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觉得人最重要的两项记忆感官,除了眼睛,就是鼻子。眼睛看到的是画面,鼻子嗅到的是气味。气味不仅仅是科学家所说的那样,是空气中不停运动的小小颗粒,它还可以穿过人的肌肤和血管进入心脏,在某个偶然的瞬间,莫名就会被它所牵引,来到一种似曾相识的神秘处境。或许你自己也分辨不清这种感觉是不是真正出现在你的经历之中过,但它就像是带着前世的记忆遗落在你身上的影子,无法剥离。
小时候,记忆里最深的味道莫过于外公家里的柴火灶。这一方灶的味道不同于我家现在的,也不同于村子里任何一家的。我没太留意过别人家的灶是什么味道,是记忆的直觉告诉我的。记得有一次,我去小梅家找她玩,她正好蹲在她家灶门口拿开水泡炒米,还学着她奶奶切了几片姜放在里头。我当时只觉得热水倒入白花花的炒米中的时候,伴随着一阵微弱的滋滋声,米的香气散开了,瞬间就勾起了我的食欲。直到现在,虽然知道开水泡炒米甚至连菜肴都不能称得上,但我的味蕾还是偶尔会去幻想那种味道。在聒噪炎热的夏天里,喝一碗热热的炒米,第一口的炒米还没来得及被水泡软,口感是香香脆脆的。当吃到第二口的时候,姜的味道会瞬间冲上舌尖,混着绵软的炒米和细碎的姜丝一口咽下去,激得你满头大汗却又全身畅快。从那以后,好像别人家的灶都成为一口泡满炒米的大锅,横亘在我的记忆之中。
而在外婆家长大,我很少有机会闻到这样简单的味道。外婆是家乡有名的大厨,不仅是做饭,制衣、纳鞋、唱戏、骂人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小时候家里条件再怎么困难,即使是农忙的时候要去好远的地头插秧,她也从来没舍得让我和哥哥挨过饿。每次她到别人家去做喜宴,回来总是会揣着一兜杂糖,满满的。哥哥会冲上去直接拿走好吃的水果糖和牛奶糖,而我只能去吃那些老人家才喜欢吃的软糖和酥心糖。这些糖果的气味都是甜丝丝的,没有水果和牛奶的香气,但足以使我快乐一整天了。但是这样甜甜的日子在外婆去世后就戛然而止了。家里灶的味道,在外婆生前和逝后是不同的,这一点,我后来才意识到。
在她还健在的时候,家里的灶是温热的,走进厨房总是会有一股热浪袭来,柴火和稻草的清香中裹挟着各种葱姜蒜的味道,她围着一副泛黄的围裙站在呛人的烟雾之中,回过头对我说:“快,去喊你哥回家吃饭了。”烟雾里我看不清她的模样,现在我也不太能记起了。后来她走了,外公改用简单的煤气灶做饭。那种气味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慢慢地被一股臭臭的煤气味取代。外公一个人要照顾地头,还得照顾两个孩子,做饭的心思自然也没有女人多。一年到头家里都是一股白菜味儿,还总是咸得齁死人的那种。柴火灶通常都是冷的,遇到梅雨时节长满青苔的话难得会有一股的新鲜的气味,但很快就被外公铲掉了。
后来上五年级,父亲把我送到市里寄读,就不怎么在家里吃过饭了。我对于这段时光的记忆总是痛苦的,因为一次次的离别总是在人心上割下伤口。虽然家里离市区学校也只有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但当时脆弱的我总是一次次被这十几公里的路程赚尽眼泪。令人诧异的是,我现在印象里最深刻的味道是颠簸的客车里浑浊的空气。这种空气里,夹杂着各种年龄段人们的气息,小学生的辣条、青年人的香烟、老年人的馒头、玉米等等,和常年累月挂在窗边的窗帘散发的霉味一起涌入你的鼻腔,只令人天昏地暗。记得有一次冬天,爸爸送我去上学。在没有暖气的南方,冬日里唯一能让车厢内暖和的方法就是紧闭门窗,所有人的呼吸都是沉重的。我们没能找到座位,爸爸牵着我站在车厢里,晕车的我被人们挤来挤去愈发难受。路程走了不到一半,爸爸看我实在难受,就直接叫司机师傅停了车。他牵着我的手,把我从浑浊的空气里拉出来,只对我说了一句:“我们下车。”当时我不太能理解爸爸为什么这样做,因为我担心着上学迟到会挨骂,爸爸什么都没有说,牵着我的手走完了剩下的路。事实上我那天的确迟到了,我站在雪地里拉着爸爸的手不敢放他离开,想叫他去给老师解释一下我迟到的原因,其实我是自己太胆小了。但他没有答应我的要求,只是叫我马上去上课。
这种浑浊的空气我现在还能记起,虽然我已经很久没有坐过客车了,但我每次想起这颠簸于家和学校之间的痛苦,这味道还似乎在我鼻腔飘荡。很久以来,我无声地讨厌着这种气息,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讨厌这种味道,还是讨厌这段孤独痛苦的岁月。
现在的我,已经很少会对一种味道产生什么深刻的印象了。可能是我变得迟钝了吧,身边的味道多了,但它们的停留很短暂,被风一吹就散了,因此很难说出什么特别的感觉。或许味道这种东西,本身就隐藏在我们的回忆里面,感受越深,气息越浓烈。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喜欢的还是厌恶的,它们终究会在我们的生命中留下一份不可替代的记忆。希望你也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味道,在很多年以后,也能在某个瞬间,循着似曾相识的味道,回到那些记忆的现场。
PS:许如闻,90后文字爱好者,爱书者,文笔浅陋,有兴趣的书友可以互相关注,多多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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