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场口的大黄葛树一共有两棵,一棵在我家对面,熊婆婆家门口,一棵在姜丽他们家坎下,胡婆婆家门口。
盐津的黄葛树生得悬根露爪,枝杈密集。像熊婆婆家门口这棵,又绿又亮的大枝杈年年都要伸到我家瓦房上。
经常一夜秋风,金黄色的树叶就铺满了下场口。
刚把豆腐磨好的熊婆婆,早上起来扫落叶,看见黄葛树叶子堆得满满一条街,边扫边自言自语,“这个树子才怪,一边落叶子,一边发新芽。”
夏天,枝繁叶茂的黄葛树遮住大太阳,在树底下乘凉和打打闹闹是小伙伴们最惬意的事。
母亲有一次把没有干透的米豆,抬到黄葛树上去晒,没想到那年雀儿凶得很,等她晚上收回来,米豆已经被雀儿吃了一半。
黄葛树一到秋天会结黄葛树泡儿,小伙伴会爬到树丫上摘黄葛树泡儿吃。
淡黄色花瓣紧紧地裹在一起,轻轻撕下一片,放到嘴里慢慢嚼,一开始又苦又涩,过后有点回甜。
我和姜丽、范五儿、周六姐、马三妹儿,经常在黄葛树底下跳皮筋。
“一二三,上山砍竹竿,四五六,拈鸡肉,七八九,扯你的手,农民翻身斗地主,应该打你的狗屁股。”
跳完橡皮筋翻绳子玩,边玩边唱歌谣。
每逢赶场天,下场口的摊子摆得很长。
胡婆婆家的黄葛树底下有郑五嬢摆的凉粉摊摊。从水田坝和河对门来赶场的农民,卖完鸡蛋、乃乃菜、折耳根,就在她家凉粉摊摊上吃一碗凉粉。
盐津的凉粉好吃,豆油、醋、油海椒都放了,再加一点芝麻和花生面面。那个年代没有其他调料,味精也精贵得很,有时候喊郑五嬢多撒一点,她会很不高兴。
我们每天在黄葛树底下玩,看见赶场天人人都在做生意,心里就痒痒。
拿其他的,父母会打,想来想去,就在小画书身上打主意。
我家有《黄继光》《智取威虎山》《孙悟空三打白骨精》《51号兵站》《鸡毛信》;姜丽家有《东郭先生》《兵临城下》《三国演义》《岳飞传》;范五儿家有《宫娥恩仇记》《杨门女将》《阿诗玛》;马三妹儿家有《八仙闹海》《闪闪的红星》《林海雪原》。几个小伙伴,凑了四五十本小画书就开始做生意了。
李四妹家正好有一块没用的门板,我们凑钱买了几个泡粑给几个弟弟,他们就帮我们把门板抬到街上熊婆婆家门口的黄葛树底下。
小画书在门板上全部摆出来,各家再凑几条小板凳。
下场口书摊正式营业。
看三本书一分钱,看五本书两分钱,没想到一开张生意就特别好。
赶场天人多,除了小孩还有大人看。我们几个小姐姐站在书摊摊后面,指挥东娃儿、七娃儿、六娃儿和二娃、三娃儿,盯着人看几本收几分钱,还拿一个小本本记账。
很快,我们装钱的小瓷碗就满起来了。
那天,等赶场的人慢慢散去,我们在黄葛树底下数钱。
一分两分,三分四分,居然有三块多。
我的天啦,三块多对我们来说相当多啊,因为每天的早点钱也就三分钱。
和所有的有钱人一样,生意做大了,烦恼接踵而至。
弟弟们看见钱太好赚,纷纷拿出自己的小画书“入股”。书摊摊倒是丰富了,但纠纷和麻烦也跟斗来。
我们赶场天又把书摊摊摆到黄葛树底下,而合伙人从原先的4个被迫变成9个。
人多话多麻烦多。一哈三娃儿说看他小画书的人多点,他要分多的钱;一哈东娃儿说他的小画书比其他人的都大一点,钱应该多分一点;一哈七娃儿说要不是他盯紧了看书的人,我们损失会更大,当然应该多分点钱。
9个娃娃吵来吵去,大人在一边看笑话。
一个刚刚起步的“小企业”还没等到做大做强,就因为合作模式遗憾收场。
好在下场口的小伙伴们玩场多,经商这种事不会勉强,书摊摊我们不摆了,又重新坎上坎下,坡上沟头的乱疯。当然黄葛树下跳皮筋,一直还是保留节目。
有一年修盐水公路,对面炸石头,好些大石头飞过关河,把下场口的两棵大黄葛树砸烂了。
我们从山上躲炮回家,看见原先又高又大的的大树杈被砸烂在地,心里都很难过。
熊婆婆说,“不怕不怕,黄葛树命大得很,明年又会长起来了。”
第二年,下场口的两棵大黄葛树,果然都发了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