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读《随园诗话》(829)

【原书卷六·七一】

王荆公矫揉造作,不止施之政事也。王仲圭“日斜奏罢《长杨赋》,闲拂尘埃看画墙”句,最浑成。荆公改为“奏赋《长杨》罢”,以为如是乃健。刘贡父“明日扁舟沧海去,却从云里望蓬莱”,荆公改“云里”为“云气”,几乎文理不通。唐刘威诗云:“遥知杨柳是门处,似隔芙蓉无路通。”荆公改为“漫漫芙蓉难觅路,萧萧杨柳独知门”。苏子卿咏《梅》云:“只应花是雪,不悟有香来。”荆公改为“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活者死矣,灵者笨矣!

王荆公,即王安石(1021-1086),字介甫,号半山。抚州临川(今江西省抚州市)人。北宋时期政治家、文学家、思想家、改革家。庆历二年(1042)进士及第。历任扬州签判、鄞县知县、舒州通判等职。熙宁二年(1069),被宋神宗升为参知政事,次年拜相,主持变法。因守旧派反对,熙宁七年(1074)罢相。一年后再起,旋又罢相,退居江宁。元丰二年(1079年),再次被任命为左仆射、观文殿大学士,由舒国公改封荆国公。元祐元年(1086),新法皆废,王安石郁然病逝于钟山,享年六十六岁。累赠为太傅、舒王,谥号“文”,世称王文公、王荆公。在文学上,王安石具有突出成就。其散文简洁峻切,短小精悍,论点鲜明,逻辑严密,有很强的说服力,充分发挥了古文的实际功用,名列“唐宋八大家”;其诗“学杜得其瘦硬”,擅长于说理与修辞,晚年诗风含蓄深沉、深婉不迫,以丰神远韵的风格在北宋诗坛自成一家,世称“王荆公体”;其词写物咏怀吊古,意境空阔苍茫,形象淡远纯朴。有《临川集》等著作存世。

王仲圭,实为王仲至,即王钦臣(约1034—约1101),字仲至,应天宋城(今河南商丘)人,王洙子。幼有志操,以父荫入官,文彦博荐试学士院,赐进士及第。历陕西转运副使,元佑初,为工部员外郎,曾奉使于高丽。进太仆少卿,迁秘书少监,领国家藏书、校书之职。不久,改集贤殿修撰、出知和州,徙饶州,提举太平观。徽宗立,复待制,知成德军。卒年六十七。家藏书数万卷,手自校正。一生极嗜藏书。观其家藏书目至43000卷,而类书卷帙浩繁者如《太平广记》之类,皆不在其数。虽秘府藏书丰富亦不能超过他。博学善文,尤工诗,其《宿华岳观》诗有“凌空老树云垂叶,压屋梨花雪照人”句,传入宫禁,得到神宗称赏。著有《王仲至诗》十卷,《直斋书录解题》卷二〇,又著录其有《广讽味集》五卷,今不存。《全宋诗》卷七四七录其诗十三首。《全宋文》卷一五八〇收其文六篇。事迹见《宋史》卷二九四《王洙传》附传。 

“王仲圭‘日斜奏罢《长杨赋》,闲拂尘埃看画墙’句,最浑成。荆公改为‘奏赋《长杨》罢’,以为如是乃健。”以上诗话内容出自南宋·魏庆之《诗人玉屑》,该书卷六“倒一字语乃健”目下:“王仲至召试馆中,试罢,作一绝题云:‘古木森森白玉堂,长年来此试文章。日斜奏罢长杨赋,闲拂尘埃看画墙。’荆公见之,甚叹爱,为改作‘奏赋长杨罢’,且云:诗家语,如此乃健。”由此可知“王仲圭”乃“王仲至”之误。亦知,前人对此王安石 “倒一字语乃健”持赞许之意。

《长杨赋》,西汉辞赋家扬雄创作的一篇赋。此赋先以序文略叙长杨之猎,而在赋辞之中就完全脱离长杨之猎而议论,以汉高祖的为民请命、汉文帝的节俭守成、汉武帝的解除边患来显示出汉成帝的背离祖宗和不顾养民之道。全赋仿效司马相如的《难蜀父老》,在结构和遣词用句上无不则其步趋、祖其音节,可谓神形俱是,但在命意、文章的气势以及意境上又大不相同,脱胎而出又自成新意,以田猎为构架来概述历史,树立楷模,颂古鉴今,讽刺了汉成帝的荒淫奢丽。

刘贡父,即刘攽(1023—1089),字贡夫,一作贡父、赣父,号公非。江西省樟树市黄土岗镇荻斜墨庄刘家人。刘敞之弟。庆历六年(1046)进士,历任曹州、兖州、亳州、蔡州知州,官至中书舍人。一生潜心史学,治学严谨。助司马光纂修《资治通鉴》,充任副主编,负责汉史部分。刘攽著作极为丰富,除了《资治通鉴》外,自己独立完成的著作还有100卷。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史学著作有《东汉刊误》4卷、《汉宫仪》3卷、《经史新义》7卷,《五代春秋》15卷、《内传国语》20卷等多种。刘攽也是宋朝的著名诗人和文章大家。诗歌风格生动,与欧阳修有相似之处。文章更受到曾巩、朱熹等人的高度评价。诗文由后人结集汇编成《彭城集》40卷。又著有《公非集》六十卷,《文献通考》及《文选类林》、《中山诗话》等,并行于世。

“刘贡父‘明日扁舟沧海去,却从云里望蓬莱’,荆公改‘云里’为‘云气’,几乎文理不通。”以上诗话内容出自南宋·魏庆之《诗人玉屑》,该书卷六“改一字”目下:“‘璧门金阙倚天开,五见宫花落古槐。明日扁舟沧海去,却将云气望蓬莱。’此刘贡甫诗也,自馆中出知曹州时作。旧云‘云里’,荆公改作‘云气’。《王直方诗话》。”王安石改一字的记载最早出自《王直方诗话》。《王直方诗话》,宋代诗论著作。6卷。王直方著。王直方(1069—1109),字立之,号归叟,少即喜从苏轼、黄庭坚游,也是江西诗社中人。此书名称各家称引颇不一致,或称《王立之诗话》、《归叟诗话》、《兰台诗话》、《诗文发源》,此外尚有称《王子立诗话》、《王子直诗话》者。原书散佚已久,自明代起即不见于著录。今人郭绍虞从《诗话总龟》、《苕溪渔隐丛话》、《诗人玉屑》等书中辑出306则,置于《宋诗话辑佚》之首,其规模几近原帙。

刘威(生卒年、里贯均不详),唐代诗人。唐武宗会昌时人。终生不得志,羁游漂泊而终。工诗,《新唐书·艺文志》著录《刘威诗》一卷。《全唐诗》存其诗二十七首。

“唐刘威诗云:‘遥知杨柳是门处,似隔芙蓉无路通。’荆公改为‘漫漫芙蓉难觅路,萧萧杨柳独知门。’”以上诗话内容出自南宋·魏庆之《诗人玉屑》,该书卷六“陵阳论荆公造语”目下:“刘威有诗云:‘遥知杨柳是门处,似隔芙蕖无路通。’意胜而语不胜。王介甫用其意而易其语曰:‘漫漫芙蕖难觅路,萧萧杨柳独知门。’《室中语》。”《室中语》,即《陵阳室中语》,诗话著作。宋·韩驹述,范季随录。韩驹(1080—1135),字子苍,号牟阳,学者称他“陵阳先生”。陵阳仙井(治所在今四川仁寿)人。江西诗派诗人,诗论家。少时以诗为苏辙所赏。徽宗政和初,召试舍人院,赐进士出身,除秘书省正字,因被指为苏轼之党谪降,后复召为著作郎,校正御前文籍。宣和五年(1123)除秘书少监,六年,迁中书舍人兼修国史。高宗立,知江州。绍兴五年(1135)卒。写诗讲究韵律,锤字炼句,追求来历典故,写有一些反映现实生活的佳作,有《陵阳集》四卷,今存。范季随,字周士,淮南人。生平事迹不详。该书亦称《陵阳先生室中语》。原书久佚,亦不见诸家著录,卷数不详。今传涵芬楼《说郛》本系节编本,仅一则。另有佚文散见于《苕溪渔隐丛话》、《诗人玉屑》、《诗林广记》等书。

苏子卿(生卒年不详),南朝·陈(557—589)时人,诗人。其他不详。今存诗五首,《朱鹭》、《艾如张》、《紫骝马》、《南征诗》、《梅花落》。本条诗话所选“只应花是雪,不悟有香来。”出自《梅花落》:“中庭一树海,寒多叶未开。只言花是雪,不悟有香来。上郡春恒晚,高楼年易催。织书偏有意,教逐锦文回。”(见《乐府诗集》二十四,《诗纪》百七)。按:苏子卿与西汉大臣苏武(字子卿,前140—前60)并非同一人。

关于王安石改苏子卿《梅花落》一诗,自古评论较多,评价不一,摘要如下:

南宋·李璧《王荆文公诗笺注》:《古乐府》“庭前一树梅,寒多未觉开。只言花似雪,不悟有香来。”荆公略转换耳,或偶同也。

南宋·杨万里《诚斋诗话》:句有偶似古人者,亦有述之者……南朝苏子卿《梅》诗云:“只言花是雪,不悟有香来。”介甫云:“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述者不及作者。

南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作者)云:南朝苏子卿有《梅花》诗云:“只言花是雪,不悟有香来。”后韩子苍《咏梅》云:“那知是花处,但觉暗香来。”介甫、子苍虽袭子卿之诗意,然思益精而语益工也。”(蔡正孙《诗林广记》后集卷二引)

明·吴乔《围炉诗话》卷五:王荆公“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亲切有雅气。

清·贺裳《载酒园诗话》卷一:《古乐府》:“庭前一树梅,寒多未觉开。只言花似雪,不悟有香来。”介甫又改为“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虽用其语,却全反其意,亦自可嘉。然细味之,则古人之意婉,介甫之气直。大抵介甫一生,不徒事事立异,性亦不耐含蓄。

(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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