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趴在床上看书,后背痒得厉害,想拿手抠一下,可能是由于胖的缘故吧,手怎么都够不着那块发痒的皮肤,于是特别着急,心里想着这时候如果有一页新毡,我翻身在上面蹭几下,那该有多过瘾!
纯羊毛、纯手工的毡子现在基本看不到了。它厚实,紧密,方正,雪白,夏天睡着凉快,冬天睡着暖和,能隔潮气,除湿热,解乏困,又和人的皮肤极为相宜。现在,每当我疲惫劳累的时候,就特别想念睡在毛毡上的麻酥酥的感觉。
制作一页新毡很不容易。首先要选上好的绵羊毛。由于新剪的毛油性很大,所以第一道工序就是绛毛。在炎热的午后,把羊毛摊平在地上暴晒,等羊毛上的油洒化了,再在上面撒一层细干土吸油,如此反复几次,就基本可以除去油腻了。
第二道工序是弹花。在房顶上挂起一张大席子,放上降好的羊毛,席子中间再挂起硕大的桑木弓,桑木弓上的牛筋弦就深埋在羊毛里。这时候左手把定弓背,右手紧握一根短棍弹拨弓弦,而短棍另一头的绳子就拴在右胳膊上。随着极有节奏的弹拨,弓弦在羊毛里面发颤,干净雪白的羊毛就一丝一丝主动地缠到了弓弦上面,缠绕的多了,就涌到席口,滑落在弹拨者的脚下。弹拨牛筋弦的声音也特别好听,也很有节奏,一弹一拨,就发出“咣当”一声响,而且这声音能传得特别久远,所以当时谁家做毛毡了,满村的人都知道,小孩也会满大路跑着念顺口溜:“咣当咣,咣当咣,三斤羊毛入裤裆!咣当咣,咣当咣,三斤羊毛入裤裆!”
第三道工序是铺帘子撒花。把竹篾帘子铺在院子里,再一层一层均匀地撒上弹好的羊毛。为了撒匀羊毛,要拿一个三开叉的竹条,反复拨弄挑剔,直到铺匀铺好。十二斤羊毛的毡,能铺将近一米厚,人站在上面,就像驾了一团雪白的云。毛铺好以后,左手端一碗莜面,右手一把一把抓面顺手撒出,形成一团一团的面雾均匀地落在羊毛上面。然后再端一盆清水,对着盆沿深吸一大口,“噗”的一声喷出去,又形成一团一团的水雾,均匀地落在羊毛上,迎光看去,会有一道一道的彩虹此起彼伏。
第四道工序便是卷帘子擀毡,这是最重要的一道工序。洗净腿脚,在湿润黏糊的羊毛上反复踩踏,会挤掉一些多余的水分和莜面糊,羊毛也变得更加瓷实,这时候就可以卷起帘子擀毡了。在院子里支起一张大板做成斜面,在毡捆子两边各缠一条麻绳,两个人取高凳子坐在斜面上首用绳子一拉,毡捆子就顺着斜面滚上去,然后抽紧麻绳用脚踩几下,再松绳子,毡捆就会顺着斜面滚下去。如此反复几百遍,毡子就变得更加紧实和绵软了。一页好毡成功的关键就在于最后的擀制上,这也是很费力气的。我还能清楚地记得我家擀毡时李家姑父老弟兄两个人光着膀子挥汗如雨的场景。
在当时的农村,一页新毡就是一份财产,弟兄多的人分家时还常常为此闹得不愉快。而有姑娘的人家往往向婆家索要几页新毡作为聘礼。当然,也有有钱人家给姑娘陪送几页红毡的。一人背着一页卷成捆的大红毡子,排好队,一前一后、高高低低地走在山间的路上,感觉特别喜庆。
现在在农村很少有人铺毡了,也基本没人会做了。今年回去见了李家姑父,也是头发花白现了老态。他早就不做毡了,而那张油光发亮的桑木弓就挂在他家的后院的仓库里,有几十年没动过了。不过还好,可能是由于老家的羊毛极为便宜,有利可图,也可能是共同的记忆和情结吧,弟弟今年在老家开了一家毡厂,准备用大型机器专门生产纯毛毡子。我还建议他聘用李家姑父做技术顾问,一定要生产出和手工毡一样的产品,并把他那张用了几辈人的桑木弓挂在办公室的后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