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成长,就是美化记忆的同时,坦然释怀失落的忧伤。
1
六年级的时候,我开始创作人生第一部小说,当时起了个极其酷炫的名字《飞灵翼》,并为此沾沾自喜。
阿静扭过头去,小婕笑得喘不过气来,“这什么鬼名字啊哈哈哈。”
笑归笑,我们三个,对待这个集子都十分认真。因为故事里主角的原型,就是我们。
那年,放学时的太阳还挂在中庭偏西的位置;那年,和同住一个小区的小伙伴步行回家,好像有无限的时间聊着天南海北的童话;那年,我还不害臊在众人面前跑调哼唱一首《童年》,就像歌里写的那样憧憬着,喜欢的男孩经过我的窗前。
“不如来编个故事吧。”阳光洒落在我的身前和同行的阿静和小婕脸庞之上,我在最左边,阿静走在中间。不知是谁这么来了一句。
我转过头,兴奋起来,“在故事里,我是个权力超大的将军,又漂亮又多金,让谁死,谁就死,自在又逍遥。”
小婕赶忙插到:“我想要成为最尊贵的公主,有着大大的城堡,但是别人不理睬我,当我变得强大,逆转乾坤,就让他们都去后悔。”
阿静最后在我们一左一右热烈的注视下开口了:“我想要成为保护别人的人,我想去看外面更广大的世界。”
“我想飞。”轻风吹起阿静耳畔的发丝,吹过小婕圆润的脸蛋,我低头看着太阳下的三个影子,瘦瘦高高的是阿静,最圆润的是小婕,那个小小的,仿佛还是低年级孩子的身影,是我。
我也想飞。
有时候做到能飞的梦,我向着蓝天冲刺,向人界俯冲,自由盘旋翻转的时候,渴望着永远也不要醒来。
醒来的时候,我开始哭。
“在故事里,我们都是鸟吧。”我突然来了一句。她们转向我,眼光闪着疑惑。
“化鸟可飞,人形可跑,这就是我们的故事。”我抬起头来,一会看看阿静平和如水的眼眸,一会看看小婕偏头的可爱模样。
似乎思考了一会,她们便点头,好!就这么办。
于是,我便开始了创作。
阿静成为拥有最美歌喉的百灵,小婕是优雅洁白的天鹅,而我给自己的定位,是一只雨鹦。
原因很简单,因为当时的我,怀念着一只鹦鹉,它在笼中歌唱,大胆地向我手中讨食,却在一个雨天,也是在笼中,飞逝升天。
“雨鹦?这是什么鸟啊?”小婕问我。
“是一只专门在下雨的时候飞起来的鸟。”我说,她们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长大以后才知道,雨中飞行的鸟,叫海燕。
2
汀和我绝交了,幼儿园就在一起的至交,就这么破裂了,我不甘地看着她和青青玩得那么好,就像我们曾度过的从前。对当时的我而言,汀的离开,就像整个世界崩塌了一样,因为整个小学生涯,除了和汀做什么都在一起,其他的人,我几乎都不认识。
于是那一年,我开始努力创作,试图让自己杂乱酸涩的心情安稳下来,和新交的朋友阿静和小婕一起玩,我在创作我们的故事,这个故事里,没有汀。
你看见了么,我不是没了你不行。
班花上官涵注意到我们仨总在课后叽叽喳喳地凑一块谈论,一天,她看到了我创作的本子,笑问我这是什么。
我站了起来,眉飞色舞地向她介绍,你看,这是三只鸟的故事,虽说是三只鸟但也是我,阿静,小婕的故事,我们又能飞,又能跑,还...
上官涵翻了翻我的本子:老套的相遇,沙漠的食人蚁,莫名其妙的相亲,五百年前追溯的奇幻历史。然后她抬起头来,对我喊:“你太厉害了!”
“我能加入你们吗?我可以把它画成漫画!”
我的脸倏地飞红了一片,愣怔在原地,微张着嘴巴说不上话来。
真的吗...上官...那个全班成绩最好最漂亮的女孩,那个双手永远干干净净的女孩,那个我做梦都想成为的理想女孩,要为我的作品画画?
阿静和小婕围上前来,忙不迭声地称好。我楞楞地点了点头,把本子交给了上官,“小涵,拜托你了!我会继续写,把你也写进故事里。”
四个女孩站在一起,傻乎乎地对着笑。
“还有我呢?”和上官形影不离最好的朋友妍妍围上来,我知道,加了上官,就一定得把妍妍加上,因为,这是小女生之间不成文的约定。
悄悄望向汀的方向,她正举着一本漫画,向着青青眉飞色舞。淡淡的忧伤袭上心头,汀和青青,上官涵和妍妍,阿静和小婕,我呢,我和谁呢?
孩子的心情翻转地像春日天气,烦恼很快便烟消云散,下一秒,我便投入到自己的创作中去。
传说,有一座凤凰宫殿,凤凰女王膝下,有两个宝贝女儿,姐姐戴着王冠,温柔贤淑,妹妹身着长裙,亲切可爱... ...
3
小升初的那一年,教数学的老严同时还是班主任。他的准则白纸黑字,每天两张试卷,任意一张没到90的,晚上留下来重写第三张不同的。
那一次,我和同桌小杨分别拿了92和93,低空飘过。
我忐忑不安地遮掩着自己的试卷,最后一题我的答案是错的,却被打了勾,要是被小杨看见了,被举报的我,就得放阿静和小婕邀请共同回家的鸽子了。
一瞄他毫不在意毫无遮拦的卷子末尾,我笑了。他也是错的答案对的勾。
拽拽他胳膊,我嘲笑地指着那最后一题,轻轻对他说:“你这题做错了。”他马上坐正细看,瞄向我的眼神却像要把我当场杀死,我马上捧起自己的卷子凑到他眼前,向他眨眨眼“哎哎,你看,现在扯平了,扯平了。”
他好像松了一口气,对上我的视线淡淡一笑,我也由衷地回给他一个做贼心虚的笑。
我和同桌小杨生来是死对头。至今都无法忘记下象棋时,他绕来绕去就不吃我的帅棋的奸滑嘴脸,最后偌大的棋盘上,他的车马炮,黑压压一片,直直指向我方唯一一个还活着的帅。
“重来一遍!”我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愤愤不甘地对他吼,他轻轻来了一句,“你太菜了,不要。”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却也有共同面对考试大敌,坚守同一阵线的时候。
下课铃打响,我便飞速溜出教室,和小婕阿静谈下一章的构思,让她们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我。
创作从来不在校园,我喜欢在家写完作业的时候,独自一人在台灯下任思绪翻飞地写呀写呀。
却不知晓,渐渐地,小学的尾声,就在一场考试中画上了句号。画上句号的,还有我编的故事,不是完结了,而是再也无法下笔了。
那是语文考试,我在答题,却感觉到身后有人在戳我,然后一个小纸条飞过来,“秋,第三大题的第二个选择是什么?”
我的心一寒,坐我身后的,是妍妍。
在我的笔下,是凤凰国的大公主,温柔贤惠的姐姐。
妍妍。
凤凰国。
哪有凤凰国,哪有能飞的鸟,全都是我的一厢情愿,一切都是虚构的,假的东西。
一个小区的阿静要搬走了,搬去一个我听都没听过的地方。
上官涵和我喜欢的男孩参加了重点初中的入学考试,都顺利通过了。
汀要去一个更好的地方上初中,我们没说过话,也可能再也见不了面了。
已经要毕业了,很多事都无法挽回,很多人就此错过。
我的故事还没有写完,上官,还没有画完。所有人都在努力前进,努力奔跑,努力失散。
只有我还留在原地,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做着想飞的梦。
看着妍妍传来的纸条,我默默地把自己的答案写上去,然后盯着监考老师,在他刚要抬头的时候,把纸条往后一扔。
他看到了,向这里走过来。
他在全考场人的注意下,捡起了那个字条。
然后离开走回讲台,同时眼睛仍旧望着这里。
我紧盯着桌面,答最后的题,抑制着眼泪不让它掉下来。
考完以后,那个老师把我和妍妍叫住,“这次就算了,记得下次不要再这样。”看起来是对我们讲话,眼睛却是犀利地盯着妍妍。他看过字条,该是知道究竟是谁先搞起来的了。
妍妍,年级杰出的优等生。他怎么会想摧折这样一个孩子?至于我,只是个附带品罢了。
心里总还是幸灾乐祸地舒了一口气。
出考场,妍妍对我说:“你怎么那么笨,不知道小心点传啊?”
小杨经过我身边,瞄向我,大喊着窃笑:“被抓到作弊的感觉怎么样啊?”
小婕轻轻拉我的衣角,“你知道吗,监考老师捡起纸条的时候,妍一直在用手指着你。”
够了。
我甩开小婕的手,躲避开阿静本就躲闪的目光,一个人跑起来,跑进偏西的太阳的余晖里,我看见我的影子一点点变长,延伸,直到很远的路边。
我大概,再也不会拿真人做模板创作了吧。
4
“秋,你看,我画完了。”毕业典礼时候,上官涵走上前来,一沓厚厚的画纸堆在我眼前。
翻开,清晰的人物形象,用我的笔亲手创作的人物,一个个化为人像,活灵活现地展现在我眼前。
“好...好棒...”我突然湿了眼眶。这些人物,伊雪,汐,幻音,都好像有了她们自己的生命。
最后一页,上官落了款,“毕业了呢,秋和大家别忘了我呀。”
不会忘的。
“就拿这个做毕业礼物吧。”上官春水一般温柔的微笑,再次激起我心头的涟漪。
“好,那,我的本子就留给你,也不要忘了我。”这个昔日我憧憬仰望的女孩是什么时候,悄悄来到我的身边,牵起了我的手的?
笑中不知不觉地充盈起泪花。
阿静的座位空了,她已经离开了,没有说再见。只是毕业典礼当天晚上,她打来了电话。
你去哪了?
六合是什么地方,远吗?
嗯,以后要常联系。
还说我小时候和你打架,你的指甲差点戳瞎我眼。
才没夸张!
嗯,再见。
挂断电话的时候,突然想起阿静春游的时候被我拉着坐上大摆锤时的场景,她低头闭着眼,一句话不吭,下去之后问了才知道,她是一直努力夹着鞋子不让它掉下。
在妈妈疑惑的眼神注视下,我捧腹大笑。
六月的生日,小婕迟着送来一套精致的小茶杯。
又过了一周,我家的门铃响起,打开,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
“秋。”
“汀...”我的眼泪又要流出来了。
“怎么啊,见到我不高兴啊!”一个暴栗,她打上我的脑袋瓜。
“什么啊...”
“走,出去玩去。”她揽上我的肩,二话不说把我拉出家门,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向妈妈说声再见。
好像那一年,是一场梦。好像我们从来未决裂,而是一直一直这样形影不离地,走过春夏秋冬所有的时光。
只有那沓画纸告诉我,一切都不是梦。
5
我确实站在原地,升上了本地一个普普通通的初中。大家四散各处,努力奔跑,去追寻自己的梦想,每个人都在失散,也在获得,都在成长。
我把上官涵的一沓画纸悉心收藏起来。每次一看到它,我就能想起昔日那段略略苦涩,却充盈着甜蜜滋味的岁月。
幼稚的文笔,幼稚的剧情,想起昔日那个想要变成鸟儿飞起的自己,我总要笑得喘不过气,笑着笑着,也就哭了。
就像一句歌词“努力微笑,可眼泪还是会掉。”
大概成长也就像这样,懵懵懂懂,五味杂陈地就已经都经历遍。
要记得,诗和远方曾来过。
不对。
诗和远方,一直在。
汀发来消息:“明天我要开学了,其他大学都没动,什么傻叉玩意儿,今晚去跟我吃大排档!”
“好咧,我走过去找你。”收拾起包裹,说走就走。这可是小时候的我,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