里都是新的，一株草，一朵花，一棵树都觉得新鲜，都是先前没见过的。

树林里，不知名的鸟儿张开宽大的羽翼飞过，林间漏出一两声宛转的鸟鸣。

幸好没有人打扰，我可以沉浸在梦境一般的美景中，好像还没睡醒，继续着我的美梦。

扬州留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那般清甜梦幻的感觉。

复试结束，一切顺利，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九月份就可以来学校报到了。一半是考试顺利的喜悦，一半是初来乍到的新奇，我们六个女孩相约在扬州好好逛一天。

那天着实有些疯狂，青春的疯狂和春天的蓬勃撞到一起，平时一向沉稳的我也跟着放飞自我了。

于是六个正当花季的女孩沉醉在扬州的花红柳绿中，沿着河畔的小路，一路走，一路惊呼：“快看，这种花多美！”“那是什么花，全是紫色的！”……

置身烟花三月的扬州，如置身一卷长长的画卷，我们也成了画中人。忍不住在每一处都“咔嚓”一下留下影像，背后是绿树婆娑，是花开遍野，是小桥流水……扬州的春天和青春的笑脸定格在那一刻。

至今翻开相册看到那时的相片，都忍不住嘴角上扬，沉醉在当时的欢乐里。那般美丽的春色，那样放肆的青春，人生能有几何？

扬州的四季都很美，但最美的还是春天，每年清明前后，慕名而来的游客就从全国各地来到扬州，来奔赴一场烟花三月的约会。

瘦西湖是扬州最负盛名的景点，但在我们却是后花园一般，因为我们学校紧邻瘦西湖，出了东门，眼前就是瘦西湖。

站在对岸一眼望过去，红色的桥，绿色的柳，粉色的花，如镜般的湖水，活脱脱一幅流动的图画。连湖边垂钓的老人，也成了画中一景。看着看着忍不住赞叹：真美！

很羡慕湖边垂钓、散步的老人：能在这么美的地方老去，也不枉此生。人老扬州，于我该是个奢望了，我不过是一个过客，终将匆匆离去。

于这人生，我何尝不是一个过客？匆匆来去，沿途的风景，能留住多少？尽管如此，也要尽情享受这无边风月，烂漫春光，不能虚度此生。

在扬州读书的三年生活里，每年春天我都要去踏青，约上一两好友，或者自己一人，奔赴春天的约会。

扬州的春天是美丽的，360度无死角的美，无需去什么景点，只是沿河信步走走，就能收获一路惊喜。

看花，是踏青的最大目的。

在瘦西湖的盆景园里看到一树怒放的桃花时，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是怎样的怒放，何等的绚烂！

花朵一朵朵都像疯了一样开放着，使出全部的力量绽放最后的美丽，美得那样夺目，那样惨烈，好似这就是最后一次盛放。

那怒放的生命让我想到人生，我们人生不也像那花朵吗？如果不尽情绽放，就没有机会了。花朵尚有明年，我们却没有来生。花犹如此，人当如何？

“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都开满了花赶趟儿”。这句描写是写实，扬州的春天是花的盛会，扬州人朱自清写《春》就是照着扬州的春天来写的。

朱自清后半生在北方度过，北方的春天很短，来不及欣赏就匆匆而逝，朱自清写《春》的时候一定在怀念扬州的春了。

想念在所难免，连我这个扬州的外乡人，都对扬州的春念念不忘，何况生于斯长于斯的朱自清？

离开扬州后，每到春天，我都会在心里默默念着：这时的扬州应该很美了吧？

前年春天有好友去扬州游玩，她拍了一组照片发到朋友圈里，照片里有熟悉的石桥，杨柳，瘦西湖。一切依旧，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若干年前。

我拿朋友转发的一段视频给孩子看，我们看那碧波荡漾的瘦西湖，那泛舟湖上的画舫，那连绵不尽的春水，那晴空，那绿树，那桃花，孩子瞪大了眼睛：“妈妈，太美了，我也要去扬州！”

“烟花三月是折不断的柳，梦里江南是喝不完的酒，等到那孤帆远影碧空尽，才知道思念总比那西湖瘦……”

在歌声里，我仿若又置身烟花三月的扬州，在河畔漫步，在花丛流连……

不知何日能再“烟花三月下扬州”。

2022-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