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汝之尾巴草
-01-
“老板,酒…再给我上一扎啤酒”……
“小伙子,你不能再喝了,你已经喝醉了。今天就这样吧,明天再来喝好不好?明天让你尝尝你李婶亲手包的馄饨”。
“为什么我不能喝了……我要喝……为什么别人能做的我就不能做,我到底有什么错”。
我知道我这是在无理取闹,也知道张叔李婶他们都是好人,所以我才在他俩开的家庭式小酒馆来买醉。
酒馆规模很小,没请什么伙计,却被他们老两口打理得很好。因为就在我住的房子附近,下班后又常来这里喝两杯,然后吃一盘李婶包的饺子当晚饭,我跟他们老两口已经很熟了。张叔上完其他客人点的东西就过来劝我:酒天天可以有,别执着于非要一次性喝醉。
反正我也没真的喝醉,也不想给他俩添麻烦,于是我只能结账走人了。
回到这间不大的出租房,踢了鞋子躺在床上,怎么想还是觉得憋屈,有些事无论如何就是想不通。其实也不算是想不通,越是想通了,越觉得憋屈。
-02-
我叫黎万斌,男,今年28岁了。我还没结婚,但谈过几个女朋友,时间都不长。谈得最长的是一个名叫关晓月的姑娘,今天下午我们刚刚分手了。
在交往的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我们很恩爱。从来没有因为意见不同而吵架,也从来不会患得患失彼此的感情有多深厚——在她看来,我是她那个对的真命天子;而对我而言,她也是那个我想跟她过一辈子的人,只要她不会因为那件事而将我拒之门外。
可是她还是介意了。
在她连续几次说要去我家里拜访我的父母被我以各种理由拒绝后,她终于不能忍受了。
“你是不是不爱我,是不是从来没有认真地想过会和我有以后”?
“不是这样的,我爱你是真的。只是我实在没法带你去见我父母。他们都在国外,很多年不曾回来了”。
“可是你上次明明跟我说的是你爸在国外,你妈生病了不方便见客人啊”!
“我……”
“求你了,不要再逼我了好吗。我可以对天发誓我是真的爱你的,即使不见我爸妈我也会永远爱你的”。
“你有事瞒着我,不肯让他们见我就是不爱我”!
“好吧,你既然这么想,那我说实话……我爸死了,我妈犯了罪在监狱服刑……是杀人罪……”
……
晓月明显愣了一下,先是让我别开玩笑了,说我怎么能这样诅咒自己的父母。看到我一脸痛苦的表情,她沉默了。很久之后,她说了一声“对不起”,然后离开了。
-03-
我知道我又被分手了,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多少次。一次次的经验让我知道,要想让别人继续跟我交往下去,那就只能说谎欺骗她们。
可是晓月不同啊,她是我真的很想共度一生的人,也是我想完全坦诚相对的人。之前虽然也说了谎,但我还是没法面对她一次次的追问继续说谎。我多么想,当她知道真相后,能抱抱我,说一句:“没关系,都过去了,有事我们一起扛”。
无论我有多爱她,让我永远无法改变的真相就是:我的妈妈是罪犯,是货真价实的杀人犯。
在我十七岁那年,还在上高三。因为同学说我爸是神经病、是弱智,所以我跟他打起来了。事后请家长,是妈妈来的学校。她让我跟同学道歉,自己也在不停地鞠躬,我们都知道爸爸的精神真的有问题,但不同的是我一直选择逃避,而妈妈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爸爸在年轻的时候因为遇到过一个无耻的工头老板,跟在他手底下干活一整年,到了年底工头赖账不肯发工资还用极度侮辱性的话骂我爸蠢、自己爱干……爸爸不顾后果的揍了工头,却被对方失手重击了头部,当时只是脑震荡,后来就变成了神智不清晰,时常风言风语。
面对这种突然的变故,我只能尽可能地假装一切都正常,假装我也有个与别人一般无二的爸爸。但同学们还是发现了。他们嘲笑爸爸、嘲笑我。
-04-
在我妈鞠着躬跟他们赔礼的时候,那个带头骂我的人轻蔑地走了,在快出办公室门的时候,他说:
“拽什么啊,有个神经病的爹还这么狂,肯定是遗传了你爹的神经病。知道自己有病就好好在家呆着,别出来传染别人”。
每句话都很刺耳,都让我想立刻冲上去撕烂他的嘴,但为了别让我妈再那么卑微的认错,我在使劲克制着,让自己忍住。我没想到妈妈会突然扑上去,更没想到她会把他推倒,又正好让他的头撞在了地上的尖锐物……
他死了,就那么莫名其妙的死在了我妈的那一推之下。
公安局来带走我妈的时候我才知道那个平日里很拽的讨厌鬼的爸妈居然都在法院工作。不管我妈是不是故意的,她都是以杀人罪的罪名被关进了监狱。
我的世界一下子塌了,我不能接受平日里温柔隐忍的老妈突然间的爆发。就像我妈在看守所对我说,她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别人侮辱我。别人怎么说我爸说她都行,但就是不能说我遗传了神经病……在她眼里,我是她全部的支撑和希望。
可是她也是我的依托啊!她进了监狱,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别说照顾我那神志不清的爸。
在我爸出车祸被撞死的时候,我正在参加高考最后一门考试。好不容易出了倍感煎熬的考场,却被警察告知我爸死了。他们说他在临死前的那一刻还是神志不清,只是一直在嘴里喊着:“美霞,大斌……美霞……大斌”……
美霞是我妈的名字,大斌是我爸习惯叫的我的小名。我想他在人生的最后一刻应该是清醒的,或者是有某种潜意识的。
可是这又如何。我还是失去了他,失去了一个完整的家,只剩下背着杀人犯的罪名在监狱服刑的妈妈……等她出来,已是遥遥无期。
-05-
认真地想过我将要面对的生活有多难,也求了所有能求的人来获得帮助。我总是相信——熬过最难熬的这一段就好了,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去大学开始新的生活。慢慢等待妈妈有放出来的那一天,然后带她去全新的地方,那里没人知道我们的过去。
可是我还是想的太简单了。
我没有预想到,千难万难地来外地上了大学,我却没能像设想的那样与过去斩断联系。各种要填的家庭关系,要登记的家庭资料,都让我的心跟着颤抖。
每次跟人聊天,问到家庭、问到爸妈,哪怕别人是无意识的,我还是浑身一震,立刻警觉起来——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妈是杀人犯。
虽然因为一些资料的要求,我已经在父亲栏写了已故,但母亲那一栏,我无论如何都不想写下“服刑”那两个字。我怕别人的询问、怕他们的疏离,怕我从此过上跟高中时期一样的日子。那种被别人嘲笑歧视的日子我过怕了。
然而结果是,有些事情,你越想掩盖就会越无法掩盖。
为了申请国家给贫困生发放的贫困助学金,我必须如实填写母亲现下的状况。为了不让别人知道,我最后一个递交资料,还要确保直接交到负责人的手中,他应该不会每本都翻看吧。
可惜他还是看了,还知道了我妈的境遇。他没有单独对我表现出什么,却让这个消息传播了出去。越来越多同学知道了我妈是杀人犯,我又回到了以前那种让人绝望的生活。
-06-
没人跟我做朋友,大家都好像怕我,又好像同情我,但更多的还是孤立我。
在他们客气的话语里,我能感受到那种微妙的情绪——虽然我好像没错,但我却不该有个杀人犯的妈。她犯下的罪,我也无法摆脱。更何况她当初过失的举动还是为了维护我,我怎么可能能置身之外。
后来学校提供机会申请党员的时候,我很自觉的没有递交申请书。像我这样的家庭背景,国家应该也不会让我入党的吧。
不知道班长在收大家的资料的时候是忘了我,还是他也觉得我不应该申请党员,反正我自己知道,这辈子我跟党员还有政途应该没什么关系了。
在大家都忙着考研考公务员的时候,我选择了第一时间去工作。大学的结束也是我跟过去的告别,找个没有人认识的单位,我应该可以重新开始人生了吧。
在找工作的日子里,我以各种方式丰富简历,想让用人单位把注意力放在我的能力上,而不是家庭。在跟满意的公司签约后,对于人事部家庭成员的调查,我选择撒谎,填了父母双亡。
-07-
说不清楚是什么心理,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妈的事。不是虚荣,但高中和大学的经历告诉我这件事必须是我一个人的秘密,不然我就没有平淡的生活。能拥有平平凡凡的生活,是我自小以来的愿望。
在单位还算好,大家各自有各自的事情,每个人关心的都只是他自己,我乐得轻松。以一种“掩饰得逞”的窃喜心情,过着来之不易的平凡生活,小心翼翼。
曾想过永远一个人过活,直到我妈能刑满释放,然后为她养老送终。但到了一定年龄还是有不可忽视的心里躁动。我渴望女孩子的爱,渴望能有一个人跟我一起平凡地生活。
只要她能接受我难以启齿的秘密,不介意我有个杀了人的妈,那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地对她好、守护她。我愿意把我所能给她的都给她,感谢她的理解和接纳。
但现实中不曾遇到。过去谈过的几个为期不长的女孩,只要听说我爸曾得过精神病,就已经离我而去了,根本不用再知道我还有个杀人犯的妈。
我以为晓月不同。我那么喜欢她,她也喜欢我。我以为她那么想见我的父母,得到他们的认可,也一定会在知道真相后安慰我,给我重新相信爱情的勇气。
她的离开,让我很难再相信我这辈子会获得真爱。
-08-
有时候我是真的恨那些人,他们为什么要对我苦苦相逼。我到底有什么错,要承担这么多的惩罚?
在我第一次读到东野圭吾的《信》这本书时,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原来这个世界真的有跟我一样境遇的人。
男主人公因为哥哥在为自己凑学费时闯入别人家行窃还杀了人,背负了一辈子的不公平。不能跟喜欢的女孩子谈恋爱、上了大学也不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工作、没有朋友、没资格有梦想……
而我,妈妈当初因为维护我而误杀别人,杀人是因我而起……大概我这一辈子也只能忍受所有的不公平和惭愧吧……
也或者,根本就不存在不公平。虽然我妈是失手犯下了错,主人公的哥哥是因为弟弟而一时冲动……但那些需要我们承担的歧视、所有的愤恨、和少有的怜悯是本就是我们该去承受的。
-09-
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但既然受害者家属都还在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那我或许也就该用一辈子来还债吧。
这一辈子,除了父母给的名字,我还有另外一个名字——犯罪人员的家属。
想过争辩也想过抗议,但却在内心深处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连我都觉得自己有错,别人又怎会不这么觉得。
母亲的失误,也需要我去分担。作为她的儿子,我们的连带关系就已经定下了。
愿下一世,我们都能做清清白白的人,过平平凡凡的人生。没有罪犯,也没有罪犯家属。
我是汝之尾巴草,一个认真生活的女同学
喜欢此文可以点赞、关注我,期待和你做朋友