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努力开出自己的芬芳(二)

自始至终,从遇见他开始,我就相信,这个世界上,除了他,今生再也不会有比他更疼我爱我的男人了。这种爱,一如他身上的裤腰带,他把我系在他的腰间,随时听从他的召唤,任他扣紧或者松开。

他给我做饭,让从小就学会了照顾弟妹的我开始享受他的照顾。他给我洗衣,茫茫的冬日里,他穿着齐膝套鞋在屋外的地坪上将积雪铲开,堆在一起,用水桶在露天的公共水池上接来清水,洗干净雪地后,将厚重的冬衣铺在白雪围成的水泥地坪上,蹲在雪地里不停地洗刷。回老家探亲,婆婆的饭桌上没有我爱吃的青菜,他会放下碗筷,去堂兄家的菜园里采一把菜苔回来炒给我品尝。冬天怕冷,没事又不上班时,我喜欢煨在被子里看书,他会端来饭菜放在床边,一个劲地劝我,吃吧,吃吧。他管着我的钱袋,每月工资如果没有按时上交给他,他的脸色会一天比一天阴沉,家里的气氛也会一天比一天凝固。他说你人都是我的了,还有什么不是我的?!

我开始像所有的已婚女子一样,喜欢上了织毛线。我买来毛线,再买来毛线编织图案书,照着上面排花,编织出一件件漂亮的毛衣,或者毛裤。大人的,小孩的,女人的,男人的,寄给父母、弟妹,还有弟妹们未出世的孩子。我请钳工做了把不锈钢钩针,用膨体纱钩出各种图案,作为家里的装饰品。我把井下放炮后废弃的各色塑料管收集回家洗干净后,剪成一寸寸,做成珠子门帘,让家里有了朦朦胧胧的浪漫感觉。有一天,一位从铁山去余华寺工地(那时他在铁山,我在野外)执行临时任务的女工友告诉我,你们家那位昨天早晨在职工交接班等汽车时,把魏师傅(工程队的女工委员)臭骂了一顿。我问什么原因?女工友笑,说没想到你们家那么老实的人为了你的名誉会那么大发雷霆,让人刮目了。周末回家问他为什么去骂人家女工委员?他愤愤地告诉我,支部书记三番五次来做他的思想工作,说还没有生育指标,要你马上去打胎。他告诉书记说没有怀孕。书记不信,说女工委员看见你整天在打小孩毛衣,没怀孕会打小孩毛衣吗?!他气极了,下晚班等车下班时看到了上早班下车的魏师傅,便指着她鼻子骂开了。“然后呢?”我问。“然后嘛,然后是书记要我写检讨,做检查,赔礼道歉!”他一笑。

每次想起那一幕,想起和我说话都还脸红的他在几百名工友的围观下,为新婚妻子狂怒正名的情景,我的心总是满满的温暖。然而,孩子的出生,让我对他的心态有了改变。我的母亲携鸡提蛋从湖南老家赶来铁山护理了我和孩子80天,临走前一天,我让他从衣柜顶上取下人造革皮箱,里面有同事送给孩子的六套童装,我想让母亲带一套回去给鸾妹一岁的孩子作礼物。皮箱取下来了,他从中翻出一套面料最差的丢给我。母亲坐在旁边,我不想让母亲看出破碇,立即将差的丢进皮箱,翻出一套好的,他则把好的收进去,又拿出这套差的,两人打哑谜似地丢来丢去几个回合后,母亲看在眼里,终于忍不住说了句:“孩子,妈有钱,妈回去帮你买一套好点的衣服送你妹。”哑谜猜破了,面子撕开了,我的泪也流了下来。母亲说你是家里的老大,本指望你参加工作后帮扶家里,你这一结婚还不如你的几个妹妹,她们虽没工作,但她们找的男人有了钱都交给她们支配,你呢?顶了你爸的职,给了你一份工作,你连自己都顾不了!母亲的话,有责备,有伤心,有痛苦。我想起她为了照顾我和孩子,千里迢迢赶来湖北,我的房子小,只一间,她天天早来晚走,借宿在姑姐家,与他的外甥女同歇一床80天,而我竟然让她安心回家的能力都没有,我算什么!我不是一个沉迷于温柔之乡的小女人,我希望我的男人心胸开阔,乐观向上,我的家人平安健康,幸福快乐。

可是,我的男人除了我和孩子,他的心里再也容不下别的人,他的父母亲人,我的父母弟妹,周围朋友同事,都是他计划之外的累赘。他看不到外面的世界,看不到多彩的天空,看不到小家之外还有许许多多温暖的人情。他是井底之蛙!

我开始思考,思考我们的未来。我知道他是爱我的,这种爱虽然自私得令人窒息,但并不能说这是他的错。我们,终究是红尘中人,在茫茫人海中相互选择对方走到了一起,温暖着,爱慕着,由个体变成整体,由两人变成仨人。他爱我们,那就满足他的爱,让他把爱进行到底;他喜欢钱,那就让他把钱抓在手里,放在口袋里;他喜欢酒,那就劝他买回中药,配上药酒;他喜欢烟,那就让他自由的烟;他喜欢买菜做饭,那就给他自由支配的权利。渐渐地,他的喜欢成为了一种惯例,厨房成为他展示爱意的平台,我也把洗衣服,收拾房间当成家庭主妇的职责。这些年以来,无论是仨人在家,还是一屋子客人,家里最大的惯例是,前部分买菜做饭是他的事,后部分收拾房间卫生是我的事,惯例一旦养成,婚后二十多年没有改变。然后,在他闲下来看电视,或者领着一屋子人打牌娱乐时,我牵着孩子走出家门,奔波在采访写稿的自由空气中。采访后回家,一间20多平方米的卧室里,他和同事打麻将,我则在烟雾缭绕中给床上的孩子读童话。孩子睡着了,我却辗转反侧睡不着,只好爬起来,在阵阵麻将声中不是擦抹家具,就是读书写稿。有一次,我擦抹柜子里的高脚酒杯时,刚端起盘子,就见一沓钞票哗啦啦掉了下来。他看在眼里,我也不声不响将钞票放归原处。第二天正好有事要花钱,他上班在井下,我去酒杯下拿钱时,才发现他已背着我将钱再次转移。

多年后,他告诉我,他本来想以分担家务的方式阻止我写字,没想到这种阻止变成了我们多年如一日的生活习惯。我说,我是你养在锅里的豆芽菜,你千方百计捂紧锅盖,我横冲直撞,还是顶开了一线云天,争取到了属于自己的天空,这片天空,你再也没办法控制了。

写字带给我的最大收获是,我有了稿费收入。这些年,每次找他要钱,他都像是经历了一次割肉般的疼痛,无论是为孩子,还是为老家的亲人。我开始把稿费一点点积攒起来,为孩子存了第一笔教育储蓄,为家里存了零存整取,为一家三口买了保险,每次背着他存完第一笔钱后,再将存折交给他,让他续存下去。老家的亲人有什么事,他的礼金太轻,我便悄悄地补上一笔。去北师大作家班学习时,担心他舍不得费用,我找公司财务科预支了3000元。送孩子去学电子琴,他舍不得投入,我用稿费收入和他二一添作五,各出一半。我唯一的弟弟想买雕刻机制鞋模,写信给我想借1000元,他担心借出的钱会“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百般阻挠。我只好写了张借条,请工程部领导帮助,领导签了字,我却心不甘,家里并不是没有钱啊!借条揣在怀里,我找到他打麻将的同事家,亮出借条,当众求助与他同桌打牌的姑姐。姑姐一如既往地骂了他,千元借款才不情不愿地寄给了我弟弟。没想到年底我独自回老家参加弟弟的婚礼时,他却一再要求必须用欠款抵人情。我什么也没说,弟弟结婚的人情簿上,他和我的名字排在第一页第一个,悄悄积存的2000元稿费让他的名字倍受称道。没有人知道那些年里,我暗中积蓄了多大的力量,周旋、隐忍、妥协在他的霸道里。但我知道,我的隐忍、周旋和妥协,让我赢得了他以及他的家人的尊重和钦佩。多年以后,为感谢那些帮助我在武汉买房的亲朋好友,我请他们在家里吃饭,我的姑姐当着大家的面批评他这些年以来一直在欺负我。我的眼睛渐渐朦上了一层水雾。我知道自己开始成为婚姻里的赢家!1997年,我俩结婚十年后,单位分给了我们一套两室一厅的福利新房,但必须交费二万余元。他一下子傻了眼,七拼八凑好不容易凑齐了一万元,我再找工程队会计帮忙,用存折作抵押找银行贷款一万元付清了房款。房子装修时,他愁眉苦脸地告诉我,家里再也拿不出钱来了,我们随便将就着搬进来住算了。我坚决反对。我说,一栋36套新房,就你一家住在框架式的新房里,人家会怎么看?我们的脸往哪搁?我告诉他,如果他肯把家里的财政权交给我,房屋装修的钱我来出,但有一点,以后家里的一切都要听从我的安排。他瞪着眼睛,惊讶地问我哪来的钱?我拿出存折放到他手上,他一行行看下去,整整8000元里,全由20、30、50元累积而成,最大的一笔是300元。他叹了口气,说每次看到你收到稿费,总是变着法子挤你的钱,没想到你还是存了这么一笔,好,我听你的,拱手让权!

第一次,我听到了花开的声音。这朵花,她积蓄得太久,含苞得累心,但她,终于等到了开放之时。很多年过去,许多人从我的文字和笑脸中看到了我的幸福,他们羡慕我找了个好丈夫,说我能干,说我聪明,说我养了个好儿子。这些羡慕和夸奖像烈酒,我喝下的同时也知道,头会晕,人会醉,但我愿意端杯。然而,只要放下酒杯,我便马上回归到了我的俗世生活中,很自如地转换各种角色。母亲说,我的身后事还要靠你操持。儿子说,你别把自己当作家,写作只是你的业余爱好,你的身份是我的妈妈,爸爸的妻子。他大喊,我饭吃完了!此时的我,不管手上是捧了书,还是抓着鼠标,都会一律放下,转身回到自己的角色中。

前几天,儿子在电脑上发来一个网址,劝我和他爸爸一起看电视连续剧《王贵与安娜》,看着看着,我俩一同笑了起来。他操起电话按下免提打给儿子:“儿子,你什么意思?你要我们一起看这个电视连续剧,是不是认为那个女人就像里面的安娜?”儿子的声音清晰传来:“随你怎么想,但我想要你像王贵那样好好照顾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是他们父子俩对我的共同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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